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军刚喊了声大伯,胡老太似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只看到刘初生一人,急问道:“你爹呢?”
    “娘,你别着急,爹没事,爹留在小五那里,我先回来,给你们报个信,”
    刘初生忙回道,一边进门,一边说起了找人的情况,“昨夜里,我们一路赶到县里,去了车站,听车站值班人说,昨天下午去隔壁县的班车,有见到背着花包袱的三哥,临开车的时候,好像还有个身穿蓝上衣灰裤子,留着短头发齐留海的小女孩上了班车。”
    “我们猜测,应该就是三哥和杏花了。”刘初生跟刘老头还有老二,都觉得是,毕竟杏花头上的缺口留海,是胡老太剪的,很有特色,杏花梨花以前都是留长头发,自从来了乡下,胡老太嫌长头发洗头梳头费劲,一把剪子下去,咔擦全剪了。
    胡老太剪头发的水平,还停留在小时候给他们兄弟几个剪板寸头。
    所以,杏花那标志性的狗啃泥留海,几乎不作它想,年龄和衣服的颜色都对得上。
    只是还要确认一下,“爹留在县里,再打听一下消息,老二打算坐早上的第一班车,去隔壁县看看,看杏花是不是真的回去了,大家也好放心。”
    “回去了最好,以后再也不要来了。”胡老太气吼吼地道,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又见大儿子一脸疲惫,不由骂了句死丫头、事儿精、丧门星,又喊夏花给他爹打盆热水,洗把脸,把灶上热的饭菜都端出来,“你先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我等会儿去队里给你们父子请假。”
    “娘,我没事,昨晚后半夜,在小五的宿舍靠了一下,一点都不困……”
    “折腾了一夜,身体哪受得了,你听我的。”胡老太直接打断大儿子的话。
    刘初生不敢反驳,只好道:“娘,我就请半天假吧,我上午补一下觉,下午就可以去上工了。”
    胡老太知道大儿子勤快,想了下,同意了。
    直到当天晚上,天黑时分,刘老头和老二刘来生才一道回村里,带回来了准确的消息,杏花昨天跟过去时,是上了车,售票员要收车钱时,她身上没钱,才让老三刘应生发现她人,当时汽车已经开动了,根本没法再往回走,只得带走,老三原本打算让老三媳妇请个假,今天回来报个信,赶巧老二刘来生赶了过去,在隔壁县里的车站碰了正着。
    听说,杏花回去后,结结实实挨了顿毒打,现在都下不了床。
    “那丫头倒是个机灵的。”事情完了,刘老头笑着赞了句,只是胡老太却气极了,闹着要把梨花送走,不过大家已经耽误一天半天的工了,就为这一天,老二媳妇朱红英都念了好几回,谁还有时间送她。
    人送不走,胡老太也没让她再打猪草,直接让夏花带她一起出工,去田里和土里干农活,并且发了话,一天要是连两个工分都赚不到,以后每顿就吃半碗饭。
    村里十二岁以上孩子上工,一整天下来,手脚麻利的,能赚得四个工分。
    梨花跟着出了几天工,腰酸背痛的,累得不行,才发觉,以前打猪草的活计实在是太轻松了,每天眼泪都在眼珠子里打圈,还不敢当着胡老太的面掉,整个人似浸泡在苦水里一般。
    刘军看着她的哭丧样,倒停了再找她算帐的心思。
    家里的篱笆编好了,豆角、丝瓜、南瓜、茄子、冬瓜、辣椒等各种时令蔬菜点了种,陆陆续续种上去了,刘艳把培育的香瓜和黄瓜,也移到了分给他们兄妹试验的那块土里,两只小母鸡,又能放到院子里散养了。
    时光在忙碌中,匆匆而过。
    立夏过后,在石榴花开红似火中,迎来了端阳,家里的小母鸡长大了,开始下蛋了,大哥刘军去了大姨家一趟,凌楠让大姨家的王琼表姐,照看得不错,听大哥说,不像以前那般胆子小了,凌云翔也去了几趟,十分满意,因此,她们家如愿以偿得到了那口大铁锅,还附有一只短了脚的火钳。
