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伤口是怎么来的?”斐一被血肉模糊的伤口刺得不敢直视。再回想起来,君尧有气无力、面色惨白的样子也不似病弱,倒像是失血过多后的脆弱。
    他特意命替身代替他上朝召见大臣,足以说明事态凶险。
    反正已经被她看到,隐瞒也没有意义,君尧忍着头晕目眩,平静说道:“是刺客,但他没有得手。”
    斐一哪还敢靠着他,穿好衣服下床,一根木桩似地站在床边。
    撕裂的比君尧想象得更严重,眼见伤口的血止不住,快要打湿整个腰际。君尧额头冒出冷汗,敲了敲床沿,立刻有侍从进来为他上药更换纱布。
    被染成暗红的纱布已经黏在伤口上,侍从无法,只好速战速决一口气撕下。“刺啦”一声,君尧从喉咙中挤出一声不成话语的嘶吼,抓在床上的手指青筋凸起。
    斐一扑到床边,握着他冰冷的手。“君尧……!”
    白色的药粉撒在伤口上,但疼得麻木的皮肤已经感受不到刺痛。
    “是谁派的刺客?”斐一看着一盆接着一盆被端出去的血水,喃喃道。
    君尧阖眼躺在枕头上,气若游丝:“陛下,不必知道。”
    “为什么?”
    不必知道?她问江之邺关于他的白发一样,他也是这么回答的。不必知道,与陛下无关。
    好像她只是一个外人。
    原来如此,君尧本也没打算让她知道他受伤一事。若不是自己识破了执剑的身份,她连见到他本人的机会都没有。
    几分委屈涌来,斐一深深吐出一口气,没有对君尧这个伤者脱口而出质问。他闭着眼睛,也似乎拒绝再与斐一交流。
    斐一觉得他像是在用沉默赶她离开。“君后好好休息,朕……走了。”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逐渐远离,他闭着眼听她离开,眉头的沟壑愈加深。给君尧伤口上着药的心腹忍不住开口:
    “大人,陛下她——”
    “……多嘴。”君尧睁眼,凌厉的眼风扫向心腹。
    对方急忙低头认错,不敢再说话。
    君尧也有些烦躁,一手捏了捏眉心。比腰间伤口的疼痛更困扰他的,是胸口压抑沉闷的心情。“她不需要知道……”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回答属下,还是说给自己听。
    什么也不知道,就好。
    ……
    之后斐一脑中总盘旋着君尧受伤的模样,连上江之邺的课时都都心不在焉。
    江之邺看着她接连两次在他提问时走神,终于“砰”地一声把手中的书卷甩在桌子上,冷冷说道:“陛下若有心事,不如好好想完再来上课。”
    斐一这才回过神,心虚地对上江之邺充斥着不满的视线,“老师……”
    “陛下到底有何心事,不如说出来听听,不然我在这也是浪费时间。”
    “没事,朕只是没休息好,明天定不会再走神了。”斐一思索再叁,还是没有把君尧遇刺的事说出来。他既然不想让人知道,她也不便当个大嘴巴到处去说。
    可惜,她不说,江之邺也把她轻易就看透了。
    “该不会,陛下是在为君后的伤势忧心吧?”他其实不需要她的回答,甚至语调中还带着嘲讽。
    “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江之邺下巴微扬,带着几分倨傲说道,“因为派人刺杀他的,就是我。”
    “早就料到不可能杀掉他,不过他也伤得不轻。看陛下的表情,该是仍下不了地吧。”
    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好似躺在床上白得像一张纸的君尧只是个没有疼痛的木偶。
    他腰上的伤口,足有斐一一个拳头那么大。
    “为什么!”斐一绕过桌子,气势汹汹地冲到江之邺面前,扬声问道。
    她一直很怕这个阴冷的舅舅,此时却像愤怒的鸟儿,张开翅膀试图威慑敌人。
    “我离开了太久,朝中我的人也难以施展拳脚。重伤君尧,才能为我的人争取时间,拿回属于我的。”
    “那你也不能——”斐一睁大眼,“他做过什么极恶不赦的事吗?他每天勤勤恳恳为了政事忙碌,连睡前都在改奏章。老师你也说过,让朕为了黎民百姓成为一个好皇帝。为什么要杀一个为国做事的人……”
    “呵,瞧瞧陛下。完全被那君尧驯养成软弱的小宠物了……”江之邺冷笑,“陛下以为呢?我助你掌权,君尧会轻易就放权?我不过是替你做了,你不敢做的事。”
    “你是皇帝,你才是掌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人。你不需要考虑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重要的只是利弊的权衡。”
    “你以为皇帝是那么好当的吗?对别人傻呵呵地笑笑,别人就会心甘情愿地听你的话,为你卖命对你忠诚?”
