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余四海给我老实一点,不过余四海这小子,被龙二挑了手筋和较劲,其实很老实了。
    一路上,最不老实的,反倒是曹欣茹。
    曹欣茹一路上数落我们,说我们不过就是个小警察,她认识市里很多大领导,说我们要不放了她和余四海,分分钟就让我们下岗。
    她还说我们今天算暴力执法,要让我们上电视台,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我也懒得管这个女人。
    到了公安局,我把这两人,弄到了审讯室里面去了。
    余四海刚刚进审讯室,瞧见了被折磨得没有了人形的张九,他闭上了眼睛,叹了一口气。
    我推了他一把,说道:余四海,今儿个咱们这么办你们,那是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你们的底细,我们也清楚,希望你别给我打马虎眼了,咱们这事,可没完呢,不要找一些不必要的身体伤害。
    余四海被冯春生扶到了椅子上,他坐直了身体,轻声的啜泣着,说:你们知道不?张九,是我老弟,亲老弟。
    “亲老弟?不是一个姓啊?”我说。
    余四海苦笑一声,问我们能不能给他一根烟——
    我递了一根烟给了余四海,余四海抽着烟说:我们鬼戏子,亲兄弟是不能上阵的,这样呢——有牵挂,不过我在鬼戏子里干发财了,我也不能忘了我弟,我让我弟改了个姓,加入了鬼戏子。
    他说: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他吐了个眼圈,说:也许你们还不知道——我读过大学,我大学还不次,虽然不是重本,那也是个一本,中南财经出来的。
    冯春生一旁冷笑着:九年制义务教育、高中教育、重点大学教育,就教会了你坑蒙拐骗吗?
    “我本纯良,奈何生活逼良为娼。”
    余四海叹了口气,哆嗦着手,抽着烟,说:我小时候,跟一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学过了一些关于“轻功”的法门,就是身手更敏捷,当然,这也就是一点个人爱好,我大学毕业的那两年,在广州一家厂里当会计,那一年也许是姻缘天注定吧,我碰上了以前的一位女同学,我一直就对女同学有好感,我们俩,谈起了恋爱。
    他说到这儿,抬头望着昏暗的水泥天花板,说:如果天注定我是一个好人,也许我的人生轨迹和现在完全不一样,我会娶妻,生子,回到武汉去,买一套房子,虽然日子忙碌,可也安心,周六周日呢?我就带着老婆孩子去娱乐场耍耍——逢年过节出去旅旅游,像普通人一样,过完所有的日子,平凡却美好。
    可惜,这一切,都因为我女朋友,毁了。
    他看向我,说:你知道我女朋友干啥的吗?
    我摇摇头。
    余四海说:我女朋友,做鸡的……当小姐,还一天到晚骗我,说她在公司里当总经理秘书,实际就是一只鸡——其实做鸡也没什么,年轻人贪财,这我能原谅。
    我说你都原谅了,那你咋落入这般田地?
    余四海说:我公司有一朋友,挺好的关系,他喜欢出去做大保健,有一次,他点到了我女朋友,把我女朋友给干了。
    我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他继续说:那家伙挺没良心的——经常去点我女朋友出.台,有一天晚上,他和我一起喝酒,喝多了,就跟我吹嘘,说我女朋友床上功夫有多好,说我女朋友什么姿势都会什么的,说我很幸福!
    “我当天晚上就把他剁了,接着,我又去找我女朋友,当面质问他——你是不是当鸡?是不是跟我朋友出.台?你猜她怎么说?”
    我摇摇头。
    余四海说:她说我上班,赚不到三瓜两枣的,她去给家庭搞创收,怎么不行?再说了,这日比都是一下子的事,谁日也少不了一块肉,能咋地?能咋地?能咋地?
    余四海说到这儿,忽然发了狂,不停的喊道:能咋地——能咋地!能咋地!
    “她还说,说要不是看我老实,还不愿意跟我呢——赚钱又少,长得一般般,床上事又不行,虽然怀揣着一张大学毕业证,可有啥用?街上掉块石头,能砸死三个像我一样的大学生。”余四海说着说着,流眼泪了,说:那天晚上,我和女朋友分手了,我一个人,跑路了。
    龙二问余四海:你没做了那个女人?
    余四海说:嘿嘿……天注定的,杀了有什么用?她说的话,哪句又是假话?年代变了,变得笑贫不笑娼了——我就有一点后悔,我因为这样的女人,杀了我那哥们,当然我那哥们也该杀,可我不应该为了这样两个人——亡命天涯。
    他说到这儿,面容很是沧桑,抓起了烟头,戳在了大腿上,他应该被烫得很疼,可眉头都没皱:这社会变了——真变了,天注定我就是一个坏人,我好不了。
    他说:以前我是一个专情的人,现在我花心了,以前我是一个老实人,现在我是一个恶人,天注定的——我得变,我遇到我女朋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得变。
    “哈!”
