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不对!
    那双送来的丫鬟,华阴候突然重病,后遣医官诊治,到如今以看顾为名,欲将病人带走;一环扣一环,真像提前安排好的一出戏,而这布戏之人,无一指向了各环间唯一的干系者。
    真当好手段,此一局虽然冒进,但做得不可谓不巧妙,上玉不禁捏住了裙边,犹记当日以她的名义送出的那一对丫鬟,原来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旁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可那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就为了带走华阴候?为了更好地控制他?但,为什么?一个异国侯爷,毫无实权的罪臣之子,为何要在他身上费这么大的功夫?
    “姊姊,姊姊!”修长五指紧紧攥住她的衣袖,他散着头发,长眸睁得大大的,一脸无害:“姊姊,你怎么了?”
    上玉回过神,瞥见那头榻上被堆到一边的被子,又见他光溜溜的脚底,不由道:“怎么不穿鞋就跑过来?仔细冷了脚又生病。”
    “我,我……”男人一脸委屈。
    一旁的黄钟忙道:“奴去给您拿鞋子。”
    待穿好鞋,他死拽着她的袖摆不放,故意把脚抬高了给她看:“我穿好鞋子了,姊姊别生我气。”
    上玉:“……”她叹息一声:“我没生你气,我只是……心里头有点乱。”
    “为什么?”他问道。
    天真不知世事,该当好年华。只是她的天真正悄然远去,而他的不过是药物催生出的虚假,罢了,上玉摇摇头:“没什么。”她朝黄钟使了个眼色,随即又对华阴候道:“你乖乖,先去吃早饭,姊姊有话跟这位哥哥说。”
    “我不我不!”他一听便不肯:“我要跟姊姊一起!”
    “你不听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呜——”
    “听话!”她故意加重了语气。
    “那…那好吧,”他噘着嘴,又委屈地眨了眨眼:“那我吃完早饭就回来。”
    “好。”
    内殿里只剩下黄钟与上玉二人。
    黄钟对插着袖子,抬头看了上玉一眼,竟莫名地有些发虚:“不知公主有何话要与奴讲?”
    上玉笑了笑,没打算拐弯抹角:“也非什么要紧的话,我只想问问,你家侯爷与安平殿的那位夫人是否曾是旧识?”
    “这……”黄钟心下一凛,转而道:“公主缘何有此一问?侯爷刚至丹熙国不久,怎会与安平殿夫人有旧?”
    “看来你是当真不知,”上玉眨眨眼,捻出点云淡风轻的笑意:“若我告诉你,安平殿主位萧宁夫人便是昔日大辰的单钟郡主呢。”
    “又如何?”
    莫说你不知单钟郡主是何人。
    黄钟面色不动,垂颈拱手,道:“单钟郡主奴自是识得,侯爷亦是知晓,以此看来,说二人是旧识亦可。”
    好一个旧识亦可!到底是大坏蛋手下的小坏蛋,如此轻易就把问话模糊了过去,答得恭谨又滴水不漏。
    心中有了点底,上玉没再追问,潦草结束了这个话题:“我要先回新殿瞧瞧,侯爷就拜托大人了。”
    趁熊孩子还在吃饭,赶紧溜出来,没辇没仆的,便扯着裙子一路步行,这也算肆无忌惮了,若是在南殿,天子内宫处,上玉是万不敢这样的,只因这里是皇子公主的居所,白日里难得见到几个大人物。
    长街寂静,只有数个洒扫的仆婢,每个人都安分守己地做着自己的事,明哲保身,才是深宫的生存之道,道理她都懂,只是人若真能如此无情,就好了。
    路边上那条转角小径,走进去便能到另一重境地,可它是属于晚上的,脚步在径前顿了顿,她终究没有走进去。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回到新殿,鹞子正在院子里莳花,平日她是不会去弄这些的,只能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在等她。
    压力真大,上玉换上甜笑:“好姊姊,我回来了。”
    鹞子倒没怎么,不过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哀怨神色:“您还晓得回来?”
    “晓得,我当然晓得。”她讨好般地贴上去,扯她的袖子。
    “瞧瞧您这是在做什么。”鹞子把袖摆拉出来,转头又去侍弄那些花,片刻后又丢下手:“早膳可用过了?”
    “还没呢。”
    她叹了口气:“婢在内殿里备下了,您快洗漱了去用些罢。”
    “好!”
