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芳憨憨地笑道:“可不是吃得太饱了!我多伺候姑娘一会儿吧,不然,回去几个饱嗝儿一打,我下半截都能给打下来……”
    李夕月只好笑笑:“没事,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能吃呢。”
    她们俩聊了一会儿,突然听见李贵敲了敲门,说:“夕月姑娘起身了吗?”
    李夕月忙回答:“起了,李总管有什么吩咐?”
    李贵顿了顿说:“万岁爷新的鹰,想姑娘熬着,这会子有些嘱咐得当面说。”
    这话明显是避人耳目,李夕月看来宜芳一眼,说:“行,我这就收拾一下。”
    李贵道:“好嘞,万岁爷这一起儿叫的是刑部,大概总有小半个时辰才结束,你先慢慢准备着,收拾利落点。”
    其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李夕月打开镜匣打算梳个头。
    镜子里的自个儿脸色有点发黄,头发乱草般支棱着,贴鬓的部分又被汗湿了,一绺一绺地黏在皮肤上,看着真背晦。
    她拿出梳子,宜芳立刻过来,说:“姑娘,我给你梳头吧。”
    李夕月辫子又粗又长,今天胳膊没力气,梳通那么长长厚厚的头发想着都累,既然有人伺候,她也乐得享个现成的福。
    宜芳梳得很用心,沾一点点桂花油,把支棱的头发梳平顺了,嘴里还在夸:“姑娘的头发真好啊!又黑又亮!”
    李夕月反正也没事,便问她:“刚刚你说老家是盛京的,大老远地进京入宫,家里人舍不得吧?”
    宜芳笑道:“舍不得也没办法啊,祖宗的规矩,包衣人家的闺女得当差。不过想想前头圣母皇太后的故事,入宫也不一定不好。”
    李夕月若是以往听了这话,必然是嗤之以鼻的,但现在心思慢慢变过了,于是垂头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场,又问:“欸,你既然进宫了,和哪位姑姑学规矩,学伺候什么?”
    宜芳说:“我才进来呢,原听说要先在内务府学一个月,没成想宫里说人手紧得不行,先调拨了来用,规矩一点点再学起来就是。进来先在四执库学着打理,后来说万岁爷身边缺人管理衣物,便被调到了这里跟着当差学规矩,娴熟点再正式伺候冠戴。”
    “啊,那也是司寝那一头的。”李夕月点点头,心里却想,没听说司寝的宫女有谁要放出去或是要挪到别的地方呀?
    想到这一层,先觉得这小姑娘虽然年纪小,看着也天真,自己还是记住白荼的教诲,凡事要嘴紧,要慎重。
    一会儿,她的长辫子就梳好了,用了点发油,头发梳得光溜溜的。李夕月摸了摸鬓角,说:“可惜汗湿了,若是明儿能好些,得认真洗个头了。”
    宜芳抿嘴笑道:“行,那明儿个我来伺候姑娘洗头。”
    说完,她俏伶伶蹲了个安:“万岁爷一会儿还来找姑娘谈事,我就先告退了。在姑娘这儿我还敢说几句话,做点事,要见了万岁爷的面,只怕两条腿要筛糠。”
    李夕月笑了笑,想劝她别怕的话到底咽下去了,只说:“可不是,御前当差谁不要提着心?谨慎些总没错。”
    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发了一会儿呆,觉得坐着都快要睡着了,突然门轴一声响,一激灵又灵醒过来,昝宁已然推开门往里面望了望:“就你一个人吧?”
    李夕月不由说:“万岁爷要是会敲个门就好了。”
    他呵呵而笑,自顾自走进来,还顺手把门一闩,说:“你这里有政务么?不能为外人所听?我是不是还得先报个名——”
    他捏着嗓子学小太监:“昝宁求见李夕月姑娘。”
    李夕月小小的火气被他这荒唐的样子给浇灭了,又好气又好笑说:“真是,说出去您是万岁爷呢!”
