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白遂坐在角落里,努力把自己装成一尊塑像。
    他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小家伙在陌生的地方、又是自己一个人看着屋子里乌泱泱一片同龄人,自然地有些害怕,因而躲得比谁都快,靠着墙壁假装玩偶。
    只是他长得唇红齿白/精致漂亮,穿着玉白色的衣袍,就坐在那里已经足够吸引人了,有不少好奇的小家伙就迫不及待凑过去和他搭讪。
    白遂虽然怕,但是礼仪还是挺好的,一板一眼和他们说话,虽然比不上叶长安的圆滑,但是也进退得宜,很快不少孩子就围着他,形成了一个小团体。
    ——其实更大可能是看他是白虎的原因。
    偌大的偏殿里,孩子们其实隐隐约约分成了三四个小团体,白遂这里是一波,还有一波是朱雀三兄弟,他们都穿着大红色的衣衫,三个虽然年纪不一样,但是长相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都是精致好看的五官,狭长的凤眸和叶呈昭一模一样。
    他们兄弟三个都往白遂那边看了一眼,最大的叶观江勾起嘲讽的笑意,两个小的也跟在叶观江后面笑了,围着他们的人就知道这三个是什么意思了,七嘴八舌说着白遂的坏话来讨这三个小少爷的欢心。
    虽然那边是未来的白虎族长不好惹,但是眼前这三位也是板上钉钉的未来朱雀族长啊。
    他们抱大腿,左右逢源是技巧,牢牢抱住一个是本能,此时扒上了叶观江三人,就只是以他们马首是瞻了。
    叶观江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话,像是要把白遂贬低到尘埃里,不禁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又准瞬即逝,换上了一副纠结起来的模样:“你么说的也不尽然是真的,那可是白虎族唯一的继承人呢。”
    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说成是他并不愿意听到贬低白遂的样子,要是叶长安在这里,肯定要骂他一顿,觉得他简直和他的娘亲一样白莲花。
    只是现在谁都知道,朱雀族长之前的夫人是个蠢货,尊贵无比的身份放着不要,巴巴去给人家幼儿园当一个老师,简直是蠢到家了,还放弃了自己儿子未来继承朱雀一族的可能,白白便宜了别人。
    大家偶尔闲谈说起绢翕和叶长安的时候,都是满满的不屑。
    虎落平阳被犬欺,也大概如此,人心就是这样。
    叶观江道:“走,我们去给白遂少族主打个招呼。”于是一片人你看我我看你,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浩浩荡荡跟在他们兄弟三人背后一起走了过来。
    白遂眼尖地看到他们,和叶长安也有三四份相似的模样,却让白遂觉得有些恶心。
    拿他稚嫩的眼神去看,叶长安眉眼间满是坦荡潇洒,而这几个人都是满满的算计,就算再好看再英俊的样子,也显得有些浑浊不堪。
    他意思意思地点点头,和刚刚应对其他人的恭谨有礼截然相反完全不同,就连面上的表情都有些漠然,眉心微微蹙起,只是出于礼貌才没有说些让人难堪的话。
    只是他不说,不代表叶观江不说,他脸上挂着友善的微笑,被白遂糊弄了几次也不见得恼火,反而一直是笑着的:“不知道我家四弟可好?”
    这话说的,好像你真的把叶长安当成自己亲弟弟了呢,还硬是装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
    稍微懂些事也知道些羞耻的人就悄悄走开了,避开这不要脸皮的朱雀。
    白遂也是惊到了。
    他喜欢长安,也喜欢绢翕,因此听到叶观江明显带着不怀好意的话,实在忍不住自己的火气,鼓起嘴唇,刚要说话,却突然被一阵尖叫给打乱了。
    偏殿里的人,都往声音传出来的方向看去。
    那里同样是一群人,包围着的是青丘狐族现在的王子和公主。
    青丘的狐王狐后生了一子一女,长子叫君逸,女儿叫君妙,都是挺嚣张跋扈的人,但是心甘情愿捧上去的人也不少,他们那里围着的不必白遂这里少多少,挤得密密麻麻的,都透不过一条缝来。
    也因此,白遂也只能听到声音,但是看不见到底是谁在叫。
    他拨开人群走上前去。
    自然围着他的那群人也一起走了上去,跟在他背后,像是跟屁虫一样。
    叶家另外两个小的抬头看叶观江,见他不动,忙问道:“哥,我们不去看看热闹吗?”
    叶观江看了看那边的动静,摇了摇头道:“狐族的人,让他们去闹吧,鹬蚌相争得利的可是渔翁。”
    只可惜两个小的,望着那边的热闹满怀期待,眼里的好奇都要跃出来了,现在只能待在叶观江身边不能看热闹,一个两个都是咬着唇满是好奇和遗憾。
    叶观江则是看着那群人,见白遂过去一个个避身让开的样子,勾起一个略有些狰狞的笑。
    白遂不知道叶观江在想什么,也没兴趣知道。
    他终于被让进了最间的地方,也更清晰更直接地听到了那阵尖叫背后小声的哼唧声。
    因为地上躺着的那个紫衣服的乖巧小女孩,长得珠圆玉润,现在却是一副吓坏了的模样,蜷着身子卧倒在地上,脸上苍白,眼睛微微阖起,睫毛长长的,却不安地一颤一颤,看起来可怜极了。
    君逸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君妙却是手里拿着鞭子,一下一下往地上抽,鞭子扬起的尾风一下一下刮起女孩的裙角,也让她颤抖得更加明显。
    白遂蹙起了眉头,走出去把手伸了出来,声音柔和,像是努力在学青徽和他说话时的模样:“我拉你起来好不好?”
