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想早知是这个结局,当初何不就把穆云琛留在身边,要什么前程似锦,要什么位列朝堂,只要他好好的,她就要跟他好,哪怕让他为奴为婢呢,她就是自私的爱又他怎么了。
    可现在,她或许就要嫁给别人了。
    嫁给谁?这不重要。
    反正,不是他。
    这一夜的雨,真的将清欢的心泡透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穆云琛还有什么破局之法。
    “兮姌,将八大世家的旁系名册拿来。”清欢的声音再没了往日的神气与骄傲,变得轻缓低落。
    她翻开兮姌呈上来的名册,胡乱找到一页随意点了上面的一个名字:就是他了。
    清欢面无表情,甚至看都不想看一眼那簿上的名字:“去通报,我便选他做我的入赘夫婿。”
    兮姌睁大了眼睛:“家主!”
    “去。”
    “奴婢若是通报出去,让世家知晓,郡主就很难有回头的机会了。”
    清欢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决绝,她犹豫了。
    她不甘心啊。
    可是闻玉的话又仿佛在她耳畔回响起来。
    “去!”清欢闭目咬牙道。
    她觉得她的心都要死了。
    “去哪儿啊?”
    清欢忽然听到丹阳长公主倨傲又慵懒的声音。
    “姨妈……”
    “说好昨天入京的,谁想着下了那么大一场雨给耽搁了一日,这真是,不过还好赶上了。”
    丹阳大长公主一身艳丽的绞绡香云纱襦裙,手上拿着双面翠鸟荷花的纨扇,原本是高高在上的端贵姿态,但在看到清欢失落疲惫的脸时,忽然就怔住了。
    “小丫头的眼怎么肿的和金鱼一样,谁欺负了我们小清欢,哎,姨妈帮你平事儿。”
    丹阳大长公主到底是宝贝清欢,无论她长多大了还是把她当小女孩儿关心,捧着清欢的脸道:“哎呀,乖乖,快擦点玉容膏消消肿,不然这可怎么跟我去见客啊,这么多年了,可别一见就闹了笑话。”
    见客……
    清欢险些忘了穆云琛跟她提起的那个被大长公主带回的人。
    清欢心灰意冷的做了一夜,这会儿的状态确实不怎么好,若是往日她定不会去见什么客人,但是这个人不一样,这是穆云琛一定要她见的人,她甚至有一种预感,这个人或许就是一切的关键。
    半个时辰后,妆容精致的清欢站在了大长公主府的西花厅门外,除了眼下略带一些乌青,她几乎与往日一样光彩照人。
    “姨妈,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他是谁?”清欢最后一次向大长公主求证。
    大长公主的眸中闪过惆怅的光,她仰颈望向雨后澄蓝如洗的天幕,仿佛在跟清欢说话又仿佛在说与云上之人听。
    “他是谁,只有你才能给所有人答案。”
    清欢疑惑更胜,穆云琛是这样说,姨母也是这样说。
    清欢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既然想知道,那多问无益,进去看看便是!
    清欢大步流星的走上来台阶,抬手就将雕花门完全推开。
    里面身着西南军赭色轻铠的少年闻声转过身,见到清欢露出一抹惊喜的笑容。
    “家主!”