    以后烧火,再也不用担心,因为没有火钳,用竹棍扒拉时烫到手。
    这一回,她妈竟然没占便宜,还主动付了钱,连那口大铁锅,她妈也给了钱,一时之间,刘艳只觉得,有点看不懂她妈了。
    第121章 傻人傻福
    家里添了口大铁锅, 又垒了新灶。
    陈春红没请别人,让大儿子刘军私下里找刘老头, 看了个适合做灶的好日子,开始挖土动工, 带着三个孩子, 花了三个晚上把灶做好,台面都用以前彻红砖房剩下来的砖头垒了一个。
    多了一个锅灶,烧水做饭方便了许多,也缩短了时间,又节省了柴火。
    “……别舍不得那点子钱, 买铁锅和火钳, 我们本来就占了很大的便宜, 之前去县里的百货大楼,你也看到了, 一口铁锅的价格不便宜,远远不止我们付给你凌叔叔的出厂成本价, 又不需要票据,再说了,我们家里也没那么多票据。”
    “你小叔上次回来, 带给你二伯的那口铁锅,也有瑕疵,小叔报给你二伯的价格,比咱们付给你凌叔叔的钱,贵了三分之一。”
    “人情人情, 有来有往才有人情,不能一味想着去占别人的便宜,那是在做断/*头的事,多来几次,人家老吃亏,谁还愿意和你做事。”
    刘艳听到这,只觉得她妈是真变了,又或者,这才是她真正的性格,行事有进有退,有理有据,而不是一味逞强,一味想占便宜,大约是先前她妈给大哥钱,让大哥把钱转交给凌云翔时,她盯着太紧了,眼里的疑惑太明显,所以她妈才会对她说这么一大串子话。
    猛地点了点头,如小鸡啄米般,“妈,我知道了。”
    话音一落,二哥刘华也在旁边附和,“妈,我也知道,自己不能吃亏,但也不能尽占人家便宜,我不欺负人,更不能让人欺负。”
    “你记着这话就好。”陈春红揉了揉二儿子刘华的脑袋,从前,知道二儿子有一身蛮力,她是既欣喜又担心,在乡下有身蛮力,干活有优势,却也担心,他仗着一身蛮力,到处和人打架,惹是生非,幸而,孩子听话,这些年,她教他的话,他都记住了。
    三个孩子都很懂事。
    家里又一次收到刘春生从部/*队里寄回来的书信,倒没有像第一次那样,以为大儿子刘军是在和他开玩笑,根本不相信小叔找到工作了,直到看完信,刘军才发现,原来上次他寄信过去时,小叔刘卫国也亲自给他爸刘春生写了封信,告诉对方,他凭自己能力找到了工作,并且在信里说了:他进了城,这辈子都不会在农村种地。
    他出生后,家里的情况就开始慢慢变好了,所以他打从娘胎出来,就不是种地的命。
    由此可以看出,当初小叔被他爸的话,气得有多狠,现如今,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可不得要好好向他爸炫耀一番。
    “我还以为,小叔工作一定下来,就会给咱爸写信,没想到,滞后了差不多一个多月。”刘军不由小声抱怨了一句,害得他爸不相信时,找各种理由,觉得是他在骗人,他不得不在回信里拼命说服他爸。
    陈春红在旁边听了信后,就着昏黄的煤油灯,看着大儿子丧气的样子,笑着解释道:“按你小叔想争一口气的心情,肯定想第一时间去向你爸炫耀,只是他没有你爸在部/*队的地址,只好趁着帮你带信去邮寄的机会,才得到了你爸的地址。”
    “可是咱奶那里有爸的地址呀。”刘华插嘴道。
    “他没去问你奶要呗。”陈春红和老刘家的人相处了十几年,把大家的性格,都摸得很通透,小五刘卫国人不坏,也有脑子,只是被胡老太养得太娇了,脸皮薄,又没有担当,有啥事都指望着两个老的,这次能自己找到工作,几乎家里所有人,都惊掉了眼睛。
    这人呀,有时间,还得激一激。
    估计没有孩子他爸那句话,现在还窝在这院子,躲在老两口子后面。
    接了刘卫国的信,刘春生是相信了事实,但依旧无法接受,所以,这封信,通篇都透着一股浓浓的郁闷味,信的最后,还叮嘱大儿子刘军好好打听一下,他怀疑有内幕。
