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对古罗马的印象,大约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古罗马遗留下来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宏伟工程庞大的供水和排污系统,可以容纳数万人的斗兽场,千年屹立不倒的万神殿,以及各种工程奇迹。另一个印象则是从古罗马的讽刺作家的作品中了解到的,那是一个充满了不公和混乱,歇斯底里和色情,才华横溢与鲜廉寡耻并存的罗马。
    要想了解真正的罗马,最好的方法无疑是置身其中。
    就像是此刻,
    天狼身体猛地一歪,险些从抬椅上一头栽了下来。一旁的护卫紧紧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同时用强壮的身体挡住了倾倒的抬椅。
    嘈杂的闹市像是一锅煮沸的牛杂野菜浓汤,牲口的骚臭,小贩的叫卖,叮当作响的铁匠铺和沿街卖艺的各类艺人,大声乞讨的乞丐与呵斥孩子的母亲,所有的一切混合在一起,天狼被搅得头昏脑胀。
    他抬起头,正好看到一盆污水从位于六楼的窗口泼下,和着街道上的尘土,溅起半米高的污泥。他意识到如果不是护卫萨宾及时踹了前方抬抬椅的奴隶一脚,他大概就要和一旁那几个大声咒骂的倒霉行人一样了。
    “抱歉,少爷。”萨宾淡淡地道,虽然他的语气听上去并不怎么抱歉。
    天狼不可思议地看向六楼正在闭合的百叶窗,那里的住户似乎一点也不介意他制造的混乱。
    “姑父就不管管吗?”
    “管什么?”
    “乱倒垃圾,占用车道摆摊,还有那些杂耍艺人”天狼说的是一个耍蛇的艺人,他的蛇正从藤筐里溜出来,围观的孩子尖声大叫,不过听上去好像兴奋多过恐惧。
    “倾倒垃圾?唔,如果是在晚上,砸在行人头上的会是便壶,少爷。”萨宾伸出胳膊推开了一个挤过来的乞丐,继续道,“想解决这个问题?您先得将渡槽和排污系统接进这些公寓楼里,或者指派更多的公隶来清理公寓里的垃圾污物。这些公寓住的都是普通的平民,它可不是您在乡间的庄园或者城里的那些豪华宅邸,有干净的流动的水可以使用,还有热汤浴池和活水厕所。在这里平民们想要沐浴或者上厕所,只能去公共场所。”
    喧嚣的闹市声中,天狼留意地看着萨宾。萨宾是姑父马略派来接他们的护卫,是马略最信任的亲卫团中的一员,他的话值得天狼注意倾听。天狼正试着从古罗马的角度去理解萨宾的话。
    “少爷,我想您已经学过算术了,您知道要想改善这些平民的卫生条件,要花掉国库多少钱?”
    天狼不想显得这么无知,然而他仍然问道“多少?”
    “修建一条渡槽每罗马里耗费至少两百万赛斯特,共和国之前的几百年里,攻占皮洛士王国的所有战利品只足够我们修建了一条渡槽。这还不包括日常维护修缮的费用,那又将是几十万赛斯特的支出。而整个罗马城现有的几条渡槽加起来,唔,我不知道,三十还是四十罗马里?”
    天狼
    布鲁图斯坐在后面的抬椅上,不过他倒是将天狼和萨宾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刻他哈哈大笑“盖乌斯,我的算术不好,你快告诉我,这要多少钱?”
    天狼忽略了那个讨厌的家伙。
    “您的姑父马略是一个伟大的执政官。少爷,相信我,他比您更清楚罗马市民需要什么。”萨宾用一个简单而无可辩驳的总结,结束了他和天狼之间的对话,在此后一直到斗兽场入席,他都再没和天狼说一句话。
    天狼基本同意萨宾的总结,不过相较于伟大的执政官这个说法,他更宁愿说马略是一个伟大的将军。马略在罗马军团上的制度和战术的改革,让罗马受益终生。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马略让鹰徽成了罗马军团的唯一标志,那标志后来成了罗马军团的军魂。以至于此后衍生出的第三帝国仍然在拿鹰徽做文章。
    天狼在斗兽场位于最前端的贵宾席上,见到了姑父马略。
    马略是一个长相严厉的男人,他的身材高大,裸露在长袍之外的左臂上肌肉纠结,且布满了体毛。他的眉毛又浓又密,当他用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盯着谁时,没人能和他对视三秒以上。他穿着一种饰着暗红色镶边的羊毛布长袍,端坐在执政官的专属座位上,这让他看上去就像一个祭坛上不怎么高兴的神祇,
    “坐到这儿来,盖乌斯,你那个忙碌的父亲没空带你来看斗兽表演,病弱的母亲也不适合参加这种活动,不过幸好,你还有一个好姑父。”马略指了指身边的凳子,大理石的长凳上,已经铺了舒适的锦垫。
    天狼恭谨地行礼,然后坐了下来。布鲁图斯开心地和天狼挤着坐在了一起。
    马略自天狼坐下后,就不再搭理他,天狼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留意着马略的举动。
    能在游戏的第三天,就见到恺撒大名鼎鼎的姑父,共和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当了七届执政官的罗马政治大员马略,天狼心里是有些小兴奋的。当然如果恺撒最后没有被刺杀,是有可能超过马略创下的记录的,然而很可惜,历史让马略成了这一纪录的保持者。
    根据天狼被灌输的历史知识,马略在恺撒的少年时代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曾是恺撒最强大的保护者之一,也是恺撒走上政坛的引路人。所以如果天狼想抢先获得游戏成就,他就必须尽快得到马略的青眼。然而此刻马略对天狼的态度,有些不冷不热。
