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大地,除了褐色的土壤与黄沙,没有建筑,没有道路,没有树木,没有半根野草。
    “呦,老伴啊,这里的条件比我们那会好多啦,地都是平整的,这修路也好、引水也好、翻土也好,都费不了多少工夫啊,你看这泥也松软,翻起来也省力气,这条件不错啊。”
    “不错,是不错,就不知道你还能活几年。一个破老头子,剩一只手了,也不给自己省点事。”
    “是没几年好活喽,闲着也是闲着,又有国家的福利给吃饭看病,还能干活那总要干活的嘛。”
    这片荒地的南边一处,正有一支车队停驻,有大批人员正在忙活,里面有天机人员,也有其它部门的人员。
    一些人员正把运输车上的树苗搬运下来。
    这里是核辐射异变区域内,决战那天过后,天机局多次派出机动特遣队进来探查,有对各处的土地采样进行分析,确定没有放射性物质,这片区域的土壤成分虽有微量变化,却依然能被人类现有科学理解。
    这里可以居住,也可以种植一些防沙治沙植物。
    几天前,针对这片区域,国家通过了一项名为“生命林行动”的方案。
    国家将投入充足的资源,在这片约为10万平方公里的区域上修建水利工程,再全部种上治沙绿植。
    把这里变为一片林场,使这里充满生机,从而不但改善环境,也是对抗废土。
    由通爷从顾俊或伊斯人那里得来的“现实争夺假说”,这里越不像废土,越不会复发旧疾。
    现在仍是漠北的植树季节,所以生命林行动立即开展。
    此时,在这支植树大军里面,也有着一些普通的漠北民众。
    田福厚和张麦冬这两位老人就在其中,田福厚老人听说到老家要重新种上树木,就争着来干活了。
    老夫妇两人一边聊着,一边搬着铁铲走去,跟在旁边的蔡子轩听着,说道:“田大爷,您是要注意多休息的。”
    蔡子轩作为随队医护人员而来,他的精神侵蚀已经得到净化,身体也没有大碍,而天机局正是用人之际。
    田福厚大爷79岁的人了,之前急性放射病,截掉了右上肢,把老人折腾得一度病危。但大爷活到老做到老,身子骨是真的硬朗,术后恢复得不错,而放射病症状转为慢性,身体多了很多疼痛,也很容易乏力疲倦。
    “休息多了才坏事。”田福厚不太乐意听这话,“人整天躺着,没病也给躺出病来。”
    “蔡医生,你就别管他了。”张麦冬同样有慢性放射病症状,病情轻一些,似是埋汰的道:“这老头就一辛苦命,牛命,不干活他还真不自在!你让他回家歇着,还不如把他另一只手也砍了。”
    田福厚乐笑一声,左手单手拿着铲子开始挖起泥坑,不过手脚很慢,挖了一会就微微喘息。
    而原本力气很大的右手,空空荡荡的,只剩上臂的一小截。
    “咱们也知道自己这身板没以前好使了。”老人似喘似叹的一声,“得悠着来,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大爷,没事,慢慢来。”蔡子轩心里真的相当佩服了,两位老人拖着病体,干起活来却比他还麻利。
    “也不能太慢,要干的活多着呢。扶苗、培土、围堰、浇灌,这都要赶季节……”
    田福厚说着望向了北方,老目所视之处,直到地平线都是身边这样的荒土废地,“蔡医生,我真想多活几年,多种几年树,把树重新种回到我那片林场那里去。我这辈子以前没啥遗憾,现在就怕看不到那一天了。”
    蔡子轩欲言又止,摸了摸自己额头,不懂该如何去说。
    也真想田大爷能够长寿,但辐射使大爷在几年内患癌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咱们看不到,以后你们能看到。”田福厚又道,说得热诚,“这地啊,我是知道的,是真可以从荒地变成树林。现在把树种下,有个几十年的工夫,到你们孩子、孙子那时候,都能长到天上去了。”
    这时候,有另一伙人员走来,听到了这番话。
    是陈家华、邓诺桐等特训班年轻学子。
    一百人的特训班牺牲了二十六人,活下来的已经全数正式加入天机局,而且是咒术部候补人员。
    他们现在都参与着生命林行动,一方面干活,一方面磨练。
    听到田大爷的话,众人心有热情,没错,废土不会是这里未来的模样。
    众人走了上去,先给蔡子轩这位前辈问过好,轩哥是顾俊老友大家都知道,所以前几天刚认识时众人还挺紧张,但现在还知道轩哥随和好人,就都相处得很平常。
    陈家华想结识的很多人都还没有机会见过,像顾俊、吴时雨、同心者小队等等。
    眼下那些人也都不在这里,是有别的任务吧。
    因为本职工作暂时无事,众人争相给这对老夫妇帮忙,田福厚瞧着他们年轻的脸庞,自己的老脸宽和了许多,说起另一件事:“我听新闻说啊,之前很多孕妇流产,可能跟这次事儿有关系。”
    说到这事,陈家华他们没有作声,他们既不了解多少,天机纪律也约束他们不能乱言。
    蔡子轩叹息地点头,由于这个情况是全球性的,引起的舆论很大,局里没有隐瞒,只是没有全部如实说出。
    各国还在统计着数据,但公布出的初步数字,那天的全球流产胎儿达到一百万,这是个令人非常沉重的数字。
    这次事件中令人沉重的情况还有许多,比如现今都已丧生的蝗化病患者,一部分患者参与临床实验、参与测定分界线行动等,还有那些死士……许多在当时别无选择的事情,违背人道所带来的痛在事后就越发显现。
    通爷大醉了一场,拒绝了组织的表彰,说自己并没有功劳。
    蔡子轩知道,很多同僚也是这样的想法,包括同心者小队那边、医学部、旧印部那边。
    大家不觉得自己是英雄,不想要一场表彰会,只愿有什么方式能祭念逝去者,使之安息。
    “咱觉得,”田福厚是有感而发来着,“你们年轻人多生几个,没几年,就又回来了。”
    “哎,你这老头字都不识得,懂什么?”张麦冬让老伴别说了,听着怪不好意思的。
    田福厚看看老伴,看看众人,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了粗话,毕竟这些年轻人都是大学生啊。
    陈家华他们其实听怔了,老一辈总是有这样朴厚的思想,朴厚得几乎不近人情。
    “大爷,你说得有道理的。”蔡子轩感慨一声,“大爷意思是我们不能光顾着难过,人生还要好好过下去。”
    “对,对!”田福厚顿时同意,你看大学生说话就是不一样,“日子总得过。”
    一众年轻人这下纷纷点头,学到了。
    蔡子轩有了些冲动,回头就向半夏求婚去!希望壕俊快点回来,自己这个老朋友不会就那样消失的,壕俊回来,跟时雨快点再成好事,他们孩子之间说不定还能结个娃娃亲呢。
    一边说着话,众人和两位老人一边挖好了一个苗坑。
    接着又去搬来一株国槐的树苗,把它栽进坑里,再培土夯实,围堰浇水,一棵树苗才算是种好了。
    田福厚那张粗黑的、满是如同树皮般的褶皱的老脸,露出犹如孩童般的笑容。
    这棵就是新的福厚树了。
    天空很蔚蓝,风儿带着炎热,他们与两位老人,还有其他数千人员,栽下了一棵又一棵的树苗,干得热火朝天。
    渐渐的,这片辽阔的异变区域土地上重新有了一点绿色,树木的绿色。
    众人擦着额头的汗水,微笑在他们脸上出现。
    前行吧,前行吧。
    凡是过去,皆为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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