    躺在地上的女娃娃颤颤地睁开双眼,正好撞进白遂充满关切的眼神里,好像温柔的春风一样,扫过去,她的委屈就要全部爆发出来了,豆大的眼水一滴一滴往下淌着。
    她慢慢用手肘把自己的上半身撑起来,便要握住白遂伸过来的手。
    正在此时,一道鞭子像是疾风一样挥舞过来,在半空留下一道残影。
    第42章
    说时迟那时快, 白遂往前一扑, 正好将那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护在了身下, 紧接着,鞭子的破空声后, 便是凌厉的抽击声音, 正好打在了白遂的背上。
    饶是白遂是皮糙肉厚的神兽, 都忍不住咬牙“嘶”了一声, 整张脸皱了起来, 咬着牙。
    这横生一事,把其他人都吓了一大跳,刚刚围在白遂身边的人叽叽喳喳挤过来, 有的瞪着君妙二人义愤填膺地争执, 有人伸出手要把白遂扶起来。
    白遂抬起头看到好多双手朝他伸过来,一个个白白嫩嫩晃啊晃啊, 有些瘆人,自己干脆利落爬了起来,又把闭着眼睛哭的小妹妹扶起来。
    刚刚只是看她哭,现在扶起来之后, 围着他们的孩子都看到了这个小女孩的容貌, 都有些大吃一惊,再看看君妙的脸, 仿佛就知道她为什么要欺负这紫衣女孩了。
    原因无他, 完全是这个小女孩长得太过精致漂亮, 像是娇嫩的花儿一样, 应该是被捧在手心里的,怎么能像现在这样满脸泪痕委屈极了,还不停地用圆乎乎的肉手擦着眼角溢出来的泪水,越看越让人心疼。
    她身上漂亮的衣服也被打坏了,割出一道道裂痕,又因为刚刚躺在地上,混着些脏污,狼狈极了。
    君妙把扬起的长鞭卷起来收到手,剩下的一小节绕着她纤细的手臂,黝黑色的长鞭是上好的铰蚕丝编织而成,里面混着金线,更是流光溢彩,打到人身上时也越发疼痛。
    她长得其实也很好看,狐族本来就是以美貌著称,何况是狐族的公主,只是再好看的容貌,混杂上一副盛气临人的样子,也觉得有些讨厌了。
    她便是如此。
    只是她自己浑然不觉,走上前来,咄咄逼人地看着白遂:“谁准许你扶她起来的?”
    小女孩越发抖了起来,两只肉乎乎的手忙不迭地擦着脸上的一粒粒金豆豆,看起来委屈又害怕。
    白遂把她护到自己身后,看着君妙,满是不赞同:“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打人?”
    君妙:“又关你什么事?本公主看她不顺眼,难道还要和你说一声?你又是谁呢?”
    她骄纵惯了,又习惯了被人捧着她说什么都是对的,此时也颇为刁蛮,手里的一截短鞭晃啊晃,像是下一秒就要被甩出来一样。
    白遂瞪着他,只恨自己没和长安哥哥学一学怎么骂人,竟是词穷了。
    站在对峙二人身后的君逸笑了笑,一把拨开气成斗鸡眼的君妙,端得是一副清风朗月模样,插/进去说道:“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少族主也别放在心上,我替我妹妹跟你道歉,也和这位、嗯、不知道哪家的仙子道声歉,如此这事情便过去吧。”
    虽然语气里是他先弯了腰,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说是没把他们放在心上才更像是真的。
    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围观的稍微大一点知道局势的大孩子纷纷摇头,腹诽道,在天帝心里,怕是倚重白虎族比狐族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狐族的人怎么能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白遂皱起眉头,也很是不满。
    这样的轻视怠慢,也足以让本来就很骄傲的白虎一族心里涌起怒火,就连性格温吞的白遂也不例外。
    只可惜君逸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轻狂模样,笑着说:“白虎家的弟弟,你说这样可以吗?”
    众目睽睽之下,这就像是把白遂架到了火堆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要是就这么认了,只会传出去他懦弱,顺带着白虎族都会受到牵连;如果不认,与他争执,却又正和了他的心意。
    就在白遂低着头纠结的时候,紫衣女孩站了出来,和凡间五岁孩子差不多高,长得圆滚滚的很是可爱,只是现在眼睛里含着一泡泪水,撅着嘴不太情愿地看着对面的君逸:“你、你让她跟我道歉,我就原谅她。”边说,边举起手指着君妙。
    君妙眉眼间满是跋扈,迎着她的手指看过来,却勾起一抹笑:“哦?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和你道歉?”