    余四海哈了一口气,说:我的人生观,在那天晚上,彻底崩塌,我认识了祖师,成了鬼戏子,前些年,我一直活得挺爽的,我感觉这人生,就得这样,纵横四海,意气天涯——我是鬼戏子,没错,我是恶人,没错,我到处杀人,害人,没错,但这人活一辈子,得爽,得过瘾,可是——三年前,呵呵呵……三年前。
    我说三年前怎么了?
    余四海说他三年前,又无意中听到了她女朋友的消息,她女朋友,死掉了——当小姐的,被晚上劫道的撞见了,先奸后杀,死掉了——
    他又笑又哭,说:我刚开始挺开心的,那女人,我觉得该死,事后,我又不开心了,甚至痛苦。
    龙二问余四海:你还爱那个女人?
    “爱啥啊?都伤心伤透了,剩下的就是恨,爱?爱个屁,我是为我自己不开心。”余四海说:从那天起,我突然发现,这一切,也都是天注定的——天注定,善人有善报,恶人有恶报——我女朋友的报应,来了——我的报应呢?什么时候来?天注定,他一定回来,今天,真的来了。
    余四海说:我来的路上,一直都很平静,其实我知道,这是天注定的——我迟早有这么一天,我害死了我自己,也害死了我弟弟,别看我现在平静,其实我很自责,晚上,你们也别对我用刑了,我该说的,都会说的,这是天注定的,我扛不住的。
    龙二搬了把凳子,坐在了余四海身边,给他递了一根烟,说:兄弟……不愧是读过书的,还是有想法哦,抽根烟吧,事,该说还是得说,这回你跑不了了,不过二爷答应你,在你上刑场的那一天,我会给你弄一顿丰盛的送行宴,吃饱喝足再上路。
    “谢谢。”余四海抓过烟,开始吸。
    这时候,审讯室的门,响了,我回头一看,发现门口站着的,是竹圣元和二狗子。
    我打开了门,问竹圣元怎么把二狗子带过来了。
    竹圣元耸耸肩膀,说一家人的事,这儿说穿呗。
    二狗子此时气势汹汹,冲到了曹茹昕的面前,骂道:我问你……是你诬陷我贩毒的?
    曹茹昕看了一眼又风度的余四海,鼓足了勇气的对二狗子说:没错——是我诬陷的。
    “你为啥诬陷我?”
    二狗子拉了拉曹茹昕的衣服,说道:你衣服、吃的喝的,啥不是我买的?啥不是用我的钱?我对你好成啥样了,你诬陷我?你个贱货!
    他抬手一巴掌,拍在了曹茹昕的脸上。
    曹茹昕一下子往地上倒,我感觉得到,余四海似乎想动,但他最后还是没动。
    “贱货!”二狗子又骂了一句。
    曹茹昕再看了余四海一眼,又看了我们一眼,说:二狗子,今天大家都在,刚才四海也说了他的事,我也说说我的事,余四海读过大学,我也读过大学。
    “我知道你读过大学。”二狗子的眼眶有些通红。
    曹茹昕说:二狗子,我们是高中同学,对不对?
    “对!”
    “高中的时候,咱们就是恋人,对不?”曹茹昕问。
    二狗子说是。
    曹茹昕说:后来我读大学,你去城里打工,我没有嫌贫爱富过吧?
    “没有!”二狗子不但不否认,还说他在创业的头几年,日子非常难熬,那段时间,如果不是曹茹昕的不离不弃加辛勤操持,他也很难坚持下来——那段时间,压力大得能把二狗子和曹欣茹的骨头压碎。
    曹茹昕说:咱们共得患难,为什么共不得富贵?
    二狗子的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说:我长得不好看,也没读过书,和你说话说不上,你有文化,眼界比我宽。
    “都不是!”
    曹茹昕的眼泪也下来了,她戳着二狗子的眉心说:是因为你不尊重我,在你内心里,我就是你的保姆,我活该每天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你从来没有问过我,问问我心里的感受,我生病的时候,你从来不对我嘘寒问暖,我生不出小孩来,你喝醉了酒就骂我是个不生蛋的母鸡,我玩游戏,你说我不务正业,我想买点好看的衣服,打扮得体一些,重新唤醒你对我的激情,你就说我是败家,我想出去旅游散心,你就说我成天不着调。
    “二狗子,曾经我最爱的狗子,我就问问你,结婚这些年,我就没有一件事情,做对过吗?”曹茹昕撕心裂肺的问着二狗子。
    二狗子没有说话,偷偷的抹着眼泪。
    我听说,人这一辈子,会说一百万句话,可是,你最想说的话,也许只有一句,那一百万句话的分量,都顶不上这一句。
    今天,余四海已经把他想说的那句话说出来了——那二狗子呢?曹欣茹呢?
    一切,都是天注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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