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诧异地转过头,却见他面如土色,以手掩面,颤声说:“夏兆柏,就是因为你清白无垢,有资格站着指摘别人而爱你的吗?”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那个男人,我爱了他许多年,”林俊清沙哑着声音说:“我几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被他吸引住,用了许多手段,终于让他也注意上我,终于让他与我合作,到头来,我却如小丑一样,不过是他整个布局中一枚不起眼的棋子,连跟他上一次床,都也不过是他的算计中的一个步骤。”
    “你说什么?”我心里怦怦直跳。
    “总是这样,”他惨淡地笑了起来,喃喃地说:“总是这样,一开始是为了林世东,然后是为了你,他为什么从来不回头看看,我为他做了什么?而你们又为他做过什么?”
    “你为他做了什么?”
    林俊清奇怪地看着我,然后自嘲一笑,说:“我有夏氏百分之二的股份,是当年帮他搞垮林氏的报酬。前几天,他要我用这个股份支持他通过陈氏那个鬼世纪明珠的工程。明眼人都知道,陈氏漏洞百出,风雨飘摇,这个时候注资进去,很有可能血本无归。可夏兆柏那样六亲不认的人,竟然甘愿为了你一句话,做这蚀本生意。”
    我如遭重击,后退了一步,颤声问:“你,你说的是真的?”
    “你竟然不知道?”林俊清震惊地睁大眼,忽然嗬嗬惨笑起来:“他居然护你护到这种地步,真没想到,真是没有想到……”
    我抢上一步,抓住他的肩膀,怒道:“快告诉我,事态现在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夏氏被陈氏那个烂摊子拖住了。”林俊清冷笑一下:“这也算是夏兆柏经商以来最大的败笔,不过他多行不义,现在也算有了报应。”
    我愣愣地松开他的手,手脚冰凉,恍惚之间,仿佛四周人流俱听不清,脑海中只一遍遍回响林俊清的话:“这是他经商以来最大的败笔,……他现在,也算有了报应。”
    报应吗?不,就算报应,也不该由我带来!我猛然惊醒,朝候机厅外冲了出去,身后一堆追赶的脚步声,突然之间,我的胳膊被人狠狠拽住,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抬头一看,抓住我的竟然是那位电视台编导。
    “对不起,我家里出了急事,我不能跟你们去法国了,对不起。”我急急忙忙地想挣脱他,但挣脱了半天,却无法挣开分毫。
    我怒道:“放手!有什么事,我先出去了再说!”
    “行啊,但我们先谈谈好不好?”他古怪一笑,淡淡地说了这句,在我没反应过来之时,将我猛然一拉,拖往一旁的洗手间。我心里莫名惊恐起来,死命挣扎,但那人手劲奇大,拿捏人的地方显然受过专业训练,令我无法挣脱分毫。正待我要尖声呼救,一块脱脂棉捂上我的口鼻,在一阵奇怪的刺激性味道传来时,我听见那个人在我耳边说:“对不起,简先生,这次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必须跟我去法国。”
    我又怒又怕,抬脚想踢,却觉眼前一黑,一阵眩晕袭击而来。
    第章
    耳边有水声风声,似乎在相当遥远的地方回响,黑暗的昏沉之中,我仍然感觉得到那种颠簸,心里深刻的不安随着这种外在的颠簸放大,再放大,放大到满心恐惧,却不知为了什么恐惧,那令我畏惧的东西蛰伏在浓雾的彼端,我明白只要伸出手去,似乎一切都会昭然若揭,但是若伸出手去,要毁掉这段时间以来习惯了的温情和宁静该怎么办?我想起多少年前的往事,独自一人站在巴黎蒙马特尔山咖啡馆外远眺那无所不在的铁塔时的往事。当时我才十几岁,一个人被突然扔到欧洲,绝对的孤独和不知所措下,连陌生人打量自己的眼神都能解读出危险,都能引发深埋心底的恐惧。
    突然之间,有谁撑开我的眼皮,一阵强光射入我的瞳孔,我痛苦地闷哼一声,有人用英文讲:“先生,他没有什么事,过一会就醒。”
    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地说:“知道了,你下去吧。”
    “三少,这个人不能留……”
    “闭嘴!”那声音低吼道:“给我滚出去,我做什么事,不需要向你们交代!”