    天狼明白自古亲情重不过利益,尤其是古罗马这个时代,所有的大佬都在竭尽全力地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马略没有子嗣,如果少年恺撒不能显示出自己的优势来,那么他在马略的眼里,也不过就是个妻子的没用的侄子般的存在。
    只是作为只有十四岁的少年恺撒,他该如何让马略对自己另眼相看?至于历史上的恺撒如何获得马略的好感根本没有参考价值,因为天狼不可能等那么久,他必须抓住眼前的每一个机会,这个游戏抢的其实就是时间。
    天狼盯着下方的斗兽场出起了神。
    这时布鲁图斯用手肘碰了碰天狼,悄声道“你姑父对你不错,瞧瞧这里,都是老头子。”
    天狼看了看四周的席位,果然没有看到像他和布鲁图斯这样的少年。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个个穿着纯色长袍的元老院议员。恺撒时代,成为进入元老院的年纪要至少满足32岁,所以天狼看到的议员中,大多都是中老年人。他们的袍子上几乎都有镶边或者带状饰纹,这代表他们同时在共和国担当着重要的职位。
    天狼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符不符合规矩,不过那些议员也并没有对他们坐在这里有什么表示。
    “我来斗兽场也有三四次了,每次都是坐在后排,这还是我第一次坐在最前排。”布鲁图斯难掩兴奋地道,“真是托你姑父的福,以前我叔叔带我来时,也只能坐在第二排。”
    天狼微微点头。他知道古罗马是一个严格区分阶级等级的社会,斗兽场的座位安排,就是其中一个最明显的例子。
    在斗兽场,最前排的最好的座位永远是留给元老院的大佬们。第二排则是政要和贵族,那些议员的家属也坐在这里。第三排是平民和士兵。最后一排是奴隶和平民妇女,那里没有座位,只有站席。
    从天狼的角度看去,第一排就像是展开的白百合花瓣,只除了他和布鲁图斯这两个不太和谐的存在。布鲁图斯和天狼的短袍都是深棕色的,坐在这一群洁白的元老院议员中,像是花瓣上的小虫子。第二排的政要们大多也是白色的长袍,不过也有其他颜色,再加上那些佩戴金饰珠宝的贵族,让第二排看上去色彩悦目多了。
    布鲁图斯还在兴奋地东张西望,不停地说话,天狼忽略了他,而是将注意力放在马略,以及那些元老院议员的身上。
    议员们大多乘马车前来,因为他们的白袍子太容易弄脏了,以至于在入场前,有专门的奴隶用清水为他们擦拭脚上和袍子上的灰尘。在到达贵宾席后,他们会先向执政官马略致意问候,马略则威严地回礼,有时候也会开口和来人打招呼。他们都集体无视了两个少年。
    天狼留意着马略的态度,以及那些马略开口问候的人,他想这些人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都是他的助力。通过他的观察,天狼得出了一个结论大约有三分之一的议员是马略这一派的,其中又有十几位,和马略关系很亲密。
    有几个人前来向马略致意时,态度显得特别恭敬,他们身上的白袍是专门漂白过的,白得耀眼,且没有任何镶边。就连布鲁图斯也注意到了他们。
    “他们是今年的待选者。”布鲁图斯小声道,“等着被分配政府职位。”天狼点点头,努力不去想那耀眼的白色是用什么漂出来的,后世的人认为那是尿素。
    当一个穿着紫色镶边白袍的年长者走到马略的身边,向他致意时,马略站了起来,和他拥抱了一下。
    “这是谁?”天狼小声问布鲁图斯。
    布鲁图斯皱着眉想了想“好像叫菲利普,是监察官之一。对了,如果你想修渡槽,得要他批准。”最后一句话布鲁图斯是在开玩笑。
    不过天狼却点了点头,记住了菲利普的脸。
    监察官在古罗马是一个奇特的存在。他们可以执行监察责任的地方,真是方方面面事无巨细。小到公民该结婚的时候不结婚,家暴或者儿童虐待,大到人口普查,国家财政,任命元老院议员这种大事,都是他们的职责范围。当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担任监察官,只有至少一次被选为执政官,且德高望重的人,才能担任这个职位。
    监察官在和马略打过招呼后,就去了自己的席位。天狼猜测马略之所以对这位监察官如此礼遇,很可能是因为他需要监察官替他任命亲马略派系的议员。
    相对于天狼观察各位政要,布鲁图斯对斗兽场的底部平台处,那些可能跑出猛兽的小门更感兴趣。恺撒时代的斗兽场还没有那种醒目的皇帝专座,不过马略的座位仍然是看台的正中央,角斗士们将从他们正对面的出口上场,而野兽则从他们脚下的小门被放出。
    “听说这一次有狮子,我还从没看过有狮子的斗兽表演。”马略前倾身体,几乎趴在了前方的栏杆上。此刻斗兽尚未开始,只有一群奴隶在场中摆放假山和树木,用以模仿丛林的场景。
    端坐在座位上的马略听到了布鲁图斯的话,扭头道“确实有狮子,而且是一百头。”
    布鲁图斯吃惊地张大了嘴。
    “那您一定破费不少,罗马人民感谢您,执政官阁下!”布鲁图斯夸张地对马略行了个鞠躬礼。
    马略淡淡地点了点头“说得好,孩子,说得好。”
    天狼不由得看了马略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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