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张良在千里之外预料的一模一样,亲手宰了熊心以后,尽管嘴上死活不肯认错,也听不进别人的解释规劝,可是逐渐冷静了下来后,看到曹咎和范增等心腹在这件事上如丧考妣的表情,项羽还是渐渐生出了后悔的念头。
    后悔的念头还越来越强烈,马大哈如项羽都看得出来,楚国文武虽然没有一个人敢当面指责自己的不是,可是对自己的态度却明显发生了改变,几乎全都变得对自己冷漠了许多,即便是当初兵权之争时坚决站在项家一边的楚国老臣陈婴,也没有了往常的亲切温和笑容,与自己说话明显带着生分,不再给人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曹咎和范增等绝对心腹倒是一如既往的对项羽忠心耿耿,可是在项羽面前却没有提起过关于熊心的一字半句,用无声的抗议,表达他们对项羽冲动处死熊心的不满。
    脾气出了名火暴的项羽当然忍受不了这种气氛,胸中也逐渐燃起了熊熊怒火,急需找一个出气筒来发泄,然后还是和张良担心的一样,项羽很快就想起了让他妒忌得发狂的堂弟项康。
    提醒项羽想起项康的依然还是项伯项大师,以天子之礼安葬了熊心后,见项羽的神情闷闷不乐,项伯项大师便劝道:“大王,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别放在心上了,义帝死了也好,最起码我们不用担心再有人给项康那个小孽畜通风报信,坏你的大事了。”
    在项伯的提醒下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项康,心头无名火起间,心里一直憋着一团火的项羽突然大吼道:“立即给本王召集百官,商量大事!”
    按照项羽的要求,够资格参与会议的西楚文武官员很快就齐聚大殿,项羽也不气,开门见山就说道:“叫你们来,是准备商量讨伐项康逆贼的事!本王现在伤势已经痊愈,我们的将士也休整够了,是时候进兵关中,剿灭项康那个大逆不道的反国逆贼了,你们说,我们该如何进兵?”
    苍天仍然还是有些无眼,听到项羽的话后,西楚文武不但没有踊跃发言,积极的为项羽收拾项康这个败类出谋划策,相反还大多数都是面面相觑,然后吕臣的父亲令尹吕青还站了出来,小心翼翼的说道:“大王,现在就进兵关中,是否有些太过操之过急了?”
    “如何操之过急了?”项羽不悦的问道。
    “大王明鉴。”吕青更加小心的说道:“现今天下未定,大王你分封的天下诸侯中,还有臧荼、章邯、董翳和田都等人没能得到大王你分封给他们的所有土地城池,无法为我军提供强力支援。赵国也尚未归附,另外我们西楚士卒连年征战,兵疲马乏,军心厌战,饱受战火之苦的西楚子民更希望能够休养生息,减轻负担,大王现在就发起西征,未免太过急切。”
    “大王,吕令尹所言极是。”咸尹莫苛也鼓起勇气说道:“连年征战,土地荒废无数,粮草和军需辎重的征集十分困难,大军一动就是金山粮海,我们西楚子民怕是承担不起。”
    “关中有四塞之险,易守难攻,我们准备不足就贸然动兵,只怕于战不利,望大王三思。”
    “大王,还是等一等吧,让我们西楚国多积蓄一些力量,也等诸侯各自安定下来,能够腾出手来支援我们西征,然后再进兵关中也为时不晚啊。”
    反对声音接连不断,项羽最信任的曹咎和范老头也始终保持沉默,没有站出来给项羽帮腔,显然也在反对项羽现在就发起大举西征。不过还好,恶人终归会有恶报,正当项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大声说道:“诸公住口!休得坏吾王大事!我军此时不进兵关中,更待何时?!”
    项羽有些惊喜的循声看去,却见是蒯彻站了出来帮助力排众议,蒯彻也这才向项羽拱手说道:“大王圣明,我军要想进兵关中,宜早不宜迟,只能是越早进兵越好!”
