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中,楚军和反秦联军的营内逐渐升起缕缕炊烟,饭菜的香味也逐渐在各军营地中弥漫,伙夫吆喝开饭,士卒有说有笑的排队领取早饭,热闹一如既往。
    几天前才顺利拿下物资丰足的洛阳大城,楚军士卒的伙食要比之前在邯郸河内时好出不少,即便是最基层的士卒,早饭的菜粮比例已经能够达到各占一半,没有再象艰苦的时候那样,一碗饭里野菜和豆类要占到八成还多,屯长以上级别的军官碗里,则是可以看到油汪汪的大肥肉片,而到了千人将级别的伙食,那就更是平时只有在犒劳军队时才能看到的大鱼大肉了。
    只有楚军冯仲所部的伙房例外,楚军后勤官员分配给冯仲所部将领的鱼肉,全被切成了小块,平均数量倒进各口大釜中和饭菜搅拌均匀,然后用马勺一一舀进将领和士卒的碗中,各级将领和普通士卒没有任何的区别,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区别待遇的话,那就是有着三等及以上军功爵位的将领士卒,可以领到半升黑糊糊的豆酱调味佐饭。
    就连冯仲本人也不例外,领着亲兵随意选择了一支隶属于自己的楚军千人队后,冯仲先是亲自到灶台旁边检查了伙食,然后亲手领了一份与普通士卒完全一样的早饭,端到了楚军士卒的人群中蹲下一起吃饭,楚军士卒对此也早就见惯不怪,没有一个人觉得稀奇,还有不少士卒乘着这个机会,大着胆子和冯仲攀谈。
    “将军,其他营地的兵最眼红我们的,就是我们能和我们楚国的裨将军吃一样的饭菜了。”一个楚军士卒笑着说道:“许多没有亲眼见过的还不信,打死都不相信冯将军你竟然会和我们用一个马勺舀饭吃,为了这事,我们队伍里的好多兄弟还赢了不少钱。”
    “没什么,我们楚国的右将军也是这么做,我不过是跟他学成了习惯。”冯仲随口回答,又吩咐道:“这事也用不着四处宣扬,你们自己知道就行,别让我在其他将军面前难做人。”
    在场的楚军士卒慌忙点头答应,冯仲却突然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军爵不够的楚军士卒,正眼巴巴的看着同伴碗里豆酱,还看一眼吃一口饭,象是在画饼充饥,用同伴的酱给自己下饭。已经见惯了这种情况的冯仲微微一笑,招手把那士卒叫到面前,抬起自己的酱就往他碗里倒,那楚军士卒大惊,忙说道:“将军,不用,小的不敢。”
    “我口味淡,吃不了那么多酱,分你一半。”冯仲坚持把酱分给了那士卒一半,又随口问道:“公士还是上造?”
    “上造(二等)。”那楚军士卒忙答道。
    “下次打仗努力点,再砍一个首级就是簪袅,以后吃饭就有酱了。”冯仲鼓励道。
    “小的一定努力,一定努力。”那楚军士卒慌忙点头,又无比激动的说道:“下次如果再有河南那样的机会,小的一定冲进暴秦军队的营地,把王离那个匹夫的脑袋砍下来,让将军你可以封王。绝不会象上次那样前功尽弃,害得将军你没能封王,太对不起你。”
    冯仲知道这士卒说的是什么意思,上次河南县大战,反秦联军围攻秦军营地,冯仲所部是第一支杀入秦军营地的军队,几乎拿下首功,只可惜没能挡住秦军反攻,又被撵了出来,事后出了名没有野心的冯仲倒是没有介意,冯仲的军中将士却无不遗憾,都责怪自军太过无能,让冯仲错过了当上南阳王的机会。这会士卒又重新提起,冯仲不由笑了笑,说道:“没事,我只是希望你们努力打仗,没想过什么封王,你们不用放在心上。”
    “不。”那楚军士卒赶紧摇头,说道:“如果再有机会,我们那怕是豁出命不要,也一定要帮将军你把王位拿下。”
