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奇道:“明知是错,依旧还得犯这个错。这是为什么?”
    丘老叹道:“因为我们是风水师。”
    “风水,就是寻风望水,寻龙点穴。对风水师来说,这天地间最大的挑战就是,寻找真龙龙脉!一个真正的风水宗师,‘寻龙’的诱惑对他来说,真无可抵挡啊!”
    “但‘寻龙’一事毕竟牵扯太大。‘寻龙者’的传承自然要求极严,一要风水造诣精深,二要能守口如瓶,三要可淡泊名利。所以历代的‘寻龙者’,基本由丘家家长担任。隐世丘家依循祖训,隐居于藏龙谷中。既便在外行走时,也绝不留真名。这样数百年,早就养成了不问世事,只问风水的习性。”
    “历代‘寻龙者’,非丘家人的,也不过只有五六人。那五六人无一不是当时风水之术冠绝天下,且绝无野心,绝对值得信任的人。个个德高望重、深受世人敬仰。正因如此,我才对爹爹将‘寻龙者’的传承传给朱疯子,这般耿耿于怀!”
    “便是事到如今,我也觉得爹爹真是错了!那时朱疯子毕竟还年轻,不过二十几许。在藏龙谷中,他的确是淡泊名利,一心修研风水之术。但出了谷后,他还能如此吗?即便他能一时如此,可日日夜夜面对红尘的诱惑,他一个年轻人,真能守得住这天大的秘密吗?若是他守不住,要用手中掌握的真龙龙脉和寻龙秘术,来为自己谋私利,那会给这天下,造成何等大的动荡!”
    小道士嘴巴扯了一下,牵出一丝苦笑:“丘公,事情当不致于如此吧!”
    丘老摇头:“自可能如此!先用寻龙秘术,找到一条幼龙,细细养好。再用风水秘术,破坏掉真龙龙脉。这真龙一死,天下必乱,群雄必起。然后幼龙乘势而出,腾空化为真龙!”
    “这等‘从龙之功’,便是天地间最大的功劳。若真事成,一世荣华,自不需言。”
    小道士想了下,说:“可他也能用这寻龙秘术,为天下谋苍生啊!他可以去坏了大金的龙脉,那我大宋岂不是可以不战而胜?到时收复北方,一整河山,这也是功德无量!”
    丘老说道:“找到幼龙,毁掉真龙,这事只是有可能。但真做起来,却绝没这么简单。真龙龙脉所在,其大概的方位其实便不是多大的秘密。比如大宋的龙脉,定是在在开封、巩义、洛阳一带。可真龙游走不定,想要抓住真龙,就得用寻龙秘术。且便是抓住,想要毁掉龙脉,也不容易。需知皇家要利用龙脉的龙气,必有将自己的先人葬在龙脉那。那样,此处防卫定是松懈不了。想要无声无息的毁去龙脉,这几不可能。”
    “再者,真龙一事事涉天机,真若毁掉,必会遗祸后人。就如我先祖无意中断了闻喜裴家的龙脉后,我丘家便隐居在藏龙谷中,至今都不敢轻易外出,这就是活生生的教训!”
    “所以纵是知道真龙龙脉所在,想要做文章,其实是极不容易的。”
    小道士这下听得糊涂了:“天下山脉何其之多,想要从无尽山脉中寻出幼龙,这定是难比登天。既然寻幼龙极难,而毁真龙也极难,那丘公为什么还要担心朱疯子?”
    丘老沉默了一下,说:“因为那个人实在是太可怕!”
    “那人最可怕的,不是他的风水造诣,而是他敢想前人之所不敢想,并且,他有能力将自己的设想一点点地变成现实。就比如这阵外布阵,他只用了区区三天,只改动了区区七处,却让我丘家至今都弄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样的人,谁敢说他不可怕?”
    “常人要毁灭真龙自然不可能,可换了是他,他或许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对他来说,一切皆有可能!”
    说到这,丘老一拱手:“仙长,这也是我将此惊天隐密,告诉仙长的考虑所在。若那人真心怀不轨,我希望仙长能阻止他!”
    “当年我先祖找到闻喜裴家的龙脉以后,心痒实在难禁,于是偷偷建立‘寻龙’一脉,将寻找真龙龙脉视为无上的挑战。这数百年,‘寻龙’一脉严守祖训,只负责寻龙,却绝对不干扰天机。可若是那人生了私心,乱了天机,我丘家怕是难逃天道报应!”
    “这世间,手中握有能改变天下大势的权力,而不被权力所诱的,除了我等这种隐世世家外,天下间还能有几人?”
    小道士起身,郑重一礼:“必不负所托!”
    说完这句话后,小道士却沉默了。
    “寻龙”一事,他已明白。而今晚要问的问题,一个最是关键的问题,他却还没问。
    这个问题,他不敢问。
    闭上眼,小道士的眼前,又出现了一张极致可爱、可爱至极的脸。
    这张脸的主人说,他和她,是最亲密的男人和女人。
    所以小道士不敢问,那个答案,他不想面对,不能承受!
