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事出紧急,您一定要严加防备所有人!现在您必须冷静,稳住心沉下气……安安他……陛下你还年轻,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培育所的火并事件很快传回了中央宫,靳雨青拧搅着眉头,耳机里传出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夹杂着严重的电流干扰,还有巨大的嗡嗡作响的机器声做背景音。他能听清楚的字词很有限,但那几个关键词每一个都牵扯着靳雨青的神经,让他心神不宁、惶惶恐恐。
    “你说安安怎么了!司雪衣、霍斐!”
    可是对面并不会回答他的质问,只一味地诉着自己的话,好像一只从幽冥深处飘忽而来的鬼魂:“……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相信周蔚。陛下您千万不能冲动,一定要等他回来——嗞嗞——”
    咔地一下,音质嘈杂的单向来源通话突然断掉。
    靳雨青立刻接通手下的黑客部门,怒不可遏地吼道:“查刚才那段通话的发信地!要快!”
    对面踌躇了一会儿,才有人接过话筒:“陛下……通讯时间太短,发信来源也不稳定,我们只能大致锁定一个区域。至于准确目标就……”
    砰——!
    靳雨青猛地砸碎了桌上的玻璃装饰品,晶莹地迸裂了一地,千百张碎片倒影着他烦怒的面容。而拨过去的周蔚的号码依旧无法联通,仿佛他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一把扯开抽屉,掏出原本想当做工艺品收藏起来的银色枪支,给弹匣里装满子弹。
    “不行,往下压!”
    “压不住的,事态很严重,已经超出我们的控制范围了!”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从办公室门外渗透进来,靳雨青狐疑地看了过去,掂着轻步贴近门缝。
    “这是强烈爆炸,a级事态,已经死伤几十人了,没有人能压得住!就算我们管得了媒体,也控制不住大众舆论。消息早晚要蔓延到这里来!”说话的是周蔚手底下的一名亲信。
    范总管巍巍老态的声音响起,虽然仍旧是那个略带家乡话的奇怪口音,但却带着长者的威严:“能压多久压多久,现在培育所已经出事了,如果陛下再得知z区的事——你觉得他能够承受的了吗?!”那名亲信被斥得一顿,就听范总管叹了口气道,“至少缓几天吧,还能让他慢慢接受……”
    办公室的门霍然被打开,年轻亲信目瞪口呆地望着站在其中面色煞白的王,一脸窘色和愧疚地躲在了范总管的身后。
    “陛、陛下……”
    靳雨青的手扶在门把上,半边身子倚着门板,努力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嗓音,用力吞咽了几声,却连呼吸都乱了拍数。他僵直地盯着范总管,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们再说一遍,z区,怎么了?”
    范总管闪烁其词,不欲回答。
    “那我换个问题,你们让我缓缓……缓什么?有什么可缓的?!”
    “陛下!周先生他——”亲信急红了眼,按捺不住地将要脱口而出,被范总管伸手拦住。
    老人深壑的额头上嵌着象征岁月痕迹的皱纹,他是兰草属种,年轻时也曾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到了老,也是风度犹在不忙不乱。
    他两手并拢握在身前,微微弯下腰行了王礼。
    许久,才哽咽道:“帝国需要您,陛下。您千万要振作起来……”
    靳雨青瞬间明白了,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胸腔里跳动着的东西似被人活生生剜去了一块,整个鲜血淋漓地剖开在人眼前。他双手捧着它,拢住虚空四溅的热血,却无处再将它安放回去——因它原本,是打算要送给另一个人的。
    是啊,他要振作起来,因为帝国需要陛下。
    ……可谁还会需要靳雨青呢?118
    ☆、第119章 枪与玫瑰20
    第119章
    没人知道该说什么,有时候,沉默无言反而是最好的回答。
    在黑金帝国,大多数花种一辈子只肯接受唯一的一个园丁,他们视自己的园丁为主人和信仰,就像一块被打理得精致美好的花田,依赖着给予他们关怀的耕作者。同样的,倘若这个耕作者死去了,就像园子里娇贵的花儿失去养分和呵护,很多花种们最后会选择追随他们的园丁而去。
    然而范总管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靳雨青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悲痛欲绝,他只是僵楞了一会儿,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握着门把手的力气都快把那块合金给扭下来,可到底也就攥了那么几分钟,他就似想明白了而回过神来,眼中波涛复平,冷静得异常。
    范总管亲眼看着他反身走回办公桌前,拿出智仪开始敲打字符,在迅速扫视过事件内容后,立刻接通了“帝国新闻”专项报导组在z区的分部,寡淡地吩咐道:“给你们十五分钟时间,把关于z区爆炸案的进展情况整理后,迅速传给中央宫。”
    挂断电话,靳雨青头也没抬地责问道:“这么大的事故,你们压了三个小时,现场死伤过百!你们是不是打算等人都死光了,再来通知我?”
