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迟一怔,昨夜……昨夜怎么了……
    谢迟迟虽年岁不大,但话本子看得却是不少,加之昨夜两人也都被致了幻,她顿时脑补了一场病弱美艳书生同英姿飒爽女将军的一夜风流。
    沈妄不知是被气到了,还是被陆衍这话骚到了,当即耳根一红,“我昨夜怎么你了,只有一张床,我睡板凳你又不肯……”
    “怎么能叫阿妄睡板凳呢……”
    谢迟迟无奈摇头,真是两个活宝凑到一起了。
    谢迟迟将桶中的水舀了一部分出来,鞠了把脸,沁凉沁凉的,一下子便将残存的睡意退散完全。
    她的外裳下摆沾了不少泥土,余下的还有大半桶水,她拎着去了院子后面,将外裳脱下来准备将下摆洗一洗。
    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的水声,谢迟迟停下动作仔细听了听,这附近是有河流吗?
    水声一阵一阵的,时有时无,她仔细听着声音,走了过去。
    院子后头种了不少树,不知是不是受了浊气的影响,叶子都变成了灰黑色,谢迟迟绕过几棵树,终于看见了一条不大的河流。
    河边坐着一个人,背对着谢迟迟,正衣衫半褪的。
    那后背瘦削的弧度叫谢迟迟瞧出了这是个姑娘,谢迟迟方才便觉得这桶中余下的水洗衣服,约莫是不能洗得酣畅淋漓,如今恰巧瞧见了河流,哪里肯放过这么个机会,当即走了过去。
    谢迟迟挪动步子走了过去,她还没来得及出声,那姑娘似乎是听见了声响,转过了头,面色惊惶。
    这姑娘生得极美丽,面皮白净,唇不点而朱,眼尾微微挑起,魅而不妖。
    谢迟迟正欲收回视线,冷不丁地瞧见了他脖颈上的黑色花纹,以及那微微凸起的喉结。
    哦,喉结,喉结……?!
    谢迟迟慌忙转过了身子,“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冒犯的……”
    身后传来窸窣声响,谢迟迟听出他约莫是在穿衣服,既然是人家先来的,那理应是叫人家先洗,岂有叫先来之人让溪的道理,思量到这些,谢迟迟忙道,“我这就告辞,告辞。”
    她抱紧怀中衣裳便往来时的方向走,来时提过来的水桶孤零零地立在树边,谢迟迟弯腰去拎,余光却似乎瞧见河边已空无一人。
    她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去瞧,河畔果真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经历都只是她一个人的臆想一样。
    谢迟迟挠了挠头,怎么回事,人呢?
    那么大一只人,她不可能看错的啊。
    回了沈婆婆的住处,沈婆婆正颤颤巍巍地从堂屋里出来,手中拿着一盏灯要去挂到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上,她腰身佝偻着,十分费力。
    谢迟迟忙放下桶快步走了过去,“沈婆婆,我来帮您。”
    沈婆婆将灯递给了谢迟迟,伸手指了指,“要挂到那里去。”
    谢迟迟抬头瞧了瞧挂灯的那个钩子,“……”
    这个就算她把整个脚全部踮起来,也够不着啊,谢迟迟真怀疑如果她不来帮忙,沈婆婆真的能挂上去吗?
    谢迟迟思索着应当去搬个凳子踩上去挂灯,她刚一转过身子,便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谢迟迟慌忙退开一步,抬眼去看,微微挑起的眼尾,不点而朱的唇……这不是,这不是方才在河畔她遇到的那人……
    只瞧他眼中也盛着惊讶,只是比谢迟迟瞧着稍会藏着些,他伸手拿过了谢迟迟手中的灯笼,十分轻而易举地挂到了树杈子上,都不带踮脚的。
    谢迟迟,“……”
    行的吧,你高你有理。
    “这位是……?”谢迟迟悄悄凑到沈婆婆身边低声问道。
    沈婆婆乐呵呵地道,“这是我的外孙子,阿影。”
    “姥姥,外头风大,你还是进屋里去吧。”
    沈婆婆摇摇头,“你既然知道风大,怎么还跑出去?”
    看起来这位名叫阿影的少年身子骨不太好啊,谢迟迟不认同地点点头,风大了那确实不应该跑出去的。
    “我……”阿影刚欲解释,忽而想起了方才在河边发生的事,将话咽了下去。
    等着听他继续解释地谢迟迟,冷不丁地收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她干嘛?
    阿影试图转移话题,“姥姥,我腿不舒服……”他这话一出,果真糊弄住了沈婆婆,沈婆婆如临大敌一般地絮絮叨叨进了堂屋里。
    “谢姑娘?”身后传来一声唤,谢迟迟转过身,瞧见沈妄走了过来,“你方才去哪里了?婆婆说快要开饭了。”
    “我方才去了小河边,准备洗洗衣裳……”
    话说道这里,谢迟迟突然反应了过来,啊,原来方才影没继续解释,是因为她误闯而入的尴尬插曲啊。
    “衣裳洗好了吗?”