    十□□岁的少年喜出望外,横眉入鬓,眼若桃花,浅褐的瞳底仿佛续着万千光华,他一笑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西南军虎贲营校骑都尉贺骁拜见家主。”
    看着甲胄加身单膝跪地行军中大礼的少年,清欢怔怔的愣在了当场。
    她眨着眼睛,一片空白的脑中仿佛在瞬间涌入了无数的记忆,让清欢眼中的光华碎而又聚,不住地颤动。
    “你……把头抬起来。”
    清欢的声音带着一丝隐忍的颤抖,下一刻她又看到了那张熟悉而陌生的少年容颜,意气风发,英俊不凡。
    少年眼中带着自信和昂扬的笑意,他望着清欢道:“家主可还记得我,三年前在朗日格城与暹罗军交战,是我带兵奔袭潜伏支援家主,当日家主在战场上还赞我勇冠三军,为我将名字中的‘潇’字改成了‘骁’。”
    清欢没听清楚眼前的少年说了些什么,关于那场伏击战,所有来接应的军官将士为了潜伏皆用草木灰抹花了脸,她只记得他们的骁勇善战不畏生死,却从未见过那一张张鲜活的真容。
    更何况此刻她心神激荡,早已震惊到忘记了一切。
    “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以为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第一次遇见宇文念的时候。”
    丹阳大长公主带着感慨逸逸然跟在清欢身后走了进来,她身边还站着一身蓝衣神色复杂的孟篆。
    “义父。”
    名叫贺骁的少年看到孟篆轻快的唤了一声。
    随后赶到的兮姌刚一进门便以从未有过的失态掩唇失声,难以置信的眼中迅速的蓄满了泪水:“世子……”
    第122章 大结局(中)
    “兮姌, 他不是我哥。”清欢看着贺骁,眼睫不住的颤抖,声音带着哽塞。
    兮姌也只是凭借着第一眼就讶然出声, 经清欢提点亦知自己错了, 不要说这少年细看与已故的世子样貌上还有许多不同,便是年纪也对不上的。
    眼见周围的人一个个又是惊讶失声又是红了眼睛,完全不知内情的贺骁就有些看不明白了。
    他敛眉疑惑的望向孟篆:“义父, 这……”
    在场的所有人只有孟篆最淡定,他用眼神示意贺骁稍安勿躁, 而后平静的看向清欢道:“宇文家主心中可知他是何人了吗?”
    若说不知, 那是骗人, 但若说是,清欢也很难相信。
    “不可能。”清欢神色晦然, 目光却无法从年轻的贺骁身上移开。
    “云琛曾说家主一直想问我当年为何在府中忽然消失, 今日我便可一解家主疑惑。”
    孟篆深深的看了一眼贺骁, 平声道:“当年我游历四方年少轻狂,若论才华, 这天下除了白少陵我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直到遇见文韬武略的念家主。后来我为念家主的远见卓识和君子胸襟所折服,受他礼遇相邀入府为子弟之师。念家主出事那日, 他与妻儿郊游离家不久, 我便意外在马厩发现了些许动过手脚的痕迹, 当时我不及多想, 书生意气便策马追赶, 以防他们遭遇不幸。”
    “你没能救得了我爹娘和兄弟。”清欢眼角泛红,话虽然说的坚定,但目光却带着犹豫止不住的看向贺骁。
    孟篆怅然一叹,微微颔首:“我赶到之时,念家主等人已经坠崖。但是我不死心,仗着往日郊游对山势熟悉,第一个去崖下搜索,无奈念家主与世子已无生还迹象,我却找到了年仅五岁的二公子。”
    孟篆转身看着满眼震惊的贺骁道:“二公子当时年幼体轻,挂在一处茂盛的草木处,被我救下时虽然多处擦伤昏迷,却无性命之忧。”
    清欢分明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个过程,可她还是愤怒的一把抓住孟篆的衣领怒道:“那你为什么不把星河送回来!”
    “清欢!”丹阳大长公主不悦的拉开清欢的手,“不得无礼,子敏是为了星河。”
    孟篆并不介意,理好衣襟道:“宇文家主,当日的宇文家是什么光景你可还记得,连你身在家中贵为郡主都会被害跌进冰湖,有些人处心积虑又如何会让二公子活着。当年的事情远不是家主你想的那般简单。”
    “你是什么意思?”清欢敏锐的感觉到孟篆话中有话。
    “宇文庶系虽然虎视眈眈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黄雀可远比螳螂厉害的多。”
    孟篆道:“我当日救下二公子,最先也想将他送回府中,可见到第一时间出现的队伍却不是来救二公子的,而是来探查他们是否真的已死。”
    “是什么人!”
    清欢的怒意不可抑制,所有的仇人她都要将其找到让他们付出代价!她很清楚这种城府心机催生的手段,绝对不是当时急于夺权的宇文庶系能做出来的。
    “是贺素。”
    清欢怔在了当场。
    是贺素,竟然是当时刚刚入内阁步步谨慎的天子心腹贺素!
