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一番谈聊后,蒙仲这才得知鹖冠子的来意,即希望与他这个庄子的弟子相互探讨一番学术。
    这里所说的学术,当然不是鹖冠子对赵主父所说的那些治国之策,而是道家思想。
    二人首先谈及的,即老子的「道气」理念。
    对于“气”,古人早有涉及,但“气”是何物?世人未必答得上来。
    而老子将“气”定义为“生机”,即生命力,只有在拥有生机的情况下,人体不会腐朽,草木不会凋零。
    “气”在人体内的循环运转,有强有衰,这个循环往复、或增强、或衰弱的过程,便是人体的“道”。
    而在老子“道气”的基础上,鹖冠子提出了“元气说”,“元”即开始、初始的意思,即表示(元)气是万事万物的根源。
    如果说老子的“道气”,指的是万物(内部)都存在气,那么鹖冠子所提出的“元气”说,便是继承并拓展了老子的“道气说”,以元气的运动变化来诠释万事万物的生成、发展、变化、消亡等现象。
    不得不说,这跟蒙仲的老师庄子所研究的“精气说”说十分相似,几乎可以说只有称谓上的不同。
    于是,蒙仲便将庄子的“精气说”告诉了鹖冠子,亦得到了后者的肯定。
    随即鹖冠子笑着说道:“庄子肯定看过宋銒、尹文二人所著的《心气说》。”
    “心气说?”蒙仲对此有些不明白。
    见此,鹖冠子便将《心气说》解释了一番。
    宋銒、尹文二人认为,人的心脏是人体最重要的部分,因此它当中肯定有一种特殊的气,让人能够行走、思考。ps:古人最初认为心才是“思考”的器脏,所以才会留下「心思」、「心想」这些词。
    对于这种特殊的气,宋銒、尹文二人称之为「炁(qi)」,取自《老子》中所载的那句“五藏生五炁”,即表示五脏中有五种不同的特殊的气。
    而宋銒、尹文二人所说的“心气”,即指藏在心脏内的那种特殊的气,他二人认为“心气”是能使人活命、使人思考的关键,因此合力著写了《心气说》。
    鹖冠子也正是在老子的“道气”,以及宋銒、尹文二人所提起的“心气”的基础上,提出了“元气”的假象。
    而在宋銒、尹文之前,「关尹子」就已经提出了“一炁化万物”的主张,此后,「管子(管仲)」、「列子(列寇)」、「宋荣子(宋銒)」、「尹子(尹文)」等道家弟子逐步完善“气”的假说,直到庄子、鹖冠子这些道家弟子,再进一步完善“气”的假说,这才终于形成了“气衍万物”且“于天地间循环往复”的思想主张。
    虽然蒙仲心中有些不甘,但他不得不承认,鹖冠子的“元气说”,比他老师庄子的“精气说”更为完善,已提出了「一气意图名形事约时物」这样的“环流”。ps:即宇宙的生成模式。
    随后,蒙仲与鹖冠子又聊起了“天文”。
    所谓天文,即指天体的学问,此前蒙仲在庄子身边学习时,也曾夜观天象。
    道家的夜观天象,当然不是占祸福的那种,而是探索天体的运转规律,总结天体运转对世物的影响。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期间鹖冠子还讲述他能用斗柄指向来判断四个季节,这让蒙仲叹为观止。ps:这段作者也没看懂,就不乱科普了,有兴趣的书友可以自行查阅。
    不得不说,虽然蒙仲也是道家弟子,但在鹖冠子面前,他还真是不禁有些惭愧。
    可能是察觉到了蒙仲的心情,鹖冠子好奇问道:“小友乃庄子弟子,难道庄子不曾教授这些么?”
