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事故让亨利八世在之后的很久一段时间里,见了他的王后,就有点……振奋不起来。幸而作为一个国王,他身边总是簇拥着无数佳人,他在她们之中寻求慰藉,以求尽早忘记拿到覆盖在他记忆上的阴影,只是令他万分痛苦的是,在几个月后,从小产中痊愈与振作起来的凯瑟琳,派了自己的侍女来提醒他,作为一个国王与丈夫,他有必须履行的职责。
    那是一个令人郁闷的黄昏,虽然时至六月,伦敦的天气已经不再那么令人烦躁,亨利八世还是觉得浑身瘙痒,坐立不安,他首先在他父亲的宠臣托马斯.沃尔西(现在是他的)陪伴下做了祈祷——他从未这样专注认真,只希望尽快能够与王后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以了结自己的痛苦。而后他在侍从的帮助下脱掉了所有的衣服,用有助于欲望的药油涂抹了全身,好让自己在后半夜里能够尽职尽责。
    最后他换上了一件宽松的亚麻睡衣,赤着双足走到王后的卧室里,王后此时也已经换了同样的,没有刺绣与颜色的亚麻睡衣——说实话,活脱脱的两只麻袋,但亨利八世一点也不在乎这些——凯瑟琳的容貌原本就不出众,不知道是否因为年幼的时候缺乏精心照顾的缘故,她从她母亲与她以俊美著称的父亲那里继承的头发与皮肤也不是那么健康,在黯淡的烛光下,亨利八世只觉得她就像是一个纸片裁剪出来的人,胸部干瘪的令人望而生厌,但他还是鼓足了勇气,礼貌地伸出了手,挽着自己的王后,在巨大的床铺前跪下,他们将手肘放在床单上,再次闭目祈祷。但相比起凯瑟琳的虔诚,亨利八世可就要活跃得多了,他甚至发出了声音,许诺若是天主能够赐给他一个儿子,他就为天上的父亲建造一座神圣的大教堂。
    凯瑟琳忍耐了很久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对于国王的轻蔑她的心中不由得满是憎恨——有对亨利八世的,也有对她的姐姐胡安娜一世的,但她就不敢对亨利八世做些什么,也不敢对胡安娜抱怨,毕竟胡安娜一世已经察觉到她在之前的叛乱中插了一手——是的,出于嫉妒,凯瑟琳在西班牙与神圣罗马帝国之间靠向了后者,虽然她现在几乎只有一个王后的名头,但她确实明确地成为了胡安娜之子查理的支持者。
    生下一个儿子,成为亨利八世继承人的母亲,在胡安娜一世成功地平息了叛乱,重新成为西班牙的统治者后,成为了凯瑟琳最后也是唯一的渴望,她一无所有,没有亲眷,没有朋友,只有一个等同于无的丈夫,而且她一点也不怀疑,如果她无法履行王后的义务,亨利八世会如同法国的国王路易十二那样,做出废黜王后的行为来。
    他们在侍女与侍从的注目下爬上了床,在床单下,王后直挺挺地躺着,而国王闭上眼睛,幻想自己正在一匹强壮漂亮的小母马身上纵情驰骋,当然,小母马的面容与身体总是不断变幻的,但最近时常出现在国王脑海里的是王后的侍女之一。
    亨利八世这次成功地努力了半个小时,整个过程只有沉重单调的呼吸声,结束后,他从王后的身边离开,去到隔壁的房间里,那里正有一个侍女等着他,作为辛苦工作后的酬劳,而王后屈辱而麻木地在其他侍女的帮助下将双腿抬起,腰下垫上枕头,好保证尽快受孕。
    当侍女痛快淋漓的喊叫声从不那么隔音的墙壁另一端传来的时候,就连应当习以为常的托马斯司铎也不禁露出了些许怜悯之色,他暗中嘱咐自己,要记得为国王更换一个比较聪明些的女伴——虽然他也不喜欢这位阿拉贡的凯瑟琳,但她现在毕竟还是英格兰的王后,或许将来还是国王的母亲,一个侍女可没资格这样羞辱她,他记得曾经有一个新贵来拜访他,希望他能够推荐自己的女儿做王后的侍女——好像,叫做博林?
