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明月晦暗,一如丹歌子规的心情,心仿佛是被腻死在泥土中了,可以出气,可以挣扎,但唯独失去了光明,这光明刚才就在眼前,未经意捕捉,于是悄然错过了。
    眼前尘埃落定,唯有地上那廿於菟后足蹬出的痕迹尚在,其中尚有余温,那狡黠的妖虎,终究在夹缝中挣扎出了一道生存余地。
    “这就是现实中的养虎为患吧。”丹歌叹了口气,“它虽然元气大伤,但到底不是凡物,在凡间再掀起什么风浪,可就是我们的过失了。”
    “你起初的目的,不正是为了重伤它吗?”大师的声音传来,他带着薛警官和一众弟子赶来了。
    丹歌扭回头来,望着大师,“但除掉是更好啊,明明有机会,在我们的犹疑之下错失了。而且如果是为了重伤它,我们会把握一个度,让他保有和我们再次相战的能力,那样它势必殚精竭虑算计我们以报此仇,也就损伤不了凡人。
    “现在它仅余一个头,实力大不如前,或许苟且偷生就不再找我们报复了,它现在又变得和寻常虎类相似,我们哪怕站它当面也未必认得,有如此伪装,如果安于现状,时不时地杀个人解馋可怎么办?这等大恶难道逍遥法外吗?”
    大师扬了扬手中的拂尘,安慰道:“这等怪兽,因何而生,必因何而灭。”
    子规苦笑一声,瞥了那薛警官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大师,这怪兽就是因为我们而出现的。”
    “什么?!”大师和薛警官都高叫出了声音,而殊迁捂着嘴一脸的不可置信,殊迁的师兄弟们则满是震惊。
    子规把这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暗暗有了把握,这些人看来并不是那种刻板的正义,而是有着许多的考虑在的,这样看来,接下来子规的解释至少他们是愿意听的。
    丹歌默然,完全没有动静,他其实并不愿把这背后的因由都摆在明面里,因为摆在明面势必要遭人品评,一些污秽的话语正由此而生,他们很有可能被抨击为恶人。
    如果人们不知内因,单从表面上看,把他们捧成战退妖魔的大义之士,他们稍稍昧些良心,也就轻松受着了,可这是摆在明面,前因后果尽知,一些人把他们唾为祸害世界的罪因,他们再如何心宽,也会有委屈。
    这就是人性,丹歌作为人也有着这样的人性,每个人都是毁誉参半的,但谁不想荣誉更多呢。可子规此时将他们的老底剖出,丹歌并不知子规是什么用意,他是想听到真实的声音吗?
    这边丹歌想了许多许多,但他悄然沉默着,而眼神瞥在眼前的大师殊迁薛警官等人的脸上,最后停留在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身上,这青年虽然看起来不大,但是十分沉稳,面容严肃,不怒自威,他形貌昳丽,身姿挺拔,是个才貌双全的主。
    “这就是那殊勿了吧?”丹歌猜测着,“这家伙加入我们,凭我们的才貌,完全能搞个男团,就叫妖虎队怎么样?”他一时又不正经起来,什么毁誉的,全然抛却了。
    而子规此时开言解释起来,“我们经过泌阳县时,卷入了一桩事情之中,关乎于天地,乃是恶妖界妖人占得上天神位,我们帮助义士们破解困难,他们也顺利夺回权位,那妖人因我们而死,于是我们就要有一场报应临头,就是这廿於菟。”
    子规眼珠子打了个转,忽然话锋一转,“我们一路以来,所为皆天下事,重任在肩,道家除魔卫道,相必和我们同列,我们……”
    薛警官忽然打断,“既然这怪物目标是你们,那我的儿子为什么会死在它的手上?”
    子规咬了咬唇,斜了薛警官一眼,这家伙打断得真不是时候,他有心不答,但看自这薛警官问完这一句,对面的人都大睁着眼等着竖耳聆听他的解释呢!他只有作答,“因为这报应的本质是让人不得清净,它害人以嫁祸我等,让我们难以清净,甚至于死在你们手中。”
    子规到此时又把话一转,“清净裨益修行,而其实多遭磨难,也有……”
    丹歌忽然拉了子规一把,悄然道:“不必了,走吧。”他不管子规的挣扎拽着就走,头也不回地谢过大师,“大师,多谢您今日相助,还烦您请出了观中至宝。”
    大师满脸笑意,“不需谢,我罗云观受各方势力耽耽虎视,如今一展这至宝威力,给他们警示,他们能消停不少时日,我罗云观有难得的清净了。”
    “我们尚有要事在身,我们后会有期。”丹歌拽着子规渐渐远去。
    大师看着远去的丹歌子规,扭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前的殊勿,“你难道没动心?”