    他已经凑过来:“万岁爷怎么了?”
    涎着脸:“万岁爷就不能孟浪一回?万岁爷就不能赤子之心一回?”
    理直气壮上前来搂着。
    李夕月心里还有气呢,稍微扭一扭说:“别介,奴才还在生病呢,过了病气给万岁爷可是死罪。”
    昝宁说:“咦,是不是生病了脑子烧坏了?昨天不是说了嘛,这病是我传给你的,你想再还回来也难于上青天呢。”
    他低头嗅了嗅她的脖子,又看了看衣领,笑道:“衣裳又换了?”
    李夕月一听他这个“又”字,差点炸毛,伸手把领子一握,用力一挣:“万岁爷天纵‘英明’,连奴才换了衣服都晓得啊!”
    昝宁再料不到她心眼里所想的,说:“昨晚上你出汗了,这会儿一点汗味都没有,当然是换干净了。你别脸红嘛,发烧出汗是好事,出一身透汗,寒气就发出去了,只要当心着别再着凉,这病也就差不多好了。”
    他变戏法一样拎出一只药壶:“还热着呢,喝吧。”
    李夕月摇摇头:“奴才都快好了,就不抢万岁爷的药喝了。”
    “不成。你身子骨哪有我壮实?乖乖把药喝了,不许嫌苦,喝完了,我有赏。”
    李夕月说:“奴才身子也挺壮实的。奴才不是嫌苦,是没做下人的喝主子的药这个道理!赏,奴才也不敢要,万岁爷留着赏别人吧。”
    “干嘛呀!”皇帝有点怒了,“昨天病歪歪的倒还挺听话的,今天谁踩了你的尾巴了?跟吃了枪火.药似的,‘邦邦邦’就会戗我!朕命你喝药!”
    嗬!敢情我一听话就好欺负是不是?
    李夕月心里不忿地想着,但见昝宁摆出皇帝架子生气,她又不敢逆批龙鳞,撅着个嘴只能不说话、垂下头,赌气一样对他既不答应,又不反对。
    昝宁气得想笑,心道:我还对付不了你了?
    想着前儿个她伺候他喝药,最后她说了句“捏着鼻子灌”。
    捏着鼻子没法呼吸,自然得张开嘴,张开嘴自然就可以往里面倒药——他虽然从来没试过,但一想就明白过来。
    于是打算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钢铁直男式的思维,啧,扭转不容易哈
    第78章
    论蛮力抑或巧劲呢, 李夕月当然不是昝宁的对手。
    他小时候在上书房念书,每天会有一个时辰学习弓马、布库,虽然不是水平高超的那类, 不过对付一个小宫女绰绰有余。
    手一伸,快如闪电, 顿时把她圆嘟嘟的小鼻头给捏住了。
    “啊!”李夕月不由自主叫了一声, 不由自主被捏得仰起脸、张开嘴。
    然后, “咕嘟嘟”,药就灌下去了。
    由不得她想喝不想喝,只能“咕嘟嘟”往下咽。
    可是昝宁毕竟从来没有给人喂过药, 更别提这法子他听都是第一次听说, 用起来自然是想当然。
    李夕月被灌着不能挣扎不错,但人一口气总归是有限的,到了极限了还不能呼吸, 还被一个劲地往下灌汤药,身体本能地不答应啊。
    于是她突然一阵猛咳, 一大口药喷在皇帝新崭崭的貂皮袄子上。
    这是呛咳, 完全克制不住的。所以即便昝宁发现不对,赶紧撒手, 也晚了。
    李夕月一手指着他的衣服,一边还是拼命地咳嗽, 脸咳得通红,肺都要咳出来了。
    好容易消停点, 她一嘴苦涩, 难受加生气,嘴一扁就想哭了。
    昝宁顾不得自己湿漉漉的衣服,顺着她的背赶紧地先道歉:“哎呀, 没想到把你弄呛了!这会儿好些了没?”
