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卿的脚十分修长,但是上面却布满了老茧,苏重墨一手捏住他的脚,一手伸到盆里量了下水温,这才放心地将苏长卿放进了水盆之中替他揉搓起来。
    苏长卿双手放在膝上,享受著儿子温柔的按摩,许许多多的往事重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带著几许深情。
    突然,跪在苏长卿脚边的苏重墨说道,“爹,我从未忘记过您对我的好,从来也不敢忘记。如果知道你我之间会有今日,我宁可不要锦衣玉食,不要所谓皇族的身份地位,也绝不愿将您软禁在此……”
    苏重墨的声音显得颤抖而无助,听得旁边的侍从心中都生出了一阵唏嘘。
    而魏明之听见苏重墨这番言语,顿时神情紧张,他死死地盯著苏长卿,生怕会发生什麽不可控制的突变之事。
    然而他所见的只是苏长卿面容纠结地扶住了苏重墨的双臂。
    “别说了,别说这些了……”
    在此处境两难之时,苏长卿内心中真实的所想所虑竟是无法对苏重墨坦诚告知。
    他紧紧搂著自己的儿子,内心中不乏痛苦与愤怒,乃至是深深的无奈。
    “爹啊……爹……”
    爹这个称呼,对於苏重墨来说,远比父皇这个称呼要更让他亲近得多。
    十年之前,苏长卿尚未践祚,天下依旧纷乱,乃至更早之前,他与苏长卿流落为奴之时,都声声叫著爹。
    那时他们之间尚无身份和责任的禁锢,苏重墨甚至觉得天下父子之间,不会再有比他们父子更为情深意重的了。只可惜物是人非,许许多多的事情在倥偬的流光之中,已是变了模样。
    苏重墨悲恸地靠在了苏长卿的怀里,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依靠在父亲的怀中,再苦再难的日子,他都无所畏惧。
    (9鲜币)六十四 狂症再发
    苏长卿抬眼便看到了魏明之那双近乎疯狂的目光,对方的眼里充满了凶狠的警告与暗示。
    屋子里的人,大多都是魏明之和林安安排的属下,儿子刚即位不久,身边的心腹之臣却恰恰是一心陷害自己的林安!苏长卿咬紧牙关,痛苦地搂紧了苏重墨,双臂猛然一伸,将儿子推到了个趔趄。
    苏重墨吃惊地望著刚才还对自己亲和有加的父亲,满面不解,“爹,您这是?”
    “走!走吧!逆子……你心中既已无君无父,何必今日惺惺作态?!我不想再见到你!不想再见到你!”
    苏长卿赤足踢开了脚下的水盆,颓然地坐了下来,旁边的侍卫见状怕他对苏重墨不利,急忙拔出武器围了上来。
    面对紧张围过来的侍卫们,苏长卿的脸上依旧傲然不屑,他一捋花白的长发,既而朗声大笑了起来。
    苏重墨面色惨淡地阻止了想上前拿下苏长卿的侍卫们,他自知谋反之举给这个一直信任和疼爱自己的父亲造成了多麽大的伤害,他也不敢轻易奢求对方的原谅。
    “爹,墨儿伤了你的心,真是对不起。”
    苏重墨掀开衣袍,重重地跪了下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连向苏长卿叩了几个响头。
    “十年之後,若孩儿能稳定政局,待宁远小弟长大,必将皇位转赠於他,届时到您身边赎罪!”
    十年,不短的时间,世事届时又是一番沧海桑田。
    然而苏重墨说出这番话时,言语无比坚定执著,似乎他这接下来的十年,将不为自己而活,只为这个天下而活,尔後,他又将做回一个儿子的身份,在自己伤害的老父面前卑微地赎清罪孽。
    苏长卿手指微微一动,侧坐的身体没有动弹。他转过头沙哑地苦笑了一声,叹道,“你何必如此……”
    十年,自己真地还能活那麽久吗?苏长卿心中也没个数。
    林安和魏明之给予他的折磨实在太过残酷,他实在不愿眼睁睁看著自己变成一个任人摆弄的性奴。
    虽然苏长卿的心中一直不曾放弃与苏重墨重归於好的打算,但是当父子俩真地接近这个机会之时,他才发现横亘在他们之间有太多太多的无奈,这些无奈勿论是来自於两人各自不同的情意上,还是来自於现实的残酷,都让他心中的希望一点点化作绝望。
    在听见那一声声催心裂肺的“爹”时,苏长卿猛然察觉,自己的儿子……真地只是将自己当做父亲来看。
    父子之情再深再重,然而又怎比得上他内心苦苦煎熬的爱慕之意。
    如果这一世他们之间依旧只能做父子,那麽他这一世又有何意义?!
    他们父子之间就算重归於好又有何意义?!
    苏长卿的眼神渐变愤然,他紧紧捏著拳头,看著跪在自己面前不肯起来的苏重墨,近乎疯狂地笑道,“墨儿!你起来,你好好看著我!我是你的父亲,然而,你可你知道你父亲所爱……唔!”
    “上皇,您为何如此逼迫陛下,陛下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察觉到苏长卿竟失去理智想要在这麽多人面前对苏重墨做出疯狂的表白,魏明之再也不敢旁观。
    他快步抢了上去,抬手点中了苏长卿的几处穴位,扶住他躺了下去。
    “父皇,父皇?!”看见苏长卿赫然倒下,苏重墨急忙上前。
    苏长卿哑穴亦被制住,此时已是无法言语,而魏明之为了惩罚他的谵妄,更是使用阴狠的内劲使他经脉逆行,痛不欲生。
    “呃……”苏长卿看了眼苏重墨,强忍著痛楚扭开了脸,只留给对方一抹冰冷的拒绝。
    魏明之见状,对身旁安乐殿原有的侍从吩咐道,“上皇忽有不适,还不取药来。”
    说话之时,他对掌管安乐殿的久乐暗示了眼,对方立即领悟了他的意思,当即下去取来了平日用於控制苏长卿神智的迷药。
    苏重墨看著苏长卿被迫服下了一大碗黝黑的药水,心中不忍,当下问道,“这药可真地有用?”
    “有用的,陛下。上次上皇发狂症之後,御医便留了这方子,可以使人凝神静气,您看,上皇现在可是平静了许多。”
    药性很快就在体内发挥,苏长卿眨了眨眼,视线逐渐变得有些模糊。
    他的嗓子里咕噜著发出了几声含糊的响声之後,竟是神智迷惘地闭起了眼,干脆就昏睡了过去。
    这时苏重墨才记起苏长卿近日的确发了次狂症,也正是那次狂症的发作,导致太傅林安被刺成重伤,几乎不治。难道是自己对父亲的软禁,将他逼得疯狂了吗?
    苏重墨暗自自责,嗟叹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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