    蒙仲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晚辈在庄师身边学习了四年,仅学会了些皮毛。”
    “那你为何要到赵国出仕呢?”鹖冠子不解地问道。
    蒙仲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解释。
    因为他觉得,若是他在鹖冠子面前说出“为了赵宋两国稳固邦交”,这实在过于狂妄了。
    见蒙仲沉默不语,鹖冠子也猜到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由,于是捋着胡须惋惜地说道:“可惜了,照我看来,小友实不应该离开庄子那样的大贤……”
    他的话,让蒙仲感到十分惊讶。
    要知道在蒙仲看来,眼前这位鹖冠子,他的思想与庄子相比简直难分高下,但不知为何,鹖冠子却对庄子十分尊敬。
    于是蒙仲好奇问道:“鹖冠子,您对庄师……”
    仿佛是猜到了蒙仲的心思,鹖冠子捋着胡须笑道:“我曾看过数篇庄子著写的书,庄子那句「道亏之世」,深得我心。”
    说着,鹖冠子便开始批判现世,说到激动处,凝眉、瞪目、拍案,与方才那向蒙仲讲述“元气说”思想的“高人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蒙仲顿时就懂了:这位鹖冠子,与庄子是一类人,同样的愤世弃俗。
    不过,庄子的愤世弃俗已经到极致了,他对世俗几乎已经彻底失望了,而鹖冠子呢,对于世俗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是故带着他的弟子庞煖来到赵国,希望能在赵国实现他的抱负。
    用鹖冠子的原话说,即“化立而世无邪,化立俗成,少则同济,长则同友,游敖同品,祭祀同福,死生同爱,祸灾同忧,居处同乐,行作同和,吊贺同杂,哭泣同哀,欢欣足以相助,怪谍足以相止”的世道,也即是人与人之间没有勾心斗角,同呼吸、共命运,互助互爱的至德之世。
    至于鹖冠子为何选中赵国来实现他的抱负,那是因为鹖冠子认为秦国的制度太苛刻,而齐国呢,自稷下学宫诞生起,各种思想汇聚于齐国,太过于混乱反复,唯独赵主父治下的赵国,正冉冉升起,继秦、齐之后或将成为天下的第三足,具备匡扶天下的潜力。
    当日,蒙仲与鹖冠子聊了许久,一直聊到深夜,蒙仲仍感觉有些意犹未尽。
    一连三日后,鹖冠子这才返回邯郸。
    不得不说,这位来自楚国的道家大贤,让蒙仲对于道家思想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但没有办法,此时信卫的训练出现了些麻烦。
    这个麻烦,其实就是那五百名士卒厌烦了日复一日扛着圆木在营外跑步,以至于军心有些浮动。
    这也难怪,虽说体能方面的加强训练确实就是这么枯燥乏味,但那五百名士卒却不能接受这种解释。
    用那些士卒的原话来说,似近期这般扛着圆木在营外跑步,实在是太蠢了,难道敌军会因为他们跑得快就害怕么?
    好在军营内的伙食还不错,顿顿都有肉,否则那五百名士卒恐怕早就暴乱了。
    鉴于士卒们的抱怨,蒙仲将乐毅、蒙遂二人召到帅帐,与他们商量训练的方式。
    但不管怎么商量,加强体能的训练这都是必须的,毕竟信卫的目标是效仿魏国的魏武卒,而魏武卒,就是一支全身负重几十上百斤,却仍然能在半日之内急行军一百里的堪称恐怖的重甲步兵!
    没有足够的体能,光是身上的负重就足以拖垮士卒。
    如何让这些士卒乖乖训练体能,这成为了蒙仲留给武婴、蒙虎、华虎、穆武、乐进五名卒长的考验。
    至于蒙仲自己,他是有解决办法的:只要请到赵主父乘着战车到军营转一圈,安抚激励一番,保管那些士卒立刻丢掉牢骚,训练地比谁都勤快。
    但蒙仲并不打算立刻采用这个办法,他更希望武婴、蒙虎等人能自己解决。
    还别说,在蒙仲的“放任”下,武婴、蒙虎、华虎、穆武、乐进几人,还真的自己想出了解决的办法,即跟着率下的士卒们一起训练。
    在亲眼看到这些年仅十几岁的卒长们竟然能咬着牙完成乐毅所指定的苛刻的训练量,那些士卒们自然不好意思再发牢骚。
    “这还不够。”
    乐毅私底下对蒙仲提出了一个建议。
    这个建议很简单,即由他乐毅扮恶人,使武婴、蒙虎等人尽快融入到那些士卒们当中。
    于是乎,营外很快就多了一道风景线:佐军司马乐毅站在那些正在负重奔跑的士卒们旁边,用恶毒、羞辱的言辞去激励那些士卒。
    例如“废物”、“懦夫”、“无能之辈”等等,气地那些士卒们恨不得乱刀将乐毅砍死,又畏惧乐毅乃是蒙仲所任命的佐军司马,而蒙仲又是赵主父所器重的人,故而不敢造次,只敢在背后唾骂乐毅。
    而武婴、蒙虎等人,则因为与士卒们“共甘同苦”,亦加入到了士卒们“声讨”乐毅的队伍中,使得这几人在士卒们当中的拥护程度日渐升高。
    大概在经过半个月的艰苦训练后,这些士卒们的体能,在不知不觉中有所提高,于是乎,被所有士卒所痛恨的乐毅,再次提高了要求,要求所有士卒在穿戴三重甲胄的情况下,扛着圆木绕着营地跑步。
    起初那些士卒有些不适,甚至于再次出现了中途累到在地的情况,但在乐毅的言语刺激下,那些士卒们一边痛骂乐毅,一边在穿戴三重甲胄的情况,坚持扛着圆木继续训练,只为了使乐毅对他们“刮目相看”,让乐毅亲口承认是他看走了眼。
    不知不觉间,这些士卒在穿戴三重甲胄的情况下,也已经能扛着圆木健步如飞。
    而代价,就是乐毅被这些士卒们骂到无词可用的地步。
    在这种情况下,蒙仲认为应该请赵主父来巡视一番,给予这些士卒一些正面的激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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