    “今天中午得知您式盘崩毁,就已经动心了。”殊勿如实地答道。
    “你果真聪明。他们也果真求贤若渴。”
    殊勿叹了一声,“可惜我不能在此贤之列。”
    大师抬了抬眉,“你算过了?”
    “是。”
    “什么时候?”
    “如您所言,罗云五彩散。”
    “不远啦。”
    “弟子尚能在您座前侍奉一些时日。”殊勿垂手低眉,不见面容。
    大师听了这话,不知为何脊背有一道寒气,鼻头之中竟有酸意,他瞥了瞥殊迁,殊迁本是掌奇门遁甲盘的,但此时盘已毁,导致他不能分明这忽然的悲伤是什么意思。“惟愿是喜极而泣吧。”
    ……
    此时远处的子规甩开丹歌的手,“怎么了?”
    丹歌深深地看了子规一眼,“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呃……”子规眨了眨眼,“那你说,他想吗?会答应吗?”
    丹歌从子规的几次转折就听出了子规的心思,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丹歌之列,全部都了然子规的深意,子规在说明他和丹歌肩负的是天下大事,急需一个同伴,而且不是全无好处,是有益修行的,那些人谁不是胸怀大志呢,子规三言两语已经把他们全然说动了。
    但他们都没有回应,似乎有着某样重要的事情隔在他们的自由之前。
    丹歌针对于子规的问题,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他想,但他不会答应。你在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在注意殊勿,他目光热切,但忽然就冷下来,目中变作了叹惋和无奈,他有着无法走开的事情。”
    “无法走开的事情,罗云五彩散?”子规叹了一声,“一语成谶吗?”
    子规的感觉中,忽然也有些悲伤起来,他的感觉一向很准,“罗云观啊……”
    丹歌不知子规在想些什么,自顾说道:“你这一番把我们的老底揭开,虽然没有笼络到伙伴,但不是全无作用,在场的包括薛警官在内,都明了了我们的苦衷。而我们也据此可知,天下尚有这样一群明理的正义之士,是我们的同道中人。”
    子规默然,暗暗思忖,“可如果我的感觉正确,罗云五彩散后,悲伤来袭,那时我们还有多少同道?”
    未来的末世似乎已经勘定了。
    ……
    两人返回了酒店里,推门而进,只见一个妇女和几个警官坐在床上,这妇女见丹歌子规进来,腾地站起身来,扑到丹歌子规身前就要下跪,却被丹歌眼疾手快地托住了,“阿姨,您……”
    “老薛在哪儿?!他不报仇了,你们放了他吧!他如果也……”这妇女说着就闷声哭了起来,“他们父子两个丢下我一个人,可,可让我……”
    “您是他的妻子?”子规问道。
    但这女人只一味地哭着,没有回答。
    丹歌看向旁边陪同而来的警官们,这些警官被这一看骇得往后退了数步,他们不明真相,所以认定了丹歌子规就是那杀人狂魔,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而已。
    丹歌皱了皱眉,“你们回答呀!她是薛警官的妻子吗?她来这里做什么?我们不是杀人魔!”丹歌一拍腿,往前一步,“要不然你们去问薛警官。”
    “不不不!”这几个警官吓得立刻腿软了,一个个摇着头,他们见丹歌子规安好地回来,就认定薛警官报仇失败,早已死了,这会儿让他们去问薛警官,去哪里问,不就是让他们死吗?!
    丹歌一拍床边,既然这伙人认定自己和子规是杀人魔,他姑且就装一回,“不想死的,就他娘的给老子说话!告诉我,这娘们是谁?你们来这里做什么?”甭说,丹歌这几句话有些气势,加之这些警官的恐惧,所以话说出口就见效了,警官们终于开口作答。
    “她确实是薛警官的妻子薛夫人,她说薛警官找害死她儿子的人报仇去了,让我们带她去找薛警官,最好能劝住,再不济也能给收个尸。”
    丹歌翻了个白眼,然后他们就来这里了呗,这就是来索尸的。偏偏他们和大师分开了,所以一时半会儿还联系不上薛警官,这不是要了亲命吗?
    正无策时,门外响起踏踏踏地快速蹬台阶的声音,伴之一声声呼唤,“大师!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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