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夫”被击退了两步,只能松开了手,却依旧满眼厉色的看着对面那人。
    那人站在月色之下,脸上带着半边面具,遮掩了额头和右半边脸。
    若是苏阮他们能在这里,便能认出来,他这般装扮正是沈棠溪在京中的模样。
    他拍了拍身前的衣襟,开口道:“阿棠,你失态了。”
    “我失态?我他妈的就是个疯子!!”
    沈棠溪一把撕下了脸上的易容,就见到他右脸眉骨到下颚的地方,留着深深浅浅被烧伤后留下的疤痕,唯独眼睛如同染了火一般,满是燎原之色。
    “亏我信了你!”
    “你知不知道码头上有多少人?你知不知道那里有无辜百姓,你居然让人埋了火药?”
    “宇文峥,你不是跟我说药箱里只是藏了毒,你当初离京的时候跟人承诺过只生擒祁文府和苏阮,不会伤他们性命,你如今居然直接炸死了所有人?你想怎么跟他交代?!”
    宇文峥抬头,伸手取下脸上面具时,露出的脸赫然正是当初那画师画出来的“陶秀才”。
    他眼眸微挑,面容偏瘦,整个人显得阴郁。
    若仔细看时,沈棠溪未曾受伤的那半边侧脸以及鼻梁和嘴型,都像极了宇文峥,只是一个人气质阴冷,而另外一个却是满面怒意。
    第464章 我若丧尽天良,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交代?我何需跟谁交代?”
    宇文峥说道,
    “祁文府和苏阮留着就是祸害,他们送往京城交给谢青珩的信你难道不知道吗?”
    “谢青珩既然让裴耿帮忙调查卫善,祁文柏也掺合了进来,若非我小心,京中所有安排早就已经毁于一旦,我们多年筹谋更是付诸流水。”
    “唐礼那老家伙精明如鬼,我如今拿着裴耿才能挟制他一二,可谢渊和祁文柏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若不尽快除了祁文府和苏阮,趁着苏宣民所为嫁祸明宣帝起事。”
    “等他们回到京城,死的就是你我!”
    沈棠溪怒声道:“可其他人呢?那码头上还有那么多无辜之人,你就算想要他们性命,行刺不行吗……”
    “行刺?”
    宇文峥像是被沈棠溪的话逗笑,看着他说道,
    “你可知道他们身边跟了多少人?又知道祁文府和苏阮身边明里暗里多少保护?”
    “谢家那几个护卫都是军中精锐,祁文府身边的护卫更是片刻不离,除此之外,盐帮的人,莫家的人,甚至就连未家的暗楼也受谢老夫人所托,排了三名顶尖杀手暗中随护。”
    “那些谁不精通刺杀之道,你以为要从他们手中杀了祁文府和苏阮有那么容易吗?”
    “而且阿棠,我为何要让他们死你难道不清楚吗,他们接连坏了我和老师的安排,逼得我们提前行动,若非让他们和荆南那些人同时去死,又有谁会相信苏宣民之事,又怎么嫁祸给明宣帝和朝廷?”
    宇文峥看着沈棠溪时,神色平静,
    “想成大事,必有所舍。”
    “不过是一些不足轻重之人,就算赴死过是为着咱们的大业添砖加瓦,该是他们的荣耀。”
    “阿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难道老师没教过你吗……”
    “啪!”
    沈棠溪闻言直接扬手就是一巴掌,直将宇文峥打的偏过了脸,“你闭嘴,你说的这些都只是借口!明明是你丧心病狂,为了皇权连人性都没了!”
    “沈公子!”
    旁边的暗卫直接上前,剑指沈棠溪,“你若再敢冒犯主上,休怪我不客气!”
    “好了。”
    宇文峥伸手拦了说话那人,抬头对着沈棠溪时,淡声道,
    “阿棠,你我一起长大,可你怎会还如此的天真?”
    “我若真是丧心病狂,那火药就该埋在驿馆,埋在知州府,埋在荆州城门之下坊市之中,而不是码头。”
    “还有,你以为荆南之事若无老师安排,怎能那般容易成事,若非老师周旋,薄家又怎能为我所用,屯兵嶂宁?老师是枭雄之人,我今日所得皆为他所往日所授。”
    “就算今天换做是他在此处,他也依旧会选择同样的办法,解决了祁文府永绝后患。”
    “更何况……”
    宇文峥拿着舌尖抵了抵嘴角,伸手抹掉了那抹殷红,“当年薄锡以砂石泥土替代粮草官银,下毒谋害随船官兵,致使官船沉凿南河,荆南饿殍遍野时,你不也同意了吗?”