    “说说你的理由。”项羽开心问道。
    “微臣遵旨。”蒯彻唱诺,说道:“我军目前进兵关中,其利有三,第一,可以让项康逆臣没有充足的时间稳定关中局面,笼络关中民心,操练新兵提升军队战力,也让不肯臣服项康逆臣的暴秦遗民有机会发起叛乱,里应外合接应我军入关。”
    “第二,现在天下诸侯锐气尚存,或是贪图关中的钱粮珍宝,或是希望扩大疆土,或是急于拿到大王你册封给他们的土地城池,见大王你提兵西进,他们必然踊跃相应,积极帮助我军攻城掠地,夺取关中。反之则不然,若是我军迟迟未动,项康逆贼就有机会象对付魏豹柴武一样,把他身边的诸侯各个击破,另外其他的诸侯安定下来之后,必然贪图享受,不思进取,不肯再冒险进兵,帮助我军讨伐项康逆贼!”
    “第三则是项康小儿目前失道寡助,天下诸侯,没有一个人敢与他勾结通好,即便是唯一与他结盟的赵国,也因为恼恨他不肯北上救援太原代郡等地,随时可能与他反目成仇!大王若是不抓住这天赐良机,时间耽搁久了,天下诸侯各为自己的利益打算,就很可能被项康逆贼拉拢分化,不再齐心协力共同讨伐这个逆贼,所以大王万万不可迟疑,必须尽快集结兵马,联络天下诸侯,一起进兵关中!”
    大声说罢,蒯彻又补充了一句,道:“至于粮草,那根本不是问题,楚地虽然缺粮,但敖仓之中,粮草依然堆积如山,足以支撑大王发起西征,又为何需要担心我们楚地子民难以负担?”
    项羽开心得直接露出了笑容,笑着向之前坚决反对他立即发起西征的吕青等人说道:“听到了没有?什么叫老成谋国之言,这就叫老成谋国之言!如果本王听了你们的怯懦短见,那才叫坏了大事!”
    辨不过蒯彻,吕青等人只能是无奈的闭上嘴巴,项羽也这才得意说道:“就这么定了,即刻集结兵马,调运军需粮草,联络天下诸侯,约期西征!大夫蒯彻,着即升任左徒大夫,随本王西征关中!”
    蒯彻慌忙行礼道谢,可是抬起头后,蒯彻却又发现,项羽最为亲信的三个臣子中,项伯项大师满脸不屑,范老头和曹咎则是满脸冷漠,蒯彻也马上心里明白,知道他们是不愿意看到自己得到项羽重用,以新人身份迅速跻身楚军决策层,分走他们的权力和项羽对他们的信任。蒯彻也不介意,只是在心里说道:“大王有识人之明,你们再不高兴又能如何?”