    亨利八世也许知道他的女伴是有意大喊大叫的,但他不在乎,他深深地厌恶着自己的妻子,她若是难堪,他只会哈哈大笑,但第二天,不但托马斯.沃尔西坚持驱逐了那个侍女,就连他一向豁达的老师德西德伍.伊拉斯谟也责备了他。
    “但我与她的婚姻,”亨利八世说:“难道不是受诅咒的么?她原本应当是我的嫂嫂,现在她却要生下等我的孩子来,我总觉得,天主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年轻的国王忧郁地说,“而且她又是那样的老,那样的丑。”
    “我看她最大的过错莫过于后者,”德西修士毫不避讳地说:“这可不是一个正直的国王应该做的事情,她之前固然是你兄长的妻子,但现在她是你的王后,你应该尊重她,爱惜她,而且别说天主不会允许,你与她的婚约不是经过了教皇的特许么,你们是受到祝福的,快别多想了,好好地对待她,尽快与她生下你们的继承人吧。”
    “那么老师,”亨利八世诚心诚意地请教道:“既然教皇给了这样的特许,那么我是否也能申请一份同样的申请——我是说,我想要与凯瑟琳解除婚约。”
    德西修士盯着他看了一会,伸出手去把他的脸转开:“别异想天开了,西班牙的胡安娜一世不会允许,而她还有着一个已经继承了低地的外甥,神圣罗马帝国的马克西米连一世也不会坐看你变更王后的人选。”他停顿了一下:“而且你若是舍弃了凯瑟琳,你想要让谁来做你的王后,此时国王们好像还没有适合的女儿或是妹妹,你也不想让别的什么人插手到英格兰来吧。”
    “谁都可以,”亨利八世说:“只要别让我见了她就想吐。”
    “告诉我你不是认真的。”
    “我不是认真的,”亨利八世说,但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说笑:“我讨厌她,老师,而且我认为这不会是一件难事,退一万步来说,教会的开价虽然一直在不断地飞涨,但我大概还能承担得起一张谋杀的赎罪劵。”
    “陛下。”德西修士严厉地喊道,亨利八世只得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来,他正是年华正茂的时候,虽然不是那么英俊,却也足够强壮高大,红润的面色与丰盛的毛发更是让他博得了不少贵妇的欢心,当然,绚丽的丝绸衣服与金子的王冠更是加分项,但他的内心可不如他的外表那样令人愉快——德西修士不得不提醒他,他方才即位,无论内外,都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状态,在这个时候,得罪西班牙与神圣罗马帝国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
    “想想你在意大利的军队吧。”德西修士说:“难道你不想狠狠地踢法国人的屁股么?”
    亨利八世只得悻悻然地点了点头,“也许您说的对,老师。”他对有着德行与智慧的修士还是相当尊敬的,只是被迫面对残酷的事实还是让这个年轻的新王有些不快,他索性放弃了下午的课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走出门去,在走廊上,他见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他跟在德西修士的仆从身后,神色肃穆,甚至带着一点仓皇与痛苦。
    “这是谁?”国王问道。
    仆从连忙向过国王鞠躬,他身后的人迟疑了一下,马上跟着做了。
    “他说他是修士的弟子,”修士的仆从说,“所以我带他来见修士。”
    “但我没在德西修士这里见到过你。”国王满心疑虑地问道。
    “那是因为我已经离开修士很久了,陛下。”那位戴着黑色的羊毛四角帽,身着同色外套的……年轻人这样说道,亨利八世之所以这样不确定,是因为这个人若是德西修士的弟子,就应当是个与他一般的年轻人,但在他的眼睛里,国王只看到了比德西修士更多的苦楚,还有仿佛覆盖着灰白尘土的双鬓,与充满了不安的皱纹。
    “哦,“国王说:”那么你现在来找他,是想要份工作么?你能做什么?”这可不怪他过于好奇,德西修士应亨利七世的邀请,来做了王储小亨利的老师,像是这样的近臣,身边总是会簇拥着很多人的,但德西修士总是不耐烦地把这些人赶走,也从未推荐给亨利七世或是现在的亨利八世什么人——这本是他的权力和义务。
    “我的名字是马丁.勒德。”那个人这样回答道:“我……”他的话突然顿住了,因为德西修士正从房间里走出来。
    马丁.勒德摇摇晃晃地上前了几步,猛地跪在了德西修士的脚下。
    “老师……”他流着眼泪,语无伦次地哀求道:“老师,我……我还是……还是,想要回到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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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亨利八世很愿意继续听完这个故事,但德西修士却没有满足其他人窥视欲望的兴趣,他可以说是相当僭越地赶走了国王,让他去处理政务与他的王后,但在伦敦的格林尼治宫,有什么能够躲过国王的眼睛与耳朵呢?他可以说是高高兴兴地就着一盘子火腿与一瓶子葡萄酒听完了有关于马丁.勒德的故事,对这个命运多舛的家伙充满了同情。
    “那么说,”亨利八世说:“你还是想要重新成为教士的喽?”
