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院以后,我终于弄清楚,这里是个名叫y市的地方——一个位于内陆地区,没什么存在感的四线小城市。即便如此,市内急救中心的规模以及医护人员的数量,仍然让幽精之魂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虽然他竭力掩藏着,但还是被刻意留心观察的我给看出来了。
    “这还只是个排不上号的小城市里面,名不见经传的医院而已哦。”我有些得意地告诉他。
    千年前他是王爷,肯定不缺帮他调理身体的御医,但同时代的平民百姓如果病了伤了,可未必都有条件去找郎中医治。要不然古代人的平均寿命也不会那么短了。
    “对了,忘了告诉你,这些病人都是普通的平民百姓。这种水平的医疗,是人人都能享受到的,并不能当权者才能享受的特权哦。”考虑到古时候医疗条件,我又特意强调了这么一句。
    幽精之魂听了这话果然神色微变,又重新打量了一番周围,努力克制着不表现得太惊讶,用平淡的语气问了句:“那大城市里的医院是什么样子的?顶尖的郎中……呃,医生,也给平民百姓看病吗?”
    看吧,果然还是好奇的。
    莫名的骄傲感愈发强烈,我解释道:“大城市的医院比这里规模更大,病人更多,设备也比这里更好更全,医生的水平也更高。至于你说的顶尖的医生嘛,也有很多依然给普通人看病的,只不过收费相对贵一些,但也还在普通人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x和医院的专家号也只是几百块而已,普通人的工资收入当然能买得起,只不过能不能买得到号是个问题。当然,出于某种现代人的微妙心理,我没跟他说这个。
    他点点头,难得地表达了一回赞赏:“现代世界,还可以。”
    死傲娇能说这样的话,已经是天大的夸奖了!我像吃了糖一样高兴,甚至产生了一种庆幸自己生在现代的幸福感和优越感。这种感觉我以前从未有过,作为一个现代人,我已经对现代社会的一切都习以为常,直到今天跟他介绍这些的时候,才恍然意识到,跟千年前的古代比起来,现代的方方面面多有多么先进。
    我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向他介绍现代世界了,哪怕他傲娇地基本不会主动发问,我也还是忍不住要找一些对他而言新鲜的东西介绍给他听。出于骨子里的骄傲,他始终克制着,不在脸上表现出太大的神色变化,但是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明显被他听进了心里。
    我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甚至忘记了时间,也在某一个瞬间,恍神地产生出自己正在对着凌邪说话的错觉。
    他不是像他,而是根本就一模一样。
    侧脸的轮廓是一样的,阳光洒在上面时反射出的冷玉般的色泽是一样的,浓密温柔的眼睫是一样的,认真聆听是微微颌首的模样也是一样的。
    只是他不再对我笑。
    曾经在他眼眸里,浓得化不开的深情眷恋,如今也消失不见。
    眼睛不自觉地发酸,我渐渐地收住了话。
    “怎么不说下去?”他难得地开口问了一回。
    我要怎么告诉他,我想念原来的凌邪了?要怎样告诉他,相比起跟他说话,我其实更想要跟原来的凌邪讲话?