    陈春红直接让大儿子刘军不要管,“他爱信不信,等他年底回来,他有闲功夫,他自己去问他弟弟。”还轻声地唾骂了一句,“真是的,什么坏毛病?还不许别人有出息了,大家都有出息了才好。”
    刘军得了他妈的一句准话,没有再去多打听小叔的事,刘艳只觉得那个爸,比她还不能接受改变的事实,估计眼下呕得厉害,又觉得她妈骂的那句话,实在太对胃口了,所以支使大哥刘军在写信的时候,把那句话写进去,还特意标明了,是她妈说的。
    刘军听了,眼前一亮,“这个好。”他怎么忘了,他爸把他妈的话,简直奉为金科玉律。
    这封信寄出去后,效果很明显,下次再收到信时,信里没再提小叔半个字了。
    在这鸿雁传递的一封封信中,夏去秋来,转身间,到了冬天,万物萧瑟,大雪纷飞,天地间,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去地里扒个萝卜,要先扒开一层雪,这还不是最困难的。
    最困难的,是要走出门上茅房,他们家在西院,离东边的茅房要走一大段路,乡下的茅房简陋,又四面漏风,脱掉裤子能冻到屁股,刘艳怕冷,一到冬天,整个人都缩了起来,恨不得躲进火盆里才好,为了减少去茅房的次数,一天尽量少喝水。
    就这样,队里也不得闲。
    除了下大雪外,其余时间照常出工。
    有安排修路修渠道修水库的,也有安排挖塘泥的,队里的几口大池塘,进入十二月以后,陆续都放干了,收获的鱼,除了各家按全年的工分,分配了一些,剩下的由队里送去县里和公社的食品站,换来的钱,一部分作为明年放养鱼苗的备用金,一部分收归队里,并入到队里年终决算分配,年底再根据工分和人口分钱。
    陈春红去年担塘泥的时候,闪到了腰,今年就没报名担塘泥,其实,本来担塘泥这个活,因为工分高,几乎都让队里的男劳力给承包了,去年她是为了多争点工分,今年到了十二月,她记着账,让大儿子帮她算了一下,她和两个儿子的工分,合计起来,刚好达到村子里的平均水平线。
    只要不低于平均线,不倒欠队里的就行了。
    修路修渠道水库等工种,大部分也是男劳力出工,并且要离开家,她自然没法去做,队里也算照顾,到了十一二月,田间的作物都收了起来,她被分配去清理农田,撒上作肥料的草籽积肥。
    进入冬天,打不了猪草,猪食用秋天晒干的红薯藤替代,二哥刘华打猪草的活也没有了,只有大哥时不时去把牛牵出牛栏,去外面放一放,因为要放牛,大哥刘军待在牛棚那边的时间慢慢变长了。
    刘艳常常和二哥刘华一起待在家里,二哥看她冷得厉害,有一次拿了个小火盆,装了几个大的木炭放到她坐的小椅子下面,小椅子比较矮,中午的时候,刘艳靠在椅子上,浑身暖和,直接睡着了,那次差点没烧到屁股,小椅子烤坏了,刘艳身上穿的那条厚厚的棉裤,屁股上的布都烘焦了。
    废了一把椅子,半条裤子,气得她妈,直接把二哥骂了一顿,后脑勺更是挨了一记打。
    后面,二哥再不敢干这事了,只是刘艳睡午觉时变得惊醒许多。
    ————
    西南方,某一座营地里,刘春生让他自己的老领导给叫了过去,“坐。”
    进入办公室后,刘春生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坐了下来,看到桌子上面放着的,正是他之前提交的那份《转业申请书》,不由高兴道:“领导,您同意了。”
    “同意了。”李师长手指头点了点那份申请书,他只是觉得有点可惜,不算从前的游击队,刘春生入伍都快要有二十年了,今年又立了二等功,是他信得过的人,去年帮了他的大忙,于公于私,都该把人留下来,只是他也看出来,对方一心想转业,这一年多里的操练站岗,都没了以前的巅峰状态。
    所以,在刘春生第三次呈上《转业申请书》时,他给批准了,“我记得你说过,回去后,不想在县里工作,正巧,你们临湖市的市局那边,有个副局的缺口,我已经让组织部把你的档案迁过去了,年后,带上证件,你直接去那边报道入职。”
    说到这,觉察到对方的神情凝重,顿了下,直言问道:“你有什么问题?”
