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有了方案之后,如何迅速确实地付诸实行,便是官场上的重要学问了。
    姚景迁对户部众官员来说本就是自己人,如今又有太子天天在身边跟着,便有同僚对他接任尚书之事心怀不满,也是断不敢在萧宸眼皮子底下做什么手脚的。萧宸先前光顾着学习,本也未曾留意这些;还是直到姚景迁不声不响地将户部把控了住,并以答谢为由在盛京知名的百福楼摆宴相请,他才恍然意识到自个儿竟也被人借势狐假虎威了一回。
    萧宸的心情因此有些复杂。
    倒不是说他对自己不知不觉让人利用了的事有所不满──姚景迁的作为并不出格,对他的指点也相当尽心,要说其中没有半点投桃报李的成分,萧宸自然是不信的。事实上,他毫不怀疑姚景迁这么做原就是经过父皇默许的;只是他一心惦记着父皇即将御驾亲征的事,这才忽略了如此安排的一石二鸟之处。
    为此,他既觉佩服、又不可免地有些失落。
    好在萧宸心性坚定,只在同帝王求证后郁闷了一晚便很快振作起来、将全副心力投注到了政务和即将到来的战事上头。萧琰对他从无隐瞒,召人入宫密议也从不避着爱子;如此一来二往,不光原先就与萧宸来往密切的楼辉、沈燮,帝王身边所有堪称心腹的臣子都好生见识了一把两人之间的父子情深,也深刻体会到那些宣称圣人对太子多有疑忌的传言是如何的诛心和可笑。
    如此一晃眼,便是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时序由夏入秋、由秋入冬,接着周而复始,由隆兴十九年迈入了隆兴二十年、康平之乱结束后的第二十个年头。
    ──这年新春,整个大昭朝堂,是在一片混乱和争执中渡过的。
    引发混乱的是大年初五那天连夜送进宫里的急报,道是北雁不堪凛冬兴兵扰边,趁着年关将近、守军人心懈怠的时候潜入边境烧杀掳掠,一连屠了十几个村庄。得知此事,震怒的帝王连夜召人进宫密议,最终做出了出兵北雁、以昭国威的决定。
    此议一出,朝野为之大哗。
    自康平之乱以降、十多年的时间里,大昭同北雁间虽时有边衅,却多半只是你来我往地交手一回便鸣金休兵,从不曾闹到眼下这种地步……在边疆的小打小闹,影响到的充其量也就是边关的居民和戍守北疆的镇北军而已;可若发展到正式北征,便意味着整个大昭都要给牵扯到其中;不用到正式出兵,单单前期的准备工作,消耗便十分惊人了。
    也正因为清楚这点,尽管如今在朝的臣子都经历过康平之乱、深知北雁的狼子野心,却仍有老成持重或一心求安逸的梗着脖子出言劝谏,道是兴兵北疆劳民伤财、有伤天和,望圣人三思而后行,莫让百姓再临兵祸、使隆兴朝以来十多年的努力就此付诸了流水。
    因萧琰这些年对朝堂的掌控日深,朝臣们惧于天威,倒没敢将这事儿定性为好大喜功,只是变着法子整出一条条兵祸之害、妄图藉此打消帝王征伐北雁的念头。
    萧琰原就不是第一次经历如此阵仗,朝臣们攻讦非议的力度又比前生兴兵时小上许多,索性甩出了事前让沈燮写好的讨雁檄文,先用北雁历年来的种种罪状祸患直接堵了那些反战派的嘴;接着当朝宣布自个儿御驾亲征的打算,彻底转移了众臣的注意。
    因父子俩先前已就此事通过气,萧宸心下虽依旧觉得不妥,在满朝文武的激辩声浪中却始终沉默以对,既不出言劝阻、也不表态支持。为此,还有反对派的私下找上他晓以大义,希望这位备受圣宠的年轻太子能带头进言,阻止帝王这番足称鲁莽的举动。
    相较于萧琰积威颇甚、让朝臣连具本上奏都得再三斟酌言词的强势,萧宸给人的印象便要温和好说话许多;以至于某些人劝着劝着忍不住便倚老卖老了起来,不只再三以孝字压他,说一味顺从乃是愚孝、能在亲长行差踏错时出言力劝才是大孝,甚至话里话外出言相激、说他放任帝王率军犯险之举其心可议,非人子所当为。
    萧宸原就为此心烦至极,心里又仍挂着那给父皇当作出兵由头的屠村惨剧,哪还有同这些人继续胡搅蛮缠的闲情逸致?尤其他虽不喜父皇亲身犯险,却是打从心底认定此战必胜的,索性以一句众卿此举,是认为大昭不如雁贼、抑或存心离间孤与圣人之间的感情将来人劝说的话语全数堵了回,更加强了身边的守卫,再不让这些人有半途进言的机会。
    而这诸般动静,自也是瞒不过萧琰的。
    此事归根结柢是他一意孤行、任性妄为,宸儿顾全他的颜面隐忍不发,却因此给那些人扣上了不孝甚至不臣的罪名,却教帝王如何能忍?翌日便以妄议太子、动摇军心等罪名勒令几人闭门思过,让反对派就此偃旗息鼓,再掀不起半点水花。
    ──事情至此终成定局;朝堂上虽依旧热闹不断,争吵的内容却已从该不该御驾亲征转移到了更为实际的利益分配上头。
    萧宸身边如今虽也有了一帮或可称为太子党的亲近之人,但他无意争权、又是要留守监国的,自然不会在这方面使什么劲。倒是萧琰心切爱儿,直接将宁睿阳等同萧宸亲近的年轻士子分头安插到了军中,让众人再次感叹了一番太子受宠的程度。
    隆兴二十年的正月,便在这么番看似永无止尽的闹腾中过去了;而心中始终挂着什么的萧宸,也终究还是在一天夜里同父皇提出了心头悬宕多时的疑问。
    父皇……
    他喃喃唤,有一事,儿臣苦思多时,心中却始终不能释怀。
    怎么了?