    没办法说的。
    所以我只能闷闷地回答一句:“没什么,就是觉得已经说的够多了,我该走了。”
    其实我早就应该离开,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说这么多。
    他微微一怔,幽沉的眸子暗了几分,似乎有不舍的情绪悄然闪过。但他很快就恢复淡漠,依然用上位者的语气不容置疑地说:“本王还未亲眼见到医治的结果,你不能走。”
    我应该反驳才对。
    但我竟然点了头。
    “那好吧,我陪你去病房看看。”……再走。
    他满意地扬了扬嘴角,示意我带路。
    我带着他逐个病房观察了一圈,心里也对受害者们目前的状况有了大致了解。
    虽然都是被凌无殇用法术弄晕的,但是苏醒的快慢似乎跟她们自身的身体状况有很大关联。目前已经醒来的,身体状况都还算不错,有的根本不需要住院,有的观察几天就能很快出院。但是还没醒来的那些就比较糟糕了,基本都已经罹患重病,或者是肢体残疾。最严重的那一个甚至已经多脏器衰竭,能不能撑得过今晚都是个未知数。
    在某间病房里,我见到了江唯月。她的情况比较特殊,是身体残疾的受害者当中,唯一清醒过来的。这可能是因为她比较年轻,而且残疾情况也算是受害者中相对较轻的缘故吧。
    我进入病房的时候,医生正在向她宣讲病情,告诉她手脚已经完全坏死,必须得尽快截肢,否则会引起严重感染,甚至可能会危及性命。但是考虑到她已经怀孕六个月了,为了她的安全着想,需要先进行引产然后才能做截肢手术。
    江唯月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异常平静地听完了医生的话,声音嘶哑地说:“那就引产吧,我没意见。”
    医生应该已经知道,这批病人都是被拐卖的受害者,因此对江唯月如此轻易地同意引产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是强迫着怀上的孩子,并非人人都能像圣母似的怀着“孩子无辜”的想法,愿意生下并且去爱那个孩子。更何况江唯月手脚皆废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怀孕,所谓的夫家怕寻死的时候伤着孩子,才一直绑着她,导致她手脚血液不通最终彻底坏死。她对孩子毫无感情,也是正常的。
    “大月份引产有一定的风险,所以需要经过家属签字同意。而且按照规定,还得有本地计生部门开具的证明,我们才能为你进行手术。”医生补充道。
    江唯月空洞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迟疑地开口:“……我已经成年了的,可以自己承担风险,我自己签字不行吗?”
    “不行的,这是院里的规定,签字的必须得是直系亲属。”医生强调道。
    “那……”江唯月的声音渐渐低了,嘴边的问题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变成了一句沉闷的:“让我再想想吧。”
    其实她想问可不可以暂时不引产,先把坏死的肢体截掉,但又觉得以没手没脚的状态见爸妈,似乎也没比大着肚子见他们好多少,所以才把话咽了回去。
    正好这时有民警进来要做笔录,医生就顺势说:“那你再考虑一下吧,考虑好了就告诉我。”说完冲着刚进来的民警点了下头,就出去忙了。医院一下子接收这么多病人,又是检查又是抢救的,所有医生都很忙,她没太多时间耽误在江唯月身上。
    做笔录的民警是个女的,不到三十的年纪,但是看起来特别有亲和力。警方派遣人选的时候,应该是考虑到了受害者们的心理创伤,才特意选了个亲和力强的女性过来。
    女民警以邻家大姐姐般的态度温声安抚了江唯月一番,然后才开始做笔录,询问的问题无非是基本的姓名籍贯等信息,以及何时被拐、在村中的遭遇,以及最重要的,是否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村子的。
    这么多受害者突然同时逃出来,又集体晕倒在路边,事后还没一个人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这让警方非常头疼。
    前面的问题江唯月都回答了,唯独最后一个,她只能茫然地说:“我不记得了……真的,一点都不记得。”
    “那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女民警之前已经做了十多个人的笔录,都没能在最后那个问题上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因此在江唯月说不记得以后,她甚至都没让她再尝试着回忆回忆——因为之前的询问结果已经证明了,再如何努力都没用,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所以她也不再耗费时间,直接问江唯月最后的记忆大概是什么时间。
    江唯月想了想,说:“应该是昨天晚饭的时候。老太婆给我喂饭,我说自己很难受,求她帮我松一松绳子,还被她骂了一顿。后面的事我就全都想不起来了。”
    又是傍晚……入夜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女民警心中觉得古怪,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也没告诉江唯月其他受害者的记忆也基本都是在傍晚以后消失的,没人记得昨晚天黑以后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们会尽快联系你的家人,让她们来接你的。”女民警冲着江唯月笑了笑,起身准备去给隔壁病床的受害者做笔录。
    江唯月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这时,隔壁病床上的女孩突兀地说:“你最好别联系他们。”
    江唯月怔住,有点没反应过来:“别联系谁?”
    “你爸妈。”隔壁病床的女孩重复:“别跟他们见面,对你比较好。”
    气氛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
    我忽然发现,隔壁床女孩的眼睛非常特别,瞳孔是近乎于白的浅灰色,乍看起来有点吓人。
    直觉告诉我,她的眼睛具有某种特殊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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