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大宅本就在边城附近,穿过城郊的树林,远远的便已经能看见熟悉的房顶尖儿了,和现在时势趋势随处可见的欧式小洋楼不同,歇山式的翠绿瓦片顶儿,墙被刷得朱红,即便在夜色下,依旧亮丽夺目,高低有致的建筑群,难以想象这里白天得漂亮成什么样子,简直就像是从前的亲王府邸一般。
    说起来,这是许书范头回跟着吴延卿回家,世界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吴延卿的家世,虽然他自己从来没说过,浑身上下也没啥气质就算了,还一股子的土味儿,可部队里一天天进进出出那么多的人,那么多张嘴,加上吴延卿表兄如此出名,三两下打听一下,其实就可以很容易的摸清底了,只是吴家的显赫程度光是听还是没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将军,这是你家啊?!这也........我发誓,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好看的房子,这真的是用来住人的吗?”
    许书范不停用力地眨着冒青光的双眼,在吴延卿跟前跑来跑去,看着不远处的那栋建筑物,兴奋不已的同时,想起什么,一拍手,彻底明白,“我就说嘛!难怪那么大笔数目你能拿出来给小茗看病,还不带眨眼的,直接就给我了,有钱人家的少爷,果然不同凡响啊!”
    前半段吴延卿看在许汝茗的份儿上,尚且还可以忍受,就是那最后一句,他怎么怎么听怎么觉得许书范是在讽刺自己呢?
    “喂!过了啊!我告诉你,我在部队里可从来没有任何特权,现在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死拼回来的,跟我家大不大,有几个钱,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别说那种让人误会上头好像有人给我开天窗的感觉的话,就算你是我未来小舅子,我也是不能忍的。”
    对待吴延卿向来是一就是一,是二就是二的较真儿态度,即便见他露出如此严峻的表情,也并没有任何被拆台后的不自在和尴尬,许书范早就习以为常了,现在已经能在听完之后,依然脸不红心不跳的笑着摆手。
    “知道了知道了,我还不了解将军你那死性格呀!只是有钱未必是件坏事,小茗的病你也知道,指不定隔三差五就要动一次手术,现在手术费贵着呢!尤其还是心脏病的,咱们部队拿的都是些死工资,要是靠着那些,你和小茗恐怕是过不了日子的,现在好了,有时候成家了,该放下的就放下,将军,我知道你最讨厌受人恩惠了,可小茗若是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呀?这可是心脏病,不是靠着你那点坚持就能撑下来的,所以这样也挺好的。”
    吴延卿看着说到一半突然变得一脸严肃的许书范,听着他那些话,放进心里细细斟酌,摇头,“要是小茗跟你一样想我就不用拜托老酒了,虽然拿得都是那种人的,可还是.........”
    “还是什么?”许书范见吴延卿说话说到一半突然就停了下来,话语里还出现了一个头回听到陌生名字,不解,开口询问,“老酒?谁啊?部队里的?怎么没听过?”
    吴延卿又想起了跟着老酒,带着吴知和,肖汝惠一起去的那个邪门地方,甩了两下头,“没什么,就是我认识的一个人,不是部队的,你不用在意,赶紧走吧!这天儿,冷死人了,这个点儿,奶奶,二叔他们应该早就睡了,待会儿进去给我轻手轻脚,别惊动了他们,我不回来的事,他们已经很生气了,可至少今晚,让我消停一会儿好好睡个觉,我真的太累了。”
    最后一句“太累了”许书范倒是同意,他们舰队每天不是沿着海湾到处巡逻就是负责运送这个运送那个的,唯一能喘口气的时候都要来几个叫嚣的海盗搞破坏,不说别人,就说吴延卿,一周七天里,几乎有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
    剩下的四天,不是忙着写舰队日记呈上去就是新兵集训,虽说过了这个正月,这些前年夏天来到部队的新兵蛋子就可以和别的普通话士兵一样了,可还是有些人连几点军区宿舍熄灯时间都说不出来。
    如此看来许书范倒还好,就行船的两天,回来吴延卿几乎就是放他回去休息了,也没打搅,不过现在他知道为什么了,这厮那几天以为是他要陪着小茗去美国做手术,为了女朋友,才放他一马的,也是寒心了。
    “知道了,我也累好不好?我也想赶快回去歇着,可是什么叫都睡,那要是没睡,咱们还不能进去啊?!”
    许书范收回飘忽得越来越远的思绪,一下子捉住了吴延卿话里看似不经意,实际上却尤其重要的字眼。
    吴延卿闻言,猛地停下脚步,视线先是直直地盯着刚才离得太远,所以才看不太真切,这会儿离得近了,看得很清楚徘徊在朱红镶嵌虎头金扣的大门外的俏丽身影,接着便是抬起一点,再抬起一点,最后看向大门后内院的建筑,在看见那雕花大窗内的灯火通明后,眉头紧锁,难以置信的吟喃了一句,“不是吧……?!”