    小道士睁开眼,问:“有酒吗?”
    丘老深深地看着他,这个睿智的老人想必看出了什么,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当然有酒,还是美酒。”
    一豆烛光,一壶美酒,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年,两人对酌。
    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当即将大醉时,小道士终于开口问:“我还有一个问题。”
    丘老头说道:“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
    “呵呵,”小道士苦笑一声,端着酒往自己的嘴里灌,一不小心,一杯酒都倒在了脖子上。他举起空杯,叹道:“我和那个人的仇怨极深,已无法调和。便是不问又能怎样,该生死相见时,还是只能生死相见!”
    丘老说道:“我知道你已猜出那人是谁,好,我再帮你确定一下。”
    他看着小道士,一字一顿地说道:“朱疯子他姓朱,名朱德正,道号空玄子!”
    手中的酒杯“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小道士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叹道:“果真是他啊!竟真的是他!”
    “为什么会是你啊,空玄子!”
    “哎!”小道士长叹:“为什么你会是我的生死大敌,为什么偏偏会是你?”
    摇着头,小道士去摸酒杯,可酒杯已碎。他一把抢过酒壶,就往嘴里灌。
    于是,他终于成功醉倒。
    在彻底醉倒前,小道士喃喃说道:“雀儿啊雀儿,你该怎么办?”
    “一边是你至亲的爹爹,一边却是你至爱的我,你,该怎么办?”
    “哎,可怜的雀儿,今生今世,你何苦与我相见!”
    “你何苦与我相见!”
    天大亮。
    小道士揉了揉眼,从桌上爬起。
    朱雀儿那张极致可爱的脸,又浮现在小道士的脑海中。小道士一挥手,轻轻地,扫去了这张可爱至极的脸。
    事已至此,多想有何益!船到桥头自然直。今生,与朱雀儿应不会再相见。真若再见,哎,再见时再说吧。
    宿醉方起,又在桌上趴了一晚,这一起身,小道士一个踉跄,几欲摔倒。
    丘老奉上一杯醒酒茶,小道士接过,道了声谢。
    丘老正色说道:“昨晚老夫说得机密,还望仙长必得保密。”
    小道士答道:“丘公请放心,贫道的嘴还是极紧的。”
    丘老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这个确实。昨晚仙长如此大醉,老夫守了一整晚,你还真就是呼呼大睡。偶尔说几句醉话,也都是什么雪啊,雀啊,柔啊,好像都是女孩子的名字。呵呵,仙长的艳福还真是不浅!”
    小道士尴尬地一笑。
    丘老问:“仙长是要离开了吧?”
    小道士答道:“是。贫道俗事缠身,真不敢久留。”
    丘老说道:“仙长即有要事,老夫不敢强留。请仙长稍等下下,老夫送仙长一个人。”
    看丘老急急离去,小道士不由遐想连篇:送我一个人?一个美人?可丘家好像没有拿得出手的美人啊。
    他要真送了,那我该不该要?
    我去,当然不敢要,许女侠的云淡风轻,是好玩的吗?
    不一会儿丘老回来,身后跟着一个人,却是一个男人,还是长相很普通,神情很木讷的大男人。
    这人小道士倒见过几次,没什么印象。他正疑惑时,丘老在这男人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叫人啊,你个木头。”
    那人便行礼,行礼的姿势却极是别扭。显然很不习惯这么做。行了礼后,他嘴巴张合了几下,却还是不吭声。
    丘老苦笑:“这是老夫五弟的独子,姓丘,名秀木。”
    他叹道:“这小子一生下来,便不哭不闹不言不动。家里人都以为他是个傻子,都说要扔了。后面还是五弟不忍心,咬咬牙养了起来。这样直长到五岁,他还不会说话。直到十岁时,才开口说话,但还是木木的,跟个木头人一样,一个月都可以不说上一句话。”
    “只是仙长,别看他木木的,似乎什么都不会。但在我丘家,唯有他的风水造诣,敢与老夫我相提并论!”
    听丘老这么一说,小道士大惊。再细细地打量了番这个男人,我去,还是普普通通的啊。要说唯一不普通的,就是站在那能一动不动。
    丘老得意地说道:“他小时就不吵不叫不打不闹,整天跟在大人后面,听老夫讲解风水之术。那时谁都没在意,只当他不存在。直到十岁时,他一个堂哥去解一个风水迷局,怎么都解不开。他伸手一指,指着一处地方,说了平生第一个字‘这’。到那时大家才知道,他不是一根朽木,他还真是一根秀木,他竟是风水术上的天才!”
    说到这,丘老苦笑道:“可也只是风水术上的天才,在别的方面,依旧只是一根木头。”
    丘老一拱手:“仙长大恩,丘家无以为报,先将这根木头奉上,以报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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