其实她本名并不叫袋袋。她姓林,叫林黛,少了一个玉字,没少被同学玩笑。后来琳一直“袋袋”“袋袋”地叫着她,剩下的朋友便全跟着这样叫了。
    她出神地想着那些叫她“袋袋”的人,每一个脸上都欢欢喜喜,热热闹闹,时而可爱,时而淘气,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将这两个字念成一盅迷魂汤药。
    若是她有勇气的话,应该现在就挣扎开来,冲他大喊,闭嘴,少叫我的名字。她在大学里也曾是敢如此做的一个人,但是离开那些年后的蹉跎压抑与绝望,竟然让她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也许曾经那幅意气风发的样子才是她装出来的,孤僻而绝望的她一直被她关在心里,成长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所以她才想要逃离,逃到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去,获得她最渴求的解脱和安宁。
    她只是想在逃离的路上来看看多年未见的朋友,看看曾经向往过的江南,可是,她的江南变成了一只要吞吃掉她的巨兽,不肯放她当一个清净的过客。
    在想什么呢?袋袋。
    她被头顶的声音扯回了现实,男人正要给她打开车门,她一把推开了他,站得老远。
    是我的错好不好?男人举起手来,闷闷地笑着,显然并不在意刚刚的事情,也并无半分反省的意思。
    她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局面,她不想如此矫情的,也不想朋友难做,更不想让身旁的人心里不痛快,但是她没有办法,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都开心,她自己也能够顺畅地躲入自己的世界。
    她鼻子有些酸,她也看不起这样的自己,她根本不想这样,说到底,她也从来没有求过朋友,她只想,只想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活着而已,朋友的过度关心让她好累,她真的好累。
    不知为何,竟越想越难过,她又把一切都办砸了,这世上的事情,真的好难。
    她眼里的泪水在滴落之前,被男人再次扯入了怀里。
    袋袋,怎么还哭了呢?他掏出一块迭得十分平整的手帕替她擦泪,她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脑子瞬间有些乱,明明刚才还在难过着,但是她现在又被抱了,而且,为何现在还有人在用手帕呢。
    他叹了口气,捧起她的脸,温柔地注视着她,若不是我了解你,袋袋,我今晚,会十分难过。
    他又补充道,现在也有五分。
    他用白净的手指抹掉她眼角的泪痕,将她抱得更紧。
    袋袋,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袋袋,因为你值得别人对你这么好呀。
    她脑子昏昏沉沉地贴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胸腔的震动,他胸前的热度隔着一层衬衫传递过来,竟然不会让人在夏天的晚上觉得闷热。
    袋袋,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小气的。他突然取笑道,只是嫌你走得慢,抱你一下你就要这样哭,那昨晚,我的身体都被你看去了,我岂不是要泪流成河?
    她闻言忍不住想笑,又发现自己居然这么简单就被左右了情绪,干脆自暴自弃地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他身上的味道真的好好闻,如同他的双手一般让人沉迷。她想,也许这味道,这双手,都将是她记忆中江南的一部分,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袋袋,你明明……他欲言又止,又有些无奈地笑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后来他们在停车场磨蹭太久,看看手机,曾公子原本计划好想去的地方早已闭门谢客,她负罪感深重,在车里,第一次对他敞开心扉道:
    我们去吃肯德基呢?
    我请你,她支支吾吾地解释着,最近他们在送小玩具皮卡丘,本来想跟扬扬一起去吃的。
    扬扬就是吕明扬,都是琳起的外号,袋袋,扬扬,路路,炎炎,涛涛,不管男女,统一迭字。
    她有些忐忑,怕自己的提议唐突了这位江南的公子,可是眼下实在太晚了,她太久没有出门,这是她来之前就想好的事情,她一时实在没有更好的想法。
    可惜她体会不到曾公子处的视角,夜色下,一只眼睛红红的小兔子坐在他的车里,对他说,她想要皮卡丘做的小玩具,本来只有她的朋友才能送给她的。
    于是在她看到驾驶座上的人双眸微微眯了一下,一言不发地开车上路后,一颗心顿时跌入了海底。
    后来曾公子让她在车里等着,她便拘谨地等着,他去而复返,将手里拎着的东西全都递给她,包括一对刚出炉的新鲜小玩具。
    她瞬间觉得,自己一整晚走错了许多步,而这个提议是这其中最差的一步,做什么皮卡丘,她明明将自己隐藏得那么深那么好,早就发誓不再外露,怎么那么深刻的誓言,这么快就不作数了呢。
    她一路都在反省自己,其实他们下午的时候还喝了下午茶,根本没有多饿,何况,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必须要一起吃饭了呢?
    曾公子驱车带她去了片夜晚的花田,花田很大,游人很多,有人在野餐,有人在夜钓,也有一家人带着还不睡觉的夜猫子宝宝来欣赏花花草草。
    他们将车停下,曾公子冲她神秘地笑了笑,然后从后备箱拿出一堆大包小包让她抱着,差点压得她直不起腰来,接着他们选了块儿靠水的清净无人处将毯子铺开,东西扔下,  去一处古色古香的铺子里买了驱蚊的艾草又复返。她站在一旁,看曾公子在明亮的月光下一件一件组装着手里的东西,显而易见的技艺娴熟。
    于是不一会儿,他们面前出现了一顶帐篷,一根鱼竿,和一个熏着艾草的香炉。
    今天本来想带你去山里钓鱼的,他对她解释着,结果被事情耽搁了,袋袋,不如来夜钓吧。
    话里透着隐隐的兴奋,原来这样温润而从容的人,也孩子气的一面。
    他们席地而坐,她啃着手里微凉的汉堡,看曾公子用叉子叉着手里的鸡米花送入口中,同时跟她小声抱怨着,袋袋,这个好油腻,你们和明扬在大学的时候,都只吃这个的吗?
    她回道也不是,比这个还难吃的也有很多。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愉悦了曾公子,让他开心得揉了揉她的头发。
    然后等待鱼上钩的时间便有些枯燥无聊,她熬过了第一条和第二条,却再也架不住第叁条了。曾公子在她身上裹了条毯子,在她耳边诱惑道,睡吧,我会给明扬打电话,让他明早过来烤鱼。后来她好像和他说了什么,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她好像跟他说,不行,不能睡,还没有卸妆。
    身下的青草地软绵绵的,她在梦里胡乱蹭着身边的热源,企图寻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然后那个热源很识趣地自己靠了过来,盖出她有些发冷的肩膀,将她的全身上下都裹得十分稳妥。
    她在天边有一丝破晓时梦醒,头顶有凉风吹过,让她又往旁边缩了缩,突然觉得哪里不妥,才发现自己像条毛毛虫一般,东倒西歪的,半个身子都靠在曾公子的怀里,而对方正用那只还需要搂着她的手固定着鱼竿,再用另一手收线,也不知道一晚上是怎么熬过来的。
    醒了吗?先不要动。曾公子说罢,将收回来的鱼扔到一旁的桶里,扶着她坐起,然后起来活动了下手脚,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惊呼了一声。曾公子立马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嘘,不要动,然后将她整个人抱入了帐篷,自己也钻了进去。
    才凌晨叁点半,我也有些困了,就当赔偿我让你靠了半夜,也陪我睡会儿吧。
    说罢,原本就紧贴着她的人一手揽过她,头也贴在了她毛毛虫身体的一侧,很快传来了浅浅的呼吸声。
    后来她从毯子里伸出胳膊,将他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望着漆黑的帐篷顶,也渐渐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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