    “是的。”马丁.勒德说。
    国王抬头看了看描绘着圣人与圣母的天花板:“让你重新回到教会倒不是很难,”他说:“但德西修士为什么会狠狠地打你一顿?”
    “因为我不想放弃我的妻子。”
    亨利八世瞪大了眼睛:“你知道现在的教会是不允许教士有妻子的吧,你要为天主守贞,就不可能继续保留俗世的婚姻。”
    “但我不能丢弃波拉,”马丁说:“我不能没有她,她也不能没有我。”
    亨利八世微妙地羡慕了一下:“那么你就应该好好地和她过日子,生上几个吵闹的孩子,而不是去做教士,”说到这儿,他突然恍然大悟:“你若是缺少一份工作,”国王慷慨地说:“没关系,你可以到我这里来,在宫廷里为我做事,我想一个文书的工作你还是能够胜任的吧。”
    马丁.勒德抬起头来,露出一个苦笑:“承蒙您的看顾,但陛下,我需要的并不是一份世俗的工作,事实上,我在马格德堡,一个慈善修士会开设的学校里担任教士的工作,每个月可以拿到五枚金币,已经足够我和我的家庭开销了,而且我在那里还能得到免费的住所与食物。”
    “听起来很不错,”国王说:“那是怎样的一个学校?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等等,既然它很好,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回到教会呢?如果你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出身寻常,那么你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攀升到高位吧?”
    马丁.勒德听出了国王话语中不祥的意味:“我并不想要成为教会的爵爷或是亲王,”他说:“我曾经只想和我的爱人在一起,如任何一对俗世的夫妇那样,度过平静的一生——我是这么期望的,但我所看到,所听到的,让我无法忍耐与沉默下去。”
    “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天主在人间的住所就要倾塌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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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拉坐在小旅店的房间里。
    伦敦对她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只在父亲的叙述中听说过这个名词,但她爱着的人说要到这里来,要从他的老师这里寻求解决苦痛的方法,她就跟着来了,虽然她一直在怀念他们温暖的小屋——结实的面包,活泼的鸡,甜蜜的浆果与蜂蜜,还有一样结实、活泼与甜蜜的,她与马丁的孩子——他还小,无法经受长途跋涉的辛苦,他们只得将他托给邻居,离开的第二天,波拉就在想念他了。
    但无论如何,波拉也不会让马丁独自一人去到这样远的地方的,没有了她的照顾,他连袜子放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呢,也不会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
    波拉抬起手,啪地打死了一只狂妄的虫子。
    她十分满意之前的生活,但马丁却未必,或者说,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是愿意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也许就是从他听说,赎罪劵的价钱已经飞涨到了原先的十倍——他就再也无法继续欺骗自己了。
    波拉甚至已经做好了与他解除婚约的准备,她也打算好了,马丁若是能够回去做了教士,她就回到修道院,发愿做修女去。
    马丁说,他不愿离开教会,也不愿离开她。
    但这怎么可能呢?他们看来注定是要分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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