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一大早,天还没亮,但天上有月,地上有雪,映衬的长白山如同那广寒仙宫一般。
    佟建业从牲口棚里拉出来一匹枣红大马,然后套上一辆爬犁。
    只这辆爬犁和先前的不同,不过一夜功夫,它上面已经用皮毛和木头搭起了一个皮棚。
    套好了爬犁,佟建业刚呼出了一口热气,一只手就搭在他的肩膀上,他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一张犹如老树皮一般的脸,只叫他差点没吓死。
    待佟建业回过神来,看清了来人,他捂着胸口有点无奈的道:“吴老,您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您老怎么走路没声啊!”
    老吴头收回手,眯着一双小眼,咧着嘴,露出仅剩的几颗牙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人老了,走路都没劲,自然没声。”
    佟建业被噎了一句,也不恼,一是他是老吴头和老仓头看着长大的,二是如今可不是阿林玛法去世,这两老头成了隐形人那会儿了。
    现在谁不知道,第十代萨满对自己曾外祖父身边这两服侍的人,很是看重,竟决定以后把自己当做宝贝一般看重的两个弟弟交给他们看顾。
    明眼人都明白,这是要给这俩老头养老送终的节奏啊!
    除了这俩老头,还有因着阿林尊主恩泽才得以就在长白村的高正彬一家子。
    虽说如今“人人平等”,但当了半辈子奴才,即使解放了,高正彬的腰板也没有直起来过,见着八部族人中的半大小子,都得舔着脸先问声好。
    但如今抱上了新萨满的大腿,一下子就抖起来了。
    佟建业嬉皮笑脸的往老吴头跟前凑了凑,“吴老,听说高叔让富察家的噶尔宾阿吃了个闭门羹?”
    噶尔宾阿是富察部族长阿布凯茂林与尼楚贺的儿子,虽说在长白村,并不以身份论英雄,但他的母亲太有名了,自然噶尔宾阿出现在大众面前的机会比别人多的多。
    噶尔宾阿的意思是耳聪心灵之人,幼时,噶尔宾阿虽比不得他母亲,却也十分聪慧,且根骨极佳,连阿林尊主都以为长白村又即将出现一位文武双全的守山人。
    那时候,一个噶尔宾阿,一个葛卢岱(齐凤灵),是佟建业他们这一代“别人家的孩子”。
    但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噶尔宾阿优柔寡断的个性渐渐显露。
    尤其是在金顺心回到长白村后,尼楚贺想要儿子娶金顺心,噶尔宾阿明明已经和表妹松克里宜尔哈互诉衷肠,却不敢反抗母亲的安排,导致松克里对金顺心怀恨在心,引发了后面一切的开端。
    在阿林尊主调查金顺心与王铁柱相知相爱的过程中,处初都有松克里推波助澜,那是阿林尊主第一次对族人动怒。
    之后,他同意和金顺心外家,然后以大萨满的身份让噶尔宾阿和松克里宜尔哈完婚,却当众宣布,剥夺了他们两个参加文守、武守的选拔。
    “守山人的职则是守护圣山,侍奉神,如若守山人的心中只有情情爱爱,甚至因此就去伤害手足,这样的人,不配成为守山人。”
    虽然最后到底也没将松克里除族,但她和噶尔宾阿却永远失去了竞选富察部族长的资格。
    那也是头一次,尼楚贺震怒,让噶尔宾阿在吉勒塔吉勒塔的墓碑前跪了三天三夜。
    至于松克里,看似没受什么惩罚,甚至也吹锣打鼓的当了新娘,但明明有望成为文守、武守,甚至族长、族老,如今一切成空的噶尔宾阿,对她的感情又有多复杂,大概就是应了那句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样的夫妻两个,也就是阿林尊主去世了,这才能在人前出现了。
    但佟建业没想到,这两人的胆子这么大?
    或者说是不是这五六年顺风顺水的日子,让这两人甚至是他们的爹娘忘了这长白村到底姓什么!
    女的早上才闹了一出,男的晚上就敢打着送参、送补品的名头出现。
    阿布凯茂林和尼楚贺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无论他们想干什么,云舒根本没想过给他们机会!
    东西留下,人不见,还叫高正彬直接关了门,也是绝了。
    老吴头推了佟建业一把,没推动他也不理会,只笑道:“小爷还有心情看别人笑话,可见是想好了怎么哄小主子高兴!”
    佟建业一听这话,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瞬间变成苦瓜脸,“吴老,您别提这个,一提这个我没脸去见云舒了。我当初就说不能那么办,但爷爷他们都怕了,非得等等再看看,我有什么法子。
    可这话我不能到云舒跟前说,毕竟对于她来说,确实是我们太功利。如今她不待见我们,也是应该的。”
    老吴头撇了他一眼,“呵呵”了两声,“佟小爷也别在我跟前耍滑头,小主子仁善,照我说,这见死不救和故意杀人也没什么区别。”
    佟建业抹了一把脸,收起了不正经的样子,“吴老,佟佳部会誓死效忠尊主和大萨满,但其他几部却不见得。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小主子还这么别扭……”
    老吴头却是“嘻嘻”一笑,“佟小爷,看在你这几年对我们两个老头子的照顾上,今个我就给您提个醒,没了谁,只要她在,守山人就依旧还是守山人;而没了她,长白村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老吴头说完,不等佟建业做出什么反应,就一拍脑门,“人老了,记性就不好了,差点忘了正事。小彬媳妇儿做好了饭,小主人让我叫你过去吃一口热乎的。”
    等佟建业坐到金家的饭桌上,就看到等着他吃饭的云舒,和抱着小壮的大壮,还有他跟前的烙饼卷金黄犯着油花的炸鸡蛋。
    他低头使劲眨了眨眼,然后赶紧端起盛着大渣子粥的碗就喝了一大口,下一秒被烫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佟建业尴尬的看着这满屋的人,一边吐舌头,还不忘对着云舒和大壮傻笑:“则揍太疼咧(这粥太烫了)。”
    大壮默默收回给他递筷子的手,云舒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对目瞪口呆的高正彬道:“高伯,家里有獾油吗?带建业叔去抹点。”
    高正彬带着佟建业出了三进院子,就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佟小爷,高,实在是高。我老高都服了,甘拜下风。”
    一族族长,愣是能舍的下脸面施展苦肉计,不服都不行,怪不得人家能成为族长。
    佟建业苦笑:“窝索窝不是呼吸的,泥印不?(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不?)”
    他明明是感动的,云舒和大壮虽然生他气,但到底还有这么长时间相处的情分在,这两孩子还惦记着他呢!
    他这不是一时太感动,怕在人前跌份嘛,就想掩饰一下吗?
    谁知道那粥那么烫!
    呜呜呜,媳妇,舌头太疼了!
    而东厢里,待佟建业出了门,老吴头也偷偷对着云舒竖了一个大拇指:小主子这招“攻心为上”,果然是高。
    云舒:……
    想多了,她这纯粹是习惯了,毕竟皇帝还不差恶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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