    “你我虽不是亲兄弟,可我们骨子里是一样的。”
    “我们顶着同样的身份,对着同样的人,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情。”
    “我若是丧尽天良,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沈棠溪瞳孔猛缩,脸上血色瞬间消退。
    他嘴唇张颌间喘着粗气,胸口不断的起伏之下,那烧伤后留下的半张脸微微抽搐时格外狰狞吓人,一双眼望着宇文峥时更满满都是凶狠之色。
    就像是被激怒了的野兽,恨不得能将宇文峥撕成碎片。
    就当周围那几个暗卫以为他会出手伤人,暗自将宇文峥围了起来时。
    沈棠溪却是猛的抬脚踹在了身旁的树干上,让其拦腰折断之后,这才狠狠看了宇文峥一眼,快速离开。
    “主子。”其中一个暗卫见着沈棠溪离开的背影,脸上满是冷凝,“他对主子生了离心,可要……”
    他横手做了个下划的手势,显然对沈棠溪起了杀心。
    宇文峥闻言淡声道:“不必,他不会背叛我的。”
    “可是主子……”刚才他分明在沈棠溪身上感觉到了杀意。
    宇文峥望着沈棠溪离开的方向时,眉目间满是阴冷,“我和他一起长大,我太清楚他的性子。”
    “阿棠虽然毁了容貌,却心向光明,他会心软,会厌恶,会排斥,会不甘,可他永远都不会背叛我。”
    “他若背叛了我,就等于送老师和他母亲,还有沈家满门去死,就等于背叛了他这些年同处的那些叔伯长辈,他毕竟是老师唯一的儿子,若非逼不得已,不要伤他。”
    “派个人去跟着他,暂时别叫他回京城。”
    “只要他不做什么危害大局之事便不必理会,随他去吧。”
    那人低声道:“可是万一沈公子他真背叛了主子……”
    “那就怨不得我了。”
    宇文峥眸色冷漠,他总要替老师,替沈家满门着想,不是吗?
    哪怕阿棠死了,想必老师也是能够体谅他的。
    那暗卫闻言沉默了一瞬,他原以为主子对待沈棠溪是不同的,所以才会处处纵容。
    哪怕上一次沈棠溪冒充主子指使卫善入宫替苏阮疗伤,帮着苏阮脱困。
    哪怕沈棠溪故意疏远绫安公主,险些坏了他们的大事。
    几次事后沈相都厉色责怪了沈棠溪,甚至还曾动手教训,可主子却半点不在意,甚至还劝着沈相莫要动气,帮着沈棠溪说话。
    主子从不是什么宽容大量的人,可对着沈棠溪时他却总是多有纵容,甚至连沈棠溪朝他动手都能饶了他,暗卫还以为主子待沈棠溪不同。
    可此时看着主子冷漠的模样他才明白,或许对于主子来说,谁都一样。
    别人能死,沈棠溪也能死。
    那暗卫对着宇文峥的阴晴不定没有半点不适,好像早已经习以为常了般,低声道:“属下明白,会让人盯着沈公子。”
    宇文峥将手里的面具带在脸上,当隐藏了大半张脸后,他缓缓扬唇,眉目疏朗间像极了那个丞相家温文如玉的翩翩公子,“让人把苏宣民斩杀守城将士,与谢渊合谋欺骗众人的消息散出去吧。”
    “这荆南啊,越乱越好。”
    ……
    第465章 接连出事
    荆南的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哪怕莫岭澜带人压着,甚至第一时间命人彻查,可依旧阻挡不了那突如其来的传言。
    前荆南知州苏宣民领兵抗敌是假,大义牺牲更是假的,他与宣平侯谢渊勾结蒙骗世人,而当初荆南那一场天灾之所以久久得不到缓解,甚至朝廷屡次赈灾都意外夭折,全都是人祸。
    薄家和二皇子的确插手其中,可真正的幕后之人却是当朝太子。
    太子势弱,母族无能,明宣帝在朝中为薄家和钱太后所制,处处掣肘。
    为替太子权衡朝权,为除了薄家和钱太后,明宣帝明知太子所为,却还放纵他利用薄家为祸,故意拖延荆南灾情致死荆南死伤无数,作出贪污之像,而事后又替太子扫清首尾。
    当初荆州守城的那些知晓内情的将士,事后都被苏宣民所斩杀,而苏宣民斩杀了那些将士之后却心生悔意,为保妻女最终不得不“自尽”城外。
    谢渊本是明宣帝倚重之人,为替其遮掩,甚至以被美色所迷为名庇护苏宣民妻女,事后得知苏宣民死前为替其妻女谋得生路,留下荆南旧案证据。
    明宣帝便索性借着苏阮告御状时,将其全数嫁祸薄家,将二皇子推了出来揽下所有过错,既收拢朝权,又彻底铲除后患,怕荆南活着的人再起波澜便起杀心。
    荆南这些人知晓当初真相后,又被逼走投无路,以性命拉着苏宣民之女,及明宣帝派往荆南暗害他们的御史中丞祁文府,同归于尽。
    整个荆南如同油锅里落入了沸水,猛的炸裂开来。
    街头巷尾流言根本止不住,甚至知晓绉隆安和司马岺也已身死,不少人都开始惊慌失措,想要朝外逃离,生怕上一次的“灾祸”再现荆南。
    不过两三日时间,整个荆南便乱了起来。
    ……
    知州府里,莫岭澜猛的一拍桌子,怒声道:“这是哪儿传出的流言?苏宣民怎么可能会杀了那些人?!”
    “是真的…”
    莫家大哥低声道,“我查过了,当初守城的人里除了苏宣民他们之外,还有好些是城中拉出来临时充数的壮丁,他们说谢渊接管了荆州城的时候,城头上下来的将士足有好几百个。”
    “他们亲眼看到过那些人虽然受伤,却性命无尤,可是后来一夜之间,这些人就全没了踪影。”
    “谢渊后来只对外说他们战死了,而且那时又正逢荆州生了瘟疫,城外南魏又还没退走,城里乱成一团,他们这些人只顾着活命根本没时间多想。”
    莫家大哥说道,“你可还记得那些死士拷问出来的人名,那个陈汉当初便是苏宣民亲信,而另外死去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当时荆南富商,另外一个是曾跟着苏宣民出城寻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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