    “怎么了?”许书范离得近,听得很清楚,扭头一脸疑惑地看了眼似乎有些僵在原地的吴延卿,想起这家伙平日里的桀骜,顿时心中倍感惊奇,便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在看到那一扇扇亮堂的窗户后,眉角难免抽搐,“将军,来者是客,你不会真的让我跟你一起站在屋外,等那些等全灭了才进去吧?”
    原本以为吴延卿定会回过头来说自己刚才开玩笑的,让许书范别放在心上,毕竟那句“来者是客”可不是说假的,哪有让客人等在屋外的道理,何况他这位客人不是别人,还是吴延卿的部下,长官总是要面子的嘛!
    可事实证明,对吴延卿这个男人,你真的不能用常识去轻易判断他接下来的行动,因为往往你总会尝到失望的滋味儿。
    “对不起了书范,你就将就着吧!”
    “.......我可以自己进去吗?”
    “是可以,只是回去我立刻就给你撤职。”
    “........那我还是将就着吧!”
    “是啊!将就着吧!连我的亲妹妹都得站在那儿等着,你作为属下,陪一下领导吹吹风,又算得了什么?理所当然的事。”
    吴雪卿虽然向来是胆大包天的,可到底毕竟是个女儿家,吴宅又位于城边郊外,除了内宅,周围皆是黑灯瞎火的,即便沿路有路灯,待久了,也会觉得分外阴森恐怖。
    而且人在四周过分安静后,对稍微一点点声音发出,也是比平日里要更为敏感一些,加上正值冬日,树枝脱落,人踩在上面就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哪怕是刻意脚步放轻,那也是无济于事。
    所以在吴延卿,许书范距离吴雪卿差不多有五六米的地方时,吴雪卿已经猛地回过头去,发现他们了。
    “谁?”可以很清楚的听出,声音里有明显的慌乱。
    吴延卿本来就没有吓唬吴雪卿的意思,闻声后,更是绝对不能这么做了,这丫头是真怕了,这时候若是自己在做吃些什么来,要是把她吓晕了,那可怎么是好?好歹也是亲妹妹,他可不愿意这样去坑她。
    “你哥,我。”
    “哥?!”吴雪卿也认出了吴延卿的声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迈开小腿,飞奔过去,伸手,搂住吴延卿的腰,脸埋在他胸前衣服里,蹭了蹭,“你吓死我了,哥儿。”
    “胆子那么小,就别半夜三更的跑出来瞎溜达,你也真不怕遇着坏人。”
    吴延卿这几年待在部队里,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被磨砺得如钢刃一般,小兵的时候对自己严格,将军的时候,对自己和属下都严格,那神情从早到晚都是紧绷的,丝毫没有哪怕一刻的放松,更别提露出如现在这般柔和的笑容了,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不过多亏了许汝茗,吴雪卿,许书范也算是比旁的,要看到吴延卿面上更多的表情了。
    从前在部队里许书范就听说过吴延卿家里还有一个同母同父的亲妹妹,比他小个两三岁左右,还在香港念书,长得是那叫一个水灵漂亮。
    那是因为有一次,似乎是被家中长辈吩咐过来的吧!吴雪卿被吴大将吴延安带着来开会的时候,顺道绕过来宿舍这边看看自己的哥哥吴延卿。
    虽然吴延卿那时候出海去了,没见着,不过部队里那些大男人可是都饱了一回眼福,也是那时候吴延卿的家世才在部队里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的。
    “还不是因为奶奶她,不对不对,是因为哥儿你,都怪你,还是四叔,你们俩要不是谁都不肯回来,奶奶能把全身心都放在管教我身上吗?要是奶奶没把全部注意力都投在我身上,我就不会那么倒霉了。”
    吴雪卿闻言,猛地把头从吴延卿的胸前抬起,撅着嘴一顿抗议。
    关于尤昭和夜上海的事,她怎么也没敢说,因为她很清楚,吴延卿也不是特别喜欢那种地方,虽然没有奶奶那么偏见,先入为主,可她不敢相信自己哥哥去找尤昭麻烦的情景,不过说实话,尤昭的身手明显不会比吴延卿差到哪里去,而且隐约的还有些相似,就好像那些武侠话本里头的所谓同处一脉,各自带着各自的一点点影子,她和尤昭结识就是结识在打架的缘分里的,所以不难看出。
    “好好好,赶紧进去吧!”
    “你没看见灯开着啊?”
    “以前好像我们也没少干这种夜不归宿的事啊!”吴延卿一句话说得若有所思,目光远眺,看向宅院后头。
    吴雪卿先是迷惘,而后想起什么,心领神会地一笑,“对啊!是没少。”
    “走吧!冷死了。”
    吴延卿见吴雪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牵着就往一个方向走去,徒留身后不明所以的许书范不停询问,“将军?你们啥意思啊?去哪儿啊我们现在?”
    最后见没有回应,又不想自己一个人站在原地,只能暂时按下心中的疑惑,屁颠颠地跟了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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