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觉得自己受到上帝的恩典?”
    “如果没有的话,希望上帝能赐予我;如果我已得到,希望上帝仍给予我。”
    吉尔斯默默地念着这两句话,沉默了一会,然后道:“至今我还能够记得,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踏进鲁昂的审判所里,温彻斯特的红衣主教向那个女孩问出了以上的问题,而那个女孩则给予他无可挑剔的答案。”
    “我知道这是一个学术上的陷阱,当时教会的教条是没有人可以肯定他自己受到上帝的恩典,如果她做出肯定答复,那她就证明了自己是异端邪说。而如果她的答复是否定的,那她就承认了自己是有罪的。”安法丽娜晃了晃手上的酒杯,看着酒杯上映照出自己的身影,笑道:“人类有时也是挺狡猾的,特别是在对付他们内部的时候。”
    “那是个天真的女孩,我早提醒过她,出于政治目的,法国国王是不会允许她的存在。她应该在攻下博让西之后就开始退出,那时候还为时不晚。把剩下的摊子交给法国高层自己解决,我完全可以把她安全地送回她出身的地方。但那个孩子不止一次地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见鬼的上帝,到头来也不过是一个被同类出卖,强加罪名于身被送上了火刑台的蠢女孩罢了。”
    吉尔斯摇了摇头,看向那座雕像道:“真可惜,原来她可以拥有至少半个世纪的快乐时光,但她却选择在火焰中化为焦碳。”
    “男爵……”
    “所以那一次之后,我更加确定,人类这个劣等种族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吉尔斯男爵握紧了酒杯说,“他们只配成为我们餐桌上的食物,一个连拯救自己的女孩也可以杀掉的种族,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你说是吧,安洁丽娜小姐。”
    “您的愤怒,我感同身受。”安洁丽娜道。
    吉尔斯摇了摇头,“没关系,我早已不在乎了,在她宁愿走上火刑台,也不愿意跟我走的时候,我早已不在乎人类这个种族了。”
    “来,试试这道菜。”
    安洁丽娜沉声道:“男爵,这次来见您,我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跟您商量。”
    “哦,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话,尽管说。”
    “我有一些重要的东西,在英吉利海峡上丢失了。我很确信,它是被人带走的,不知道男爵在这方面,能否为我提供一点帮助?”
    吉尔斯抬起头,摸了摸他那蓝色的胡子说:“我可以让人查一查,但你可能需要在马赛逗留几天。”
    安洁丽娜微笑说:“能够在这座美丽的城市停留几天,我乐意之极。”
    “那呆会我让人安排一下你的住处,现在,请享用美食吧。”
    两个钟头之后,安洁丽娜坐上了马车,马车驶离了庄园。坐在她对面的管家道:“吉尔斯男爵还是老样子吧?”
    “是,无比痛恨人类,却又对他们其中一个人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我知道这对于吉尔斯来说是一种折磨,狼爱上了羊,这注定是一场悲剧。”
    安洁丽娜摇摇头,说:“一无所知的人类,如果当年贞德没死的话,或许现在就不会有第一次冲击了。”
    管家低头说:“对于当年在威狱厅里拥有一席之位的吉尔斯男爵而言,这倒并非没有可能,但人类亲手葬送了唯一可能得到承认的机会,真是可悲。”
    “那个男人之后选择了自我流放,大肆捕捉人类为食,最后消失了几百年。难以想像,那该是如何难熬的一段岁月。而纵使是现在,我从他的眼神里,仍然能够看到他对那段时光的缅怀。”安洁丽娜轻声道,“想要忘怀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谈何容易。人类如是,我们又何尝能够例外。”
    管家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担忧。
    安洁丽娜摇摇头:“放心,我没事,只是有些感叹而已。这也是上面的人对于我们这个种族未来的忧虑之一,我们寄生在人类身上,毫无疑问人类的意志已经荡然无存。可我们仍会受到这具皮囊的影响,吉尔斯就是影响过深的一个例子。”
    “人类啊,真是一种难以看透的生物,每每我们以为已经看透他们的本质时,却会发现那只是冰山一角。还好,这种问题不用我们来考虑,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管家点头:“看来我们得在马赛停留几天了。”
    “正好,我早就想在这好好玩玩了。马球、酒会、商场、歌剧院。不得不说,人类比我们更会享受。”安洁丽娜笑了起来。
    庄园的一个房间里,吉尔斯走到中间处,拍了拍手掌。房间的地面便隆起,再朝两边打开,一个黑铁棺椁便升了上来。铁棺的四个角落上各有一个天使雕塑,只是天使被锁链紧缠,表情痛苦,底座则有火焰的雕刻,这些天使仿佛堕入了地狱,正承受着来自地狱火焰的焚烧。
    吉尔斯摸了摸铁棺冰冷的棺盖,说:“今天安洁丽娜来找我了,她在英吉利海峡上遗失了一样东西。最近夜枭也在四处走动,他们同样也丢了一件东西。你说巧不巧,我不知道安洁丽娜丢了什么,却知道夜枭丢了一个航海仪,那是永远只有指向一个地方的仪器。”
    “在那个地方,可以找到我们古老同类的痕迹,人类其实很久之前就发现了那个地方。但很可惜,你这个种族永远把真理当成了歪门斜道,就像当初你们竟然认为地球是扁平的一样可笑。”
    “不管如何,那个地方我都想去看一看。如果可以找到七原罪的暴食,我们那位最原始的七位祖先之一,或许借助它的力量,我们就可以相见了。”
    “跨越将近六百年的时光之后,我的奥尔良少女,希望你美丽如初。”吉尔斯靠在了铁棺上,双手抱住铁棺的一侧,头枕在冰冷的棺盖上,如同紧贴着爱人的脸庞。他凝视远方,仿佛视线穿透了时光,回到那个晨雾蒙胧的早晨。当他踏进那个叫栋雷米的村子时,她在晨光中走来,薄雾为她退散,阳光流连不去,她微笑对他说。
    “先生,需要帮助吗?”
    那句话,便是他的福音。纵使时光易逝,她的声音,言犹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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