    李夕月憋着泪意,心里道:这一哭,是撒娇,也是认怂,得憋着。
    “奴才好得很。”她揉了揉鼻子,又瞥了一眼皇帝的衣服说,“完了,司浣洗的宫女要哭了。这药汁子可没法洗。”
    昝宁见她没有闹起来,自己先舒了一口气:“没事,她哭随她哭吧。”
    想想不对,又说:“大不了这外头的面子不要了,重新换套面子就结了。”
    除了端罩,貂皮的衣裳都是毛朝里,外头加织锦或宁绸的面儿,面儿脏透了不能穿,就换个面儿。
    李夕月却抓了话柄,叹口气说:“可不是,小宫人哭不哭,贵人们可不在乎。”
    “不是……”他垂眉耷眼地赔不是,“我莽撞了,只是想你好好吃药。”
    李夕月瞧他这样,估摸着自己还可以再进一步,再作一作,于是冷哼一声:“万岁爷这话,奴才可当不起。万岁爷要威胁,只管传奴才的姑姑拿把尺站在一边,一口不喝抽一下,管保奴才全喝了。”
    这也是他昨儿的话,全部璧还!
    昝宁觑着她的脸色,不得不陪着小心、伏低做小:“没有,说着玩儿的,我哪舍得呢!”
    “捏着鼻子灌就舍得。”她身子一偏,红红眼眶说。
    “哎哟喂小姑奶奶!”他简直要被逼疯了,“你实在生气,你打我两下,咬我一口都成啊!说这些酸不酸、咸不咸的话,真是气死了都没法说。”
    李夕月想:你平日不就是这样的?放别人身上那是该受着的,放你身上你受不了了啊?
    不过看他愁眉苦脸的,李夕月毕竟不是个心肠硬的人,还是缓下声气说:“谁敢打万岁爷呀。”主动抽出手绢把他衣裳上的浮渍先给擦了,免得继续往里渗,脏到皮毛部分会脱硝。
    昝宁让她擦了一会儿,伸手握住她的手:“不生气了?”
    “奴才不敢生气。”
    “甭管敢不敢,只说心里真的气不气了?”
    李夕月看看他,他眉头又蹙起来了,她生怕他那眉间的折痕愈发深起来就会祛除不掉了,只能自己先退一步:“好吧,是心里不气了。”
    “那笑一个?”
    李夕月心里骂:这混蛋怎么得寸进尺呢?
    “笑,倒也笑不出来。能不哭就不错了。”她面无表情地说。
    他就没有得寸进尺,而是小心地问:“要吃蜜饯吗?”
    李夕月心一软,点点头。
    他屁颠屁颠地又拿了蜜饯匣子,显摆地说:“给你带的都是进贡的好东西:穰荔枝、紫苏梅、木樨藕、金丝枣……”看她这个吃货似乎不动心,小心又问:“那你想吃什么?”
    李夕月拈了一个话梅:“这个挺好的。”
    含进嘴,酸酸甜甜咸咸的,外带先头药汁的苦涩,口腔里倒是五味俱全,颇似自己与他相处以来心里的各色滋味儿。
    昝宁捧着点心匣子,大气都不敢出似的,等她品鉴这蜜饯果子。
    终于得了一句“挺好吃的,到底是贡上的东西。奴才再尝尝穰荔枝。”
    依旧是点头赞许:“口不苦了。”
    皇帝也放下心来,笑道:“刚刚真像我小时候,先帝突然到上书房来考评各个阿哥的背书,心一直乱跳呢。”好在这姑娘不作,偶尔作一下也不过分,反觉怡情。
    然后他耍赖皮:“你要补偿我吧?”
    贱兮兮笑着,抱住李夕月的腰,求她一吻。
    李夕月敷衍地亲了他脸颊一下,然后说:“病着呢,您不怕被过病气,奴才可担心着。”
    昝宁所求不奢,坐在她的通铺炕上,说:“无聊吧?我陪你说说话。”
    李夕月犹豫了一下:“万岁爷不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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