    ……开春发兵北雁,是父皇早就定下的;可得以名正言顺地将此事搬到台面上的契机,却还是初五当天那封自边关送来的急报……
    萧宸说得有些吞吐,盖因他一方面不愿疑心父皇、一方面又觉得这个兴兵的结果来得太巧──若镇北军真为了能有借口发兵北雁而放任屠村惨案发生,即使由头再怎么冠冕堂皇、大义凛然,他也很难说服自己不去质疑、不去抗拒。
    听他这么问,帝王微微沉默了下,足过了好半晌才一声叹息、将少年轻轻拥入了怀。
    有儿如此,实乃朕之大幸。
    萧琰有些感慨地道,好教宸儿知晓,那十多个村庄早在镇北军探得雁贼动静后便已全数迁村隐遁;留在村中的均是镇北军将士,并成功歼了雁贼五十多骑,也算是场小胜了。
    ……父皇不怪儿臣以此相疑?
    自然不怪──你是朕精心养育、栽培的太子,不是一举一动皆操之于朕的牵线木偶,有自个儿的见解判断本就再正常不过;何况你先前的疑虑……也的确差一点就要成了事实?
    父皇……
    入耳的话语,让听着的萧宸悚然一惊。
    见爱儿一双丹凤眼瞪得老大,半是惊诧半是担忧的模样让人瞧得既怜惜又可爱,帝王先低头吻了吻少年眉眼,才又接续着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话听着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给自个儿的愚昧和自私找理由罢了。朕欲伐雁,固然有建功立业、拓展疆土的野心在,可最最根本的原因,仍是想根除北雁这个心腹大患,再不让康平之乱有重演的机会。倘若只为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出兵理由,便放任雁贼恣肆屠戮百姓……朕,又如何对得起宸儿发自心底的信赖、崇敬和仰慕?
    可就算父皇真这么做了,一定也是因为情势所逼、不得不为。
    你呀……都说朕对太子百般纵容;其实真正的情况,该是太子对朕百般纵容才是。
    父皇何出此言?
    莫忘了,朕这两世几次情势所逼、不得不为,都是以牺牲宸儿为代价的。可即便经历了这些,你却依旧对朕毫无怨怪、还总是想方设法地替朕找理由开脱……如此作为,不是纵容是什么?
    唔……
    况且,宸儿心有疑虑,却仍能顾全朕的心思和颜面、特意选在这种时候开口……真真是再用心不过了。
    萧琰的用字遣词尚算委婉;但以萧宸对帝王的了解,又怎会听不出对方此语暗藏的调笑之意?
    ──他虽没有吹枕头风的心思,可会选在欢好后谈起这些,确实也是相准了父皇此刻耳根子软、对他也比平时更加纵容疼宠之故。
    好在帝王对爱子的这番小心思不仅全无不愉、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乐见的。见宸儿因他一言面露羞窘、颊上霞色更是一路漫到了耳根,萧琰心头一热,忍不住将唇凑近爱儿耳畔,问:
    不知朕的好宸儿……可愿再纵容朕一回?
    ……嗯。
    知道父皇暗示的是什么,少年羞涩愈甚,却仍是稍一沉吟便点头允了对方的要求;任由帝王又一次分开他的双腿、将那狰狞粗胀的物事顶入体内再度征伐了起来。
    ──分别在即,父子俩虽因公绝了白日宣淫的习惯,夜里的欢好缠绵却只有更为激烈和频繁。尤其出征前夜,满心的不舍、担忧和依恋更让萧宸痴缠着同帝王厮磨了一整晚;却到天色将明,已被肏到双腿都有些合不拢的年轻太子才依依不舍地让父皇从自个儿体内退了出,带着满腹精水和酸软无比的身子下榻沐浴更衣、做起了出征仪式的准备。
    不论在哪朝,御驾亲征都是大事中的大事,一应仪制隆重肃穆,又是当着众将士和满朝文武的面,自容不得他父子二人儿女情长、依依惜别。故无论心下如何难舍,萧宸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在仪式前亲手替父皇换好戎装,接着按制行仪、在祭天之后率领留守的众臣将帝王一路恭送出京而已。
    ──便清楚别离只是一时,可听着熟悉的吐息和心音就此远去,午门前长拜跪伏着的萧宸却仍情不自禁地微微红了眼。
    在这三年亲密无间的厮守相伴过后,他已经想不起曾经的自己……是用怎么样的心情熬过那些与父皇彼此分别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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