    也没等有人解释什么,他便打开一个空白文档,白晃晃的底色倒映在靳雨青的瞳里,一片银白,恍若雪后初霁的晴。他边敲边说:“通知z区负责人加紧救治速度,调查爆炸原因,消除二次事故隐患,核实伤亡名单。范总管,联系新闻公关部门,让他们照着我这份草稿起拟发言辞,做好召开发布会的准备事宜。”
    放在以前,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都是周蔚抢着去办,然后好邀功向他索要所谓的奖励,一个主动的吻或者几分钟结实的拥抱。那人就是这样,一点点地走出接近靳雨青的前九十九步,然后站定在那里,等他迈出最后最关键的一步。
    只是等到靳雨青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这一步却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了。
    一封电子文稿传送到范总管的账号里,他看了一眼通讯手环上的提醒消息,再看一眼智仪前面无表情的陛下,皱纹挤出一道道峰峦。
    门口杵着的亲信看不下去,腾腾两步走了进来——自家老板死于非命,而周先生一天到晚死死护着的这位却像个没事儿人,还来责怪他们汇报的晚!年轻的小伙子一下就憋不住了,红着眼眶,眼泪直在窝里打转,火气冲天地冲靳雨青道:“您没听懂吗?!周先生死了!”
    周先生死了。
    靳雨青手下停了两秒,随即十指翻飞地继续工作,冷冷反问:“所以呢?”
    “你为什么不在乎?”亲信两手已经握成了拳头,不顾范总管传递来的警告的眼色,直勾勾盯着办公桌那个对面容色浅淡的男人,心里满是不平,“先生临走前还吩咐我们,要保护好中央宫,保护好您。如今中央宫完好无损,凭什么周先生却尸骨无存!您难道一点都不在乎!”
    靳雨青终于放下智仪,微微掀起眼帘:“你要我怎么在乎,寻死觅活还是歇斯底里?”他站起身,把智仪反扣在桌上,枪支插|进后腰间,“如果那样能让他活过来,我不介意尝试一下。如果不能……那就请你闭嘴!这里是中央宫办公厅,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耍横的地方。”
    他从不在外宣扬与周蔚之间的关系,亲近的人自然能从两人相处的模式中猜测到什么,至于猜测的有几分真假,靳雨青并不在乎,他有能力将事态控制在自己的掌握范围内。这种运筹帷幄的自信,甚至囊括了对感情的利用。
    杭氏国际是个严丝合缝的整体,收服周蔚,就等于变相刨去了杭锋的一条手臂,一旦杭锋暴露出他脆弱可拿捏的血管软肋,击碎这个霸占着帝国的寡头经济家就绝不是问题。
    而这种自信渐渐被周蔚本人一点点打破。
    当他终于想放下这些算计,敞开心彻彻底底接纳对方、接纳这种紧张而又不失温馨的生活的时候……不过是一夕之间,平静的湖面就被残酷地搅碎,掀起湖底肮脏的泥沙来,突兀的提醒着他——他是替顾允清活着的,他必须要承担属于顾允清的恩怨,他要面临的风涛波浪绝对衬不上“温馨”二字。
    那都是周蔚竭力为他营造出的幻象,一旦周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现实就会撕裂这层看似美好的皮囊,剖出内里淋漓狰狞的血肉。
    至今时今刻,那点绝不低头的狂傲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屠戮殆尽,而周蔚的死讯大概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引以为豪的自信悉数踩在脚下,破坏得支离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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