    “还没……”
    “那你一个人站在此处作甚?”沈妄怪道。
    她一个人?不是还有……
    谢迟迟回首去瞧,身后,空无一人,唯有老槐树无辜地矗立在风中。
    好的吧,是她一个人。
    现在谢迟迟确定了,这个名叫影的人,一定也是有什么乾坤大挪移的本事。
    沈婆婆做了早饭摆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几人围坐在桌子前,也许是为了招待他们几人,虽然菜色很朴素,但仍能看出来沈婆婆的用心。
    狐狸仙君不知是不饿,还是因为不习惯于这里的饭菜,只用了几口便将碗搁下了。
    谢迟迟觉得自己明显比他好养活多了,这饭菜虽朴素但真正吃起来还挺香的。
    “沈姑娘,你来尝尝这个山药片,都是浊气还没漫上来的时候,我老婆子亲自上山挖的。”沈婆婆说着夹了一筷子欲给沈妄递过去。
    筷子到了半空中,她似乎才却突然反应过来,此举不大妥当,一时动作顿了下来。
    沈妄不知是否觉察到了婆婆的迟疑,伸碗接下了她夹住的菜,提筷夹起放进了口中,“嗯,很好吃。”
    沈婆婆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了一种十分满足的神情,“沈姑娘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目睹了一切的顾清让露出了似有所思的神色。
    用过早膳之后,谢迟迟一行人便要同沈婆婆告辞,去往鬼墟方向了。
    清晨时候谢迟迟瞧见的那条小河竟然还挺长,晃晃悠悠地绕出了好远好远。
    沈婆婆拄着拐杖将他们送出了门。
    “婆婆,不必再送了,便到这儿吧……”顾清让回身叫沈婆婆留步。
    谢迟迟环顾四周,发现前面不远处,一位鬼族女子将怀中抱着的包裹丢下了河,她决绝的动作中却偏偏叫人读出了几分不舍。
    谢迟迟十分好奇,“她丢的是什么东西?”
    她说着走了过去,那包裹的布不知是什么材质,沾了水之后却没有很快地沉下去,谢迟迟走近了看,才发觉那竟是一个小婴儿。
    那小婴儿没有哭,瞧见了谢迟迟,竟还对着她咧嘴笑了一下,他清澈的瞳孔映着鬼族灰败的天空。
    “这,这……”他顺着河流向下飘着,谢迟迟不忍心,就要伸手去拉,手还没挨到,便被沈婆婆用拐杖拦了下来。
    “不可动,不可动啊……”
    “可是,再这样顺着水流飘下去,他可能会沉河,会死掉的啊。”
    沈婆婆摇了摇头,“即使不沉河,他也活不下来。”
    “这是,为什么?”
    “刚出生的婴儿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也是最脆弱的物种,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为自身支起屏障,而鬼族蔓延遍布的浊气,便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物体,这个婴孩,已经被浊气感染了,即便是谢姑娘你救下他,他也活不过三天,而且还会越来越痛苦。”
    “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帮他们吗?”
    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冰冷的河水淹没,一步步飘向死亡吗?
    “当然有,那就是死掉,这孩子的父母应当在这之前已经做了献祭,祈祷这鬼河之神,能带着他的魂魄一同飘向轮回井,另来一世,不再投身鬼族人,你若是救了,就会破坏了献祭。”
    谢迟迟停在半空中挽留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她越听着,只觉得浑身冰凉。身侧传来气息,狐狸仙君不知何时在她身侧蹲了下来,谢迟迟抬眼瞧他,只见他伸出手指在她的眼下轻轻一沾。
    “别哭了。”他的声音轻而柔,似乎还带了点耐心的哄。
    谢迟迟瞧着他指尖晶莹的泪滴,才恍然发觉自己哭了,她胡乱地摸了把脸,却只听他又道,“万事皆有缘法,莫要强求。”
    谢迟迟拭泪的动作一顿,他说这话的样子,真像一个神仙,一个冷冰冰的神仙……
    欲至鬼墟,必须要先穿过鬼族的勋贵居住区。
    虽此时的天色乌漆嘛黑的,但谢迟迟知晓,如今这已经是晌午时分了。
    街上已经有了不少鬼族居民,昨日之所以那么冷清,或许是因为快邻着夜里,浊气较白天来比,更浓重了些,导致术法低微无法保护自己的鬼族子民,只好躲藏到了家中。
    前面又有一座城门,只是比昨日他们见到的那座体量稍稍小了些许,细节处也精致了些许。
    城门前守着两个卫兵。
    谢迟迟一行人毫无意外地被拦下了。
    “你们几个,是干什么的?”
    “我们要进去。”走在前面的沈妄道。
    卫兵甲将他们几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个遍儿,“你们要进去?你们有白木之桦吗?”
    “那是什么?”
    卫兵乙好心开口给出了解释:“鬼族寻常子民要进来,除非有两样东西,一:里头大人们的亲笔信;二:白木之桦;你们有哪个啊?”
    还未等他们开口,身后便传来一个不满的声音——
    “哎,让让,让让,一群人堵在这儿干什么呢?”
    谢迟迟下意识侧身回望。
    一个身材接近于圆的、珠光宝气的中年男人站在他们身后,一脸不满。
    “哎呦,盐爷,您来了啊。”卫兵甲当即换了一副脸色,一脸谄媚。
    只见那位被称作盐爷的男子自袖中拿出一个画着黑纹的帖子,在卫兵甲眼前晃了晃,卫兵甲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不必看了,不必看了,盐爷您是常客,信得过。”
    盐爷“嗯”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迈着步子走进了城门。
    卫兵甲笑脸送走了盐爷,再转头过来俨然换回了方才那副高高在上的面孔,“瞧见了吗,那就是里头大人们的亲笔信,你们拿得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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