    我心里一动,清醒了大半,但不敢冒然睁开眼睛。过了一会,有人握紧我的手,那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我的睡美人,该给你一个吻,才能解除身上的魔法吗?”
    他是用法语说的。
    一阵欣喜涌上心头,我几乎立刻就睁开眼,沙哑着嗓子道:“Simon?真的是你?”
    “是我。”眼前是与记忆中一模一样温暖的笑脸,摸摸我的头,他温柔地说:“是我,简简。”
    “这,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我蹙眉说,机场的回忆霎时涌了上来,我惊恐地说:“Simon,我想我遇到一件糟糕透顶的事。”
    “是的,”他点点头,微笑着说:“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把你救了下来,已经没事了。”
    我略微放松,问:“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他略微为难了一下,随即坦然说:“简单地说,世纪明珠的工程出了问题,我家里人,认为是夏兆柏先生捣鬼,因此想绑架你,但被我发现了。于是把你救到这里。”
    我松了口气,说:“谢谢你。”我想到机场里林俊清的话,随即踌躇地问:“我,我必须跟夏兆柏先生联系一下,我在这里他不知道……”
    陈成涵深深地注视我,叹了口气说:“恐怕不能满足你,为了怕我家里的人纠缠不清,我们现在在的地方,我切断了电话。”
    “那,我们在哪?”我着急地问:“不能有其他方式把消息传出去吗?”
    陈成涵默不作声。
    我知道他肯定有其他办法,立即抓住他的衣袖说:“请帮我,我的母亲如果没有我的消息会疯的,帮我Simon。”
    他想了想,终于说:“好吧,我设法帮你把消息传出去。”
    “你还没告诉我,我们在哪?”我急切地问。
    “法国,”他微微一笑,说:“这是我在外省乡间的一处别墅,外面的人不知道。”
    我愣住了,问:“我怎么来的?”
    “我抱来的,”他含笑着眨眨眼,说:“他们给你用了昏睡剂,但你体质比较特殊,昏迷的时间比一般人长。于是我就用私人飞机把你运过来了,放心,”他侧坐下来,半搂住我说:“这里你自由又安全,没人能强迫你,没人能伤害你。”
    我打断他的话,说:“世纪明珠是怎么回事?如果陈氏和夏氏共同受损,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因为我并不算陈氏的人,”他想了想,叹了口气说:“我的母亲是泰国人,是父亲的婚外情人,我属于私生子,所以一直以来,并不能参与陈氏的高层决策。”
    我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他微微一笑,说:“你总是那么善良,我早没事了,其实,我有自己的事业。”
    我点头说:“那很好,靠自己永远好过靠父辈祖荫。”
    陈成涵缓缓地道:“但是陈氏有难,我不会坐视不管。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家里大哥二哥相继出事,爸爸又年事已高,世纪明珠,早已让那帮蛀虫吃成空壳子。我就算再努力,也难以力挽狂澜,本来想夏氏注资会扭转局面,哪里想到夏氏竟然同时爆出很多事来,连廉政公署都惊动,专门立案审查他们。夏氏自顾不暇,又被世纪明珠套住流动资金,只怕,这一次也很危险。”
    我心急如焚,立即道:“送我回去,我要见夏兆柏。”
    “简简,你能帮什么忙?”陈成涵拉住我,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夏先生对你有恩,但这种事超出你的能力范围之外,你不要回去添乱了。今时不同往日,夏先生现在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一哥了,他这么多年树敌良多,个个都想借机找他的麻烦,你现在回去,正好给他的敌人一个致命弱点。如果我是夏先生,我一定不会愿意这时候看到你。”
    “是吗?”我呆呆地跌坐回去,怪不得答应我去法国答应得这么爽快,怪不得我临走的时候忙得连面也见不到,原来已经内忧外患到这么严重的地步,那个人怎么还能在电话里跟我谈笑自若?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嬉笑怒骂一如往常?我心里仿佛被猫抓过一样热辣疼痛,这个混蛋,从来都自以为是,自作主张,难道没人告诉过他,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死撑到底吗?
    陈成涵察言观色,叹了口气说:“这样吧,如果你总是不放心,我答应你,先把你平安的消息透露出去,然后等时机合适了,再送你回港,好吗?”