    西征决议被项羽强行敲定后,虽然不是很乐意,曹咎和范老头等人还是尽他们的最大努力帮项羽谋划起了西征计划,也很快就决定兵分三路攻打关中,三路兵马中由董翳、臧荼、章邯和司马欣组成北路军,进兵汉军的上郡和云阳等地,南路军由刘老三、英布和吴芮组成,进兵攻打汉军的汉中巴蜀等地。中路军则由项羽亲自率领,统领司马卬、申阳、田都和田市等诸侯直接进兵函谷关,从正面攻打关中。
    除此之外,项羽又采纳蒯彻的建议,派人给赵国下达了最后通牒,要求赵国立即断绝与项康的盟约,出兵攻打河东,并答应在胜利后把河东划分给赵国,以此补偿赵国的北线损失。
    蒯彻和项羽都是在多此一举,因为项羽的使者赶到赵国的时候,代郡失守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巨鹿,恼恨项康自私自利不肯帮赵国保住太原和代郡等地,不用项羽吩咐,怒不可遏的赵王歇和张耳就已经拿定了与项康断交的主意,这会又见项羽派人来颁布最后通牒,答应补偿给赵国河东之地,赵歇和张耳当然是更不犹豫,马上就一口答应了项羽的要求,还叫来汉军使者陈恢,当着项羽使者的面向陈恢宣布了断交决定,要求陈恢限期离开赵国。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赵歇和张耳还又每天都盛情款待项羽的使者,美酒美女能拿出来的都拿了出来招待项羽使者,拼着命的讨好项羽派来的使臣。然而就在项羽使者准备返回彭城的时候,上党那边却又传来急报,说是项康派遣使者借道赵国前往胶东,与胶东王田市交涉联络,赵歇本打算命令上党赵军把汉军使者赶回关中,可是转念一想后,又改口吩咐道:“给上党去令,把项康逆贼的使者拿下,立即押来巨鹿。”
    “大王为何如此决定?”张耳问道。
    “算时间,项康小儿肯定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决定和他断交,以为我们还是他有求必应的盟友。”赵歇冷笑说道:“所以他的使者身上,很可能藏得有什么重要机密,我们把他的使者拿下,如果问出什么对西楚王有用的东西,正好可以拿来献给西楚王,证明我们和项康小儿断交反目的决心。”
    张耳想想也是,说道:“大王英明,田市与西楚王多有不和,项康不远千里与他联络,必然是有重大图谋,我们若能问出机密,西楚王必然十分欢喜,可以在很大程度上修补我们与西楚王之间的裂痕。只不过这么做的话……。”
    “是项康小儿逼本王行此不义之举的。”赵歇冷笑打断,说道:“当初他如果及时伸出援手,我们的太原、雁门和代郡又怎么可能会沦陷?既然他不义在先,就别怪本王以牙还牙!”
    就这样,还是被张良料中,痛恨项康的见死不救和急着讨好项羽,赵国方面果然还是立即把项康派去与田市田荣联系的使者拿下,还从汉军使者身上搜出了项康写给田市田荣的国书,使者和国书一起送到巨鹿后,见项康竟然怂恿田市田荣和前后夹击项羽,赵歇当然是大喜过望,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派人把汉军使者和国书押来彭城,向项羽表示自己的归附诚意。
    既是凑巧,也是注定,汉军使者和国书还在送往彭城的期间,项羽就已经收到了田都和田市对他要求出兵关中的答复,其中目前只得到济北郡的田都是大声叫苦,说田市田荣死活不肯主动放弃项羽划分给他的临淄郡,他正准备和田市田荣武力解决这个问题,根本腾不出手来给项羽帮忙。
    田市(又名田福)方面的答复更让项羽恼怒,田市的叔叔田荣不但亲笔做书,说齐国与项康无冤无仇,没有任何过节,断然拒绝出兵给项羽帮忙,还仍然以齐国丞相的身份署名,表明态度不肯承认项羽册封的齐王田都,公然藐视项羽的权威到了极点。
    见田市田荣不但不给自己面子,还敢不承认自己册封的齐王,项羽在大怒之下当然没有任何的犹豫,马上就命令田都出兵讨伐田市和田荣,并决定出兵给田都帮忙。蒯彻一看情况不妙,只能是赶紧站出来劝阻,说道:“大王,西征在即,最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既然田市和田荣不肯出兵,那我们也用不着逼他们出兵。让田都小心守卫济北,堵住田市田荣的西出道路,待我们攻破了关中之后掉头回来,再诛灭田市和田荣这两个逆贼也为时不晚。”
    言罢,蒯彻又赶紧为项羽分析道:“大王明鉴,田市和田荣两个匹夫胸无大志,不过是两条守门之犬,最多只是想割据齐地自保,根本不足为虑。天下惟一能对大王你形成威胁的,只有项康逆贼一人而已,大王你万万不可因小失大,耽搁了西征时间,给了项康逆贼乘机坐大的机会和时间。”
    向来没有什么主见的项羽有些动摇,项伯却又跑出来煽风点火,说道:“大王,田市和田市两个匹夫胆大包天,不但拒绝交出你封给田都的土地城池,还仍然以齐王和齐相自居,他们近在咫尺都敢如此做,传扬出去,天下诸侯人人效仿,大王你还如何号令天下,统帅诸侯进兵关中?”