    “如果那么简单,不如让勾栏院里的头牌来做皇帝好了,定能让天下男人俯首称臣。”
    “你,你——”斐一被江之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气得几乎喘不过气。她以为江之邺虽然冷酷无情,但骨子里是个正直的人,否则为什么要助她掌权?平日中他嘴毒了些,但她只当做严师的鞭促。
    她没想到,原来他的狠毒,远超她的想象。
    “混账!你知不知道他伤得有多重!他的腰几乎被捅了个对穿啊!”她气急,用拳头雨点似地打在江之邺的胸口,锤着他消瘦的身体。
    以江之邺的武功,可以一把把她掀翻在地,他却没有那么做。
    “朕问他是谁伤的他,他都没说!”她甚至还在心里怨他的隐瞒。回想起来,自己简直像个笑话。她的舅舅派人刺杀他,她却毫无所觉地跑去给他看什么猫。
    好在江之邺看到她的小脸青一阵紫一阵,随时都会晕倒似地,没有继续刺激她。收起了嘲讽的表情,说:“陛下和君后感情好,如何宠幸他都可以。但为了他失去理智,便不是为君之道。”
    “我不是为了他,而是你太过分!”
    她的粉拳力气不大,但一直没有停下的意思。仿佛誓要把他这个‘坏人’活生生打得认错,去和那君后道歉才罢休。
    “行了!”他终于受够了,大喝一声。铁钩似的手指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臂拎小鸡一样拎到空中。
    胸口的小人打不到他,全身力气像被抽走,撞在他的胸口。
    纤弱的后背抖着,水珠浸湿他的衣襟。
    江之邺抿起唇,看着像个孩子一样趴在他胸膛抽泣的斐一。松开了锢着她的手,缓缓放下。
    在快要抚上她的背时,陡然握拳收回了身旁。
    总是燃烧着戾气的心,逐渐转化为无奈。
    他叹口气,终究是妥协了。她还太天真,无法一下接受残酷的事实。“你若觉得愧对于他,便当没听过罢。反正派人的是我,你大可装作什么都不知。”
    斐一抬头,红着眼睛倔强地说:“那你要朕与他你侬我侬,转头便在他背后捅刀吗?”
    这也叫为君之道?
    “陛下以为,君后不知道你我的打算?你若掌权,君家会大受打击,早就在背地里闹翻了天。但是……他压了下来。”
    “你猜是为何?”
    斐一怔住。
    “其实你早就在利用他的感情,只不过,你不知道。”
    他说这话时,抬起头,在斐一看不到地方望着窗外萧瑟的天空。
    声音越来越小,如烟飘散在皇宫的风中。
    堆积的阴云罩在他黯淡的瞳光中,苍白的天、憔悴的眼眸、耳畔白发连成一线,不断地翻搅。像滴入墨池的清泪,激起一片转瞬而逝的水花,就溶解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没错,早就在利用,利用他的感情和隐忍。让他一再退让,直到无路可退,后背抵在尖锐的荆棘丛中,伤痕累累。
    只不过,她不知道。也许她知道,只是……
    装作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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