    “谢谢。”
    我知道这种时候着急也无用,但心里的担忧和焦灼却根本无法控制,已经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夏兆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我说不出原因,但却确实重要的一个存在。陈成涵这栋法国别墅大概是十八世纪晚期的遗物,到处充满着洛可可风格的精雕细琢,令人目不暇接,但我此刻却无心顾及这些美景。别墅内珍藏的收藏也有许多,可这些往常能引起我兴趣的东西,现在却一点也不能令我高兴。我打开电视,来去全是欧美频道,根本无法获知港岛的信息,而除此之外,因特网、电话都在别墅内绝迹,只有每三日一次送食物的车子成为这里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我不知道这种生活还有多久,我无法平静的时候,只能一遍遍无意识地,低喃夏兆柏的名字。这个名字,在那个洞悉小妹妹原来一手炮制我的丑闻,一手逼我无颜生存的元凶时,曾经犹如止痛片一般抚慰过我,但现在却无法给与半点慰藉。刹那之间,我如遭重击,猛然醒悟到那个一直站在我背后,无论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的男人,那个我原本痛恨,再后来厌烦,再后来开始有所感动,再后来听之任之,淡然接受的男人,却竟然有一天会缺席。在我习惯了他蛮不讲理的庇护和霸气十足的温存后,他竟然有一天会真的不在,会因为我偏执的恻隐之心而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中。
    而我却不能靠近他,不能在他身边陪伴他。
    我甚至,还没亲自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一个星期后,我觉得已经受够了这种日子,想正式地与陈成涵谈一次,表明自己返港的决心。奇怪的是,这一天我却没在书房里找到他,我问收拾房间的女佣,她告诉我,先生在屋子前面的花园里散步。我匆匆下了楼,穿过庭院中间不大的石膏雕像,正好见到陈成涵笔挺的身影。正要上前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他低吼道:“事情就按原计划进行,你即刻走!”
    “是。”那人压低声音。
    他们是用广东话说的。
    我觉得很诧异,禁不住探头看了一下跟他说话那个人,顿时觉得如堕冰窟。那个人,虽然穿着打扮大不相同,但我仍然一眼认出,他就是当初联系我的电视台编导,后来被证明想绑架我的匪徒!
    一种从未设想过的可能如毒蛇一般瞬间缠绕上来,勒得我透不过气来。莫名其妙的,脑海中竟然回想起不久之前,我在医院病床上醒来见到他的情形,一样温柔的腔调,一样咬文嚼字的措辞,若我睁开眼,想必也能注视到一样闪亮韫秀的眼睛,英俊和煦的脸庞,但为什么,这往日令我见了欣喜的面容,今天却令我如见鬼魅,恨不得就此真的闭上眼,闭上不看。
    我异乎寻常地冷静下来,静悄悄退回屋里,找到那位女佣,请她帮个忙,因为我想跟陈成涵开个玩笑,所以现在要上床假寐,请她不要告诉他我刚刚找过他。法国人血液中有丰富的罗曼蒂克联想力,这个女孩立即想入非非,兴奋得连连点头。我道了谢,进房间躺回床上,已经有很多年自动退化,或者说不愿意使用的谋算思维再次运作起来。我一方面闭上眼,装作昏迷不醒;一方面迅速在脑中思考着,现在看来,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小子,突然被所谓电视台青睐,这件事的古怪之处我一直没有深入推敲。现在想来,只能是有人背后操纵,拍摄云云只是一个借口,只怕那个人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我离开香港。现在这个人,看来就是陈成涵了,问题在于,我离开港岛,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林俊清在机场所说的话蓦地闯入我的脑海,夏氏投入陈氏“世纪明珠”,是夏兆柏经商以来最大的败笔。林俊清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他这么说,肯定是知道了具体确凿的情况,也就是说,夏兆柏现在肯定是被陈氏拖住了。但夏氏那么大的公司,被一个工程拖垮是很难以想象的,除非,这只是冰山一角,或者说,这只是导火线,夏氏的问题,可能借着这个契机,整个爆发出来,不然以夏兆柏的铁血手段,若不是背腹受敌,又怎么可能陷入这样的被动局面?
    也就是说,整件事,很有可能是一个策划已久的连环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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