    上玉吐吐舌头,还要拉着她一起,鹞子挣扎不过,二人一起进了内殿。她一边为上玉盛粥,一边忍不住抱怨了起来:“婢知道您同侯爷的关系好,只是我们大辰女子最重名节,您虽好玩,也该明白个中厉害,这留宿之事以后切不可再做,须知损了你我的名声终究小事,若是折辱了大辰的颜面,婢等就是万死也难辞。”
    上玉笑着点头:“我知道了,日后不会再如此。”
    “那就好。”
    今日的粥是菌菇鸡肉粥,味美香浓,上玉喝了几口,咂咂嘴:“好喝。”抬头看了鹞子一眼:“你也吃些吧。”
    鹞子摇摇头:“婢已用过了。”
    “哦……”汤匙敲在碗沿儿上发出脆响,绣目一眨一眨地发着精光:“…好姊姊,有件事儿,我想请你帮个忙。”
    “?”
    “你附耳过来。”她朝她勾勾手。
    ……
    连喝了两碗粥,又吃了半个白面馒头,差点没把自己撑死,上玉在小院子里抱着肚子消食,最近没怎么见到人的绘声绘色二婢突然低着头走过来,直接在她身前跪下了。
    上玉:“?”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二人雪白的后颈:“二位这是何意?莫非是本月的月例不够用了?”
    二人闻言,神色精彩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婢子等求公主给条活路。”
    “这话从何说起?”
    底下沉默了一会儿,绘色紧了紧手,像是鼓起莫大的勇气:“明人前面不说暗话,婢子知道公主一直对我二人怀有戒心,倒不如索性都与公主说了,夫人派我们过来,原是为刺探公主的日常行迹,每三日向安平殿一报,如今我等已多日无报,长此以往,恐怕性命难保。”
    绘声接话道:“夫人一向心狠,视我们为狗彘,我二人在深宫中亦是身不由已,如今和盘向公主托出,是希望公主菩萨心肠,放我们一条生路,大恩大德,必定铭记一生。”
    “请公主超生!”两人同时扣头点地。
    上玉眨眨眼,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你二人倒是敢,莫非是料准了我不会杀你们?”
    二婢身躯几不可查地一抖,仍维持着扣头的姿势,话音模糊地从底下传来:“婢等今日既讲了这一番话,便是豁出去了。”
    “豁出去?怎么个豁出去?”
    绘色抬起头,眼中有着坚毅而凶狠的光,她虽然一言未发,上玉却明明白白地懂得了她的意思。
    唉,招谁惹谁了,好端端的,自己不找事,事老找上门,罢罢:“你们不必如此,只要你们愿意吐实,生路自然是有的。”
    二婢闻言大喜:“谢公主怜悯。”
    “哎,慢着慢着,”上玉摆摆手:“生路我可以给,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们。”
    “萧宁夫人为何要派你们来监视我?”
    “这……”
    绘声道:“夫人只说是关心公主起居,让婢等不要外传,但婢子认为绝非如此,夫人她……并没有这样的善心。”
    “……”
    二人走后,上玉独个儿坐在秋千上,左思右想,实在不明白这萧宁夫人究竟要干什么?如今她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这个人绝对与卫衡舟相识,从她想要通过药物控制他来看,多半是有私仇。毕竟当时太微宫中,眼见着华阴候貌美好欺负,而不断上门挑衅的人可不止一两个;但是你说作弄华阴候也就罢了,为何还非要带上一个她呢?
    唉,头疼。她揉了揉额际,总之日后对这位夫人一定要十二万分的小心,不知自己今日的做法究竟是对是错?总归也算救人于水火罢。
    毕竟,那人也是救过她的。
    时辰走得很快,转眼过了中午,鹞子未归,上玉亦无胃口,在小塌上歪着,吃了盅清凉的冰酪子,想想一个上午过去了,阙中竟也没什么动静,难道熊孩子没闹着要找她?还是黄钟用了什么办法?不过这会儿安平殿里该来人接他了,还是别见的好。
    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天都快黑了,睁开眼,鹞子正从外头走进来:“殿下。”
    她搓着眼睛坐起身:“你回来啦?”
    “是。”鹞子随即上前,取了架上的衣物要给她披上,凑近时说道:“侯爷下晌已在安平殿里安置了,据说哭闹得厉害,连晚饭都没有用,还是请的医官,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
    上玉轻颔首:“那位夫人怎么说?”
    鹞子摇摇头:“不知,没探出什么。”
    “成吧,”站起身,她散发移至窗边,看着外头黑乎乎的院子,良久,道:“好姊姊,这些闲事,咱们或许不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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