    蒯彻有一种想把项大师臭嘴撕烂的冲动,项羽却是犹豫难决,半晌才说道:“让本王考虑一下再做决定,反正我们还在准备军需粮草,还有时间决定究竟该怎么办。”
    在这样的背景下,再当赵国派人把项康的使者和国书一起送到项羽面前时,见项康竟然胆敢怂恿田市和田荣偷袭自己后方,项羽当然是益发的暴跳如雷,想都不想就决定推延西征时间,先亲自率领主力北上,荡平田市田荣这个后方隐患。
    蒯彻见了大急,忙又站出来劝道:“大王,万万不可推延西征时间啊。与诸侯联络的使者都已经派出,天下诸侯也已经在秣兵历马准备随同你发起西征,如果我们迟迟不肯出兵西进的话,诸侯的士气斗志必受挫折啊!”
    左徒大夫,那我们的主力西进之后,后方突然起火怎么办?”曹咎冷笑着问道。
    “北线主守,足以防范万一。”蒯彻马上就答道:“如果大王担心光靠田都的一军之力,防范不了田市田荣匹夫南下偷袭我们后方,可以派遣一支援军北上帮助田都守卫济北,就足够让田市田荣无法寸步南下,根本用不着浪费时间用我们的主力北上对付他们。”
    耳根子极软的项羽又有一点动摇,不曾想范老头却忽然开口,说道:“大王,老臣认为,最好还是不要疏忽了田市和田荣这两个匹夫的威胁,之前为了借路济北的事,他们本来就和大王你结下了深仇大恨,现在大王你又把齐国的膏腴之地封给了田都,他们肯定更是深很你入骨,见大王你统领主力西征,有机可乘,他们肯定会不惜代价的南下偷袭,到时候我们的后方一旦有什么闪失,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大王,臣下也认为应该优先出兵齐地。”曹咎也说道:“关中有四塞之险,易守难攻,急切难下,时间拖延久了,我们的后方就有可能会出现危险了。齐地的地势开阔,有利于我军速战速决,迅速攻灭了田市和田荣之后,我们就可以放心西进,挟大胜之余威,全力讨伐项康逆贼。”
    见项羽缓缓点头,蒯彻也明白情况不妙,只能是垂死挣扎一般的说道:“曹司马,亚父,那如果项康逆贼围魏救赵,乘机出兵关外,攻打已经臣服我们大王的关外诸侯,我们当如何救援?”
    “那不是更好?”曹咎马上就说道:“项康逆贼出兵关外,我们先叫关外诸侯围攻他的出关军队,然后又掉过来讨伐于他,岂不是更有把握将项康逆贼迅速击败?”
    “曹司马说得倒是容易。”蒯彻痛苦的呻吟道:“关外诸侯各为其利,没有大王亲临,他们那一个舍得真的出力救援盟友?”
    项伯项大师一听不乐意了,马上就开口说道:“左徒大夫,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大王威震天下,他命令诸侯救援盟友,谁敢不从?又有谁敢虚与委蛇?”
    蒯彻彻彻底底的无语,项羽却是迅速下定了决心,马上就说道:“还是亚父和曹司马说得对,是得优先扫平我们后方的隐患。就这样了,先出兵齐地,然后再掉过头来收拾项康逆贼。项康逆贼如果敢乘机出兵东进,就叫关外诸侯先缠住他,等我们腾出手来再收拾他这个逆贼。”
    蒯彻再没力气说话,只是默默看着曹咎和范老头等人眉飞色舞的帮助项羽策划北征,半晌才在心里说道:“不是鼠目寸光,就是嫉贤妒能,要不就是狂妄自大,被这样的人包围,焉能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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