    “这也是我后来多次遇到搜捕才逐渐推敲,结合当年的证据得知的。”
    孟篆道:“我当时只知背后之人心机深沉,断不会让二公子活着回去,即使回去也不可能活下来,所以我伪造了当时崖下的情景,让人以为念家主、世子和二公子的尸首都落入湍流全无所踪。此举一时骗过了背后之人,他便将注意力放在府中,放在了对付命不久兮的长公主和家主你的身上。”
    清欢蹙起眉心道:“可如果是贺素,他当年为什么要答应我娘保我上位?”
    “宇文门阀百年簪缨家大业大,可不是他落魄支系贺素一朝得势就能一口吞下的。贺素支系早已凋零,他书生出身全以从龙得势,西南军中并无半点势力,若他明目张胆的表现出要夺家主之位的意图,西南军如何肯服。他不过是顺水推舟让庶系计谋得逞为他暂且铺路做一件嫁衣裳罢了。”
    孟篆深深的看着清欢感慨道:“不过大概连心思缜密机关算尽的贺素也没想到,家主这样一个娇生惯养孤身孑然的小姑娘竟然在未来的日子里肃清家贼紧握军权,真的撑起了宇文家。”
    “贺素!”
    清欢咬紧了白细的贝齿,粉拳握得咯咯响,她倏然回头看向已经震惊到完全说不出话的贺骁,对孟篆一字一顿道:“所以,你告诉我,他是谁。”
    孟篆意味深长的笑了,看着高大英俊的贺骁,眼中是欣慰也是释然:“贺素并没有那么好骗,他后来一直疑心宇文家的男儿并未在那场山难中全部丧生,他甚至怀疑到了我。家主那时毕竟是个初掌大权并无威胁的小姑娘,在贺素看来,他未来的绊脚石更多的还是来自于山难后的未知。”
    说到此处,丹阳大长公主不无心痛的上前一步,握住孟篆的手对清欢解释道:“这也就是为什么子敏救了小星河却带着他从此销声匿迹,绝不肯让人找到的原因。”
    孟篆道:“贺素袭靖西侯爵位,权倾朝野领衔内阁,当日的权势不亚于今日的云琛,只要他在朝一日我便无法冒险将二公子的身世公之于众。士为知己者死,当年念家主既引我为知己,我便是耗尽一生也要保全他的血脉。”
    贺骁难以置信的看着孟篆,又看向清欢:“义父,你是说,我,我是……”
    孟篆目光悠远语气怆然,仿佛在对多年的知己宇文念放下执着:“你是谁,不是我能断言的,事关宇文门阀嫡系血脉,唯有宇文家主亲自见到你才能断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贺骁忽然笑了一声,摇头道:“难怪我年幼时很多事都想不起,只记得一场令人心惊的坠崖,只记得父母与家中的零星画面。也难怪你从小就给我讲宇文门阀的故事,讲宇文念如何礼贤下士,讲西南军如何英勇善战,让我对宇文家心生向往。我也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明明更擅文辞却不肯教我,一定要我在十四岁时就去西南军参军入伍。”
    “你告诉我要我努力,要我立功,要我不惜一切的保护宇文家的百年荣耀。”
    贺骁深深的出了口气,一切都明白了,包括为什么当初他在战场上第一眼见到那一身戎装肃整又高不可攀的宇文家主,会生出亲近之心。
    “你还记得我吗,星河。”
    清欢站在贺骁的面前,抬头看着这个比她高出半头的英武少年,眼睛已经完全红了。
    “你记不记得家里的大合欢树,记不记得爹爹,娘亲,哥哥和我,记不记得夏夜里我们一家人坐在那棵大合欢树下,爹爹抱着你说——”
    贺骁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清欢,在她轻缓而带着哽咽的描述下许多不清晰的画面逐渐有了轮廓,许多在他心底呼之欲出的情感难以抑制,那再熟悉不过的诗句一瞬间在他口中应声吟出。
    ——“银汉窈窕凌霄转,星河濯月霁云天。”
    他与清欢一起念出这句父亲曾做的诗句,这是父亲写给他的,是他名字的由来,父亲曾说这是他送给星河的礼物。
    下一刻贺骁紧紧的拥抱了清欢,他与清欢同样明艳的桃花眼中泛着点点水光:“姐姐,哥哥不在的这些年你闯了祸谁来为你平,若有人欺负你,我咬他……”
    清欢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心中五味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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