    又终于把眼神移到了白遂身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最后露出一个意味不详的笑:“我倒是突然想起来,那日打伤了我哥哥头的怀瑜那家伙,可是和你在一起读书呢,也不怪你现在看我们兄妹不顺眼。”
    怎么又突然说到怀瑜了?
    白遂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看着君妙也愈发烦躁,撅着嘴就要发火,就在此时,君逸一把把还在喋喋不休的君妙给拽了回来,严厉地训她:“给她道歉。”
    君妙不可置信地看着君逸阴鸷的眼神,却在某一瞬间心里突然涌上无法言说的惧意,像是心脏被人捏在手里一样,最终她呐呐道:“对不起。”
    **
    白遂以为这日的事情不过只是一桩小事,却没想到几天后,自己会看见救下的小姑娘和她的母亲,跟在青徽身后进了园子里。
    叶长安走过来拍了拍呆滞的白遂的肩膀,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又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也愣了一会儿。
    白遂没有听到他呱噪的声音,还以为怎么了呢,结果转头一看,叶长安一蹦三尺高,脸上的笑合不拢,拽着白遂的衣袖道:“你看,是妹妹唉。”
    白遂颇感意外地看着他,最后实在忍不住捂着嘴唇笑了。
    二人像是躲在一边说悄悄话一样,渊止和怀瑜蹑手蹑脚从后面走了过来,一人扑到一人背上,白遂和叶长安都是往前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转头就要掐着他们的脖子好好吓一吓人。
    四个孩子玩闹起来,声音连在里面的青徽和百结的母亲都听得一清二楚。
    百结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今日打扮得干净舒服,头上顶着两个小揪揪,笑起来两边各有一个小梨涡,让人想醉倒在她的笑容里。
    此时的她,坐在母亲身边,手指交缠揉搓着,耳朵却竖起来听着外面的声音,努力想辨别出那日给她解围的人。
    只是她只能听到外面好多人在一起的笑闹声,她有些不满地撅着嘴,恨不得马上跑出去找人去。
    只是她的娘亲手一直放在她身上,是个保护而且拘束着她的姿势,她只能乖乖坐在那里,听着大人的说话。
    青徽震惊地听同样好看精致的母亲结香说话,听到她说起在宴会上白遂护着百结的时候,嘴张大了满是惊诧,又有点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结香又说:“从那日起,我家女儿就一直想找到那个护着她的人,又听说你这里招孩子,我就想着,也让百结过来和他们一起上学,你看可好?”
    她没说的是,这几日百结每晚都是噩梦连连,一闭眼就是自己被鞭子抽的模样,看着她心疼死了,只是欺负她的那人是狐族的公主,自己不过是一个寻常的花仙,根本没办法给她寻个说法,只觉得懊恼极了,也因此,百结说她要来这里读书时,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青徽自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和结香多说了几句,又把她送出门,这才领着百结出来。
    百结先是乖巧极了,牵着青徽的手动作娴雅静,青徽问什么她就说什么,是个家教很好的孩子。
    只是当她看到白遂的时候,整个人一下子变了,忙不迭地甩开青徽的手,拎起裙摆随便塞到腰上的丝带里,两条小腿像是风火轮一样,风风火火就撞到了白遂身上。
    白遂先是大吃一惊,然后急忙扶住了小女孩,比他还矮一点的小姑娘圆哩咕秋的,他都差点扶不住,好在身后渊止扶了一把,叶长安又在前面眼馋地一下子拽着百结的衣领把她拎了起来,凑过去打量她。
    怀瑜也好奇地看过去。
    只是叶长安是馋软软的香香的妹妹好多年,此时看到这样的圆滚滚香乎乎的百结一副慈爱兄长模样,但是怀瑜就仅仅是好奇罢了,多看了几眼,发现长得和别人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一双眼睛一对鼻孔一个嘴,最后撇撇嘴就转了过去。
    被拎着在半空荡来荡去的百结嘴一瘪,眨巴着眼睛看着叶长安,叶长安就忙不迭地把她放了下来,努力把声线压柔和,大大的嗓门也低了下去,生怕吓到了这花一样的妹妹:“唉,你别哭啊。”
    百结瞪他一眼,水光莹莹的眼睛里纯善柔洵,叶长安看得心虚极了,便翻着自己的袖子,好半天才摸出一颗糖果,挠着头递给要哭不哭的百结:“给你糖吃,你不哭了好不好?”
    百结迟疑地从他手里拿过糖,像是不相信叶长安是真准备给她一样,直到真的把那颗糖果拿到手了,握在手里,咯得掌心疼,才有了真实感,她慢吞吞把握着它的手缩回来,缩一点点就抬头看叶长安一下,缩一点点就抬头看他一下,像是生怕他反悔一样。
    叶长安看着好笑,索性大大方方摊开手掌就任由百结畏畏缩缩地拿,等她拿着糖果的手放了回去,这才扬起一个张扬的笑:“你吃啊,说好了,你吃了就不许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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