    他当然有问题。
    刘春生听了转业的岗位,心里又惊又慌,虚得厉害,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辈子自从醒来后,就有点不适应部队的生活,老领导一双火眼大约也看了出来,打一开始,他就打定了主意,把上辈子遗憾的两件事完成,之后转业离开部队,不拖累部队。
    两件事超额完成,老领导没有下放去农场,更是升了半级。
    他早就料到,这辈子转业后的岗位,会比上辈子好上许多,只是……只是这好得有点太多了,他上辈子是在县里纱厂保卫科担任副主任,这样一个工厂的岗位,他都干得不顺利,应付不了那些复杂的关系。
    这个副局的工作,他做得来吗?
    两手紧紧抓住大腿,极为忐忑道:“领导,我担心我干不了这活。”
    “干不了没关系,可以学着干,总有个适应的过程,慢慢来,不会比你现在当警卫营的副营长难,那边正局你也认识,是郝红星那小子,我都交待他了,让他好好带你。”因为军功,这半年里,他特意给刘春生提了一级,眼下也正好方便他转业。
    “红星在那里。”刘春生听到熟悉的名字,稍稍放了点心。
    李师长嗯了一声,“他和你是老乡,几年前转业过去的。不过他这个正局,是后来提干提上去的,你过去了,好好跟他学。”
    话说到这份上,领导都替他考虑好了,刘春生只好答应下来,要是去其他地方,他人生地不熟的,更无法应对了。
    后面,李师长带刘春生去他家里吃饭,又悄悄掏心窝子告诫他一番:“我告诉你个巧宗儿,以后真遇上事,不知道怎么做,你就板着张脸,少说话,私底下再去找红星。”说完,还满意地看了眼刘春生的大个,板着张脸还挺能唬人,只是一开口说话就露馅。
    他曾经也被对方的憨直,弄得哭笑不得。
    “对了,你说过,你小儿子挺不错了,以后他要是参了军,你记得告诉我一声。”李师长又叮嘱道,他觉得,他要是不说这句话,估计对方这一走,就不会想到主动联系他了。
    刘春生听了两只眼睛发亮,比自己转业成功还要高兴几分,对着老领导敬了个礼,“一定。”
    第122章 回来了
    今年队里丰收, 大家都能过个大肥年。
    腊月中旬,池塘干了后,各家各户都分了鱼虾, 开始打起了鱼牙祭,酸菜活水鱼、炸鱼块、腌鱼块、熏鱼块,还有鱼肉丸子, 干炒虾米, 油炸虾球, 到处香喷喷的,走到哪, 都能听到孩子们的欢笑声。
    大人盼插田, 小孩盼过年。
    眼下情景的真实写照, 莫不如此。
    秋天的时候, 山上的茶籽丰收, 被县里通报表场了一番,又让生产队在县里长了一回脸, 被评了个先进生产队, 炸出来的茶籽油, 除了上交的, 队里集体留了一部分, 剩下的全分给了社员, 像刘艳她们家这样吃平均水平线的,都分到了十五斤油。
    更别提那些劳动力多,赚得工分多的, 像二伯家分了二十斤,老刘家更多,足足有二十七斤。
    到了腊月二十五日,开始杀年猪,队里养的二十头猪,除了要上交的十头责任猪,其余都在队里宰掉了,猪肉的价格比去年便宜了一半,引得大家快抢疯了,乡下不比城里,能凭票买肉,想吃肉,唯有等到过年的时候,队里杀年猪。
    胡老太养的猪,不知道怎么,同样的喂法,愣是比别人养的猪要肥上几十斤,年底的时候,召开大队会议,胡老太还评了个养猪能手,发了条毛巾和搪瓷杯。
    刘艳家早就接到消息,那个爸刘春生年底会转业回来,所以买猪肉的时候,陈春红一口气要了五十斤,今年大家都买得多,但五十斤的量,依旧在整个队里炸开了锅,和去年一样,她们家又因为买多了猪肉,引得一堆人各种羡慕嫉妒,免不了说怪话的。
    陈春红直接斜眼瞄了过去,“今年队里猪养得肥,猪肉便宜一半,你们自个儿掂量一下,谁家不是比去年多买了一倍多的肉,我们家也只是翻了倍多一点而已。”去年是二十斤,吃到二月中旬就没了。
    “十斤哪里是多一点?”人群中立即有人说话。
    “哟,不是多一点,那是多几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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