    旁边的楚军士卒纷纷附和,无比希望爱兵如子的冯仲能够称王,冯仲却悄悄叹了口气,暗道:“称王?有那么容易就好了,项康兄弟那么能征善战,拿下了关中王位还人人眼红,楞是污蔑他大逆不道。我这点本事如果也敢贪图王位,只怕是脑袋都保不住。”
    心中嘀咕的时候,一个亲兵突然快步跑到了冯仲的面前,抱拳奏道:“将军,不好了,暴秦降卒的营地中出现骚乱,有很多暴秦降卒闹事。”
    这一次秦军降卒的营地距离楚军营地最近,听到这报告,冯仲当然不敢怠慢,赶紧命令士卒加快吃饭,以便随时集结侯命,又飞快扒完碗里的早饭,领了亲兵赶去大营旁边查看情况。不过也还好,远远看去,秦军降卒营内虽然的确人头涌动,有许多士卒聚集喧哗,规模却并不大,司马欣也已经紧急出动军法队过来镇压,冯仲不敢放心,忙又派人过去了解情况。
    不一刻,去了解情况的亲兵回到了冯仲的面前,报告道:“冯将军,情况打听清楚了,是项猷将军派人送给暴秦降卒的粮食霉烂太多,根本没办法吃,暴秦降卒咽不下那口气,就把项猷将军派去送粮的人给打了。”
    冯仲的脸色有些阴沉了,因为在移师到敖仓战场后,冯仲已经几次听说项猷送给秦军降卒的粮食搀杂了发霉陈粮,秦军降卒对此颇有怨气,也没想到今天的情况竟然会这么严重,酿成了秦军降卒骚乱的后果。
    这时,项羽那边也派人来给冯仲传令,要求冯仲率领三千军队出营,过去帮助司马欣镇压骚乱,冯仲不敢怠慢,慌忙集结三千人马,匆匆出营赶来现场预防万一。好在骚乱确实不大,等冯仲带着军队赶到现场时,司马欣已经命人把带头闹事的二十多个秦军降卒押出了营外,直接交给冯仲处置,同时负责管理粮草的项猷也领着一队人来到了现场了解情况。
    被押到冯仲面的秦军降卒拼命喊冤,都说是霉烂粮食根本没办法吃,才逼得他们找项猷的手下讨公道,项猷却是极力袒护自己的手下,要求冯仲立即把这些闹事的秦军降卒明正典刑,司马欣也赶紧命令他的亲兵准备动手,冯仲则还算讲点道理,先是拦住了司马欣,然后吩咐道:“去把那些粮食拿一些来我看看。”
    “冯大兄!”
    项猷的语气有些提高,冯仲则神情冷漠,说道:“项猷兄弟,马上就要打仗了,军心稳定为重,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杀人,如果又酿出了洛阳城外那样的乱子,责任你担还是我担?”
    项猷脸色阴沉的闭上嘴巴,冯仲也坚持派人出营,很快就搬来了一些已经霉烂变色还生了蛆虫的粮食,冯仲看了一眼,向项猷说道:“项猷兄弟,你怎么看?”
    项猷脸色更加阴沉,半晌才向同来部下吩咐道:“去看看,还有多少这样的粮食,给他们补上。”
    说完了,项猷掉转马头,直接就回了楚军营地,冯仲也这才一指被司马欣带人押到自己面前的秦军降卒,说道:“你们,今天的事虽然事出有因,但你们聚众闹事,责任也不能不追究,回去各领四十军棍,服不服?”
    “小的等心服口服。”二十多个秦军降卒一起跪倒,向冯仲磕头道谢,不少人眼中还有泪花闪烁。
    “服就行,回去领军棍吧。”冯仲随口吩咐道。
    二十几个秦军降卒再次顿首,老实起身回去领罚,可有一个秦军士卒却神情犹豫,还鼓起勇气向冯仲问道:“冯将军,都说你是好人,你能不能告诉小的,现在关中是什么情况了?楚国的右将军打进了关中,我们在关中的父母妻儿,会不会有危险?”
    “大胆!”司马欣赶紧呵斥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楚国的冯将军这么说话?”
    那秦军降卒无奈闭嘴,可看向冯仲的眼神之中,却尽是期盼与渴望,还有无尽的哀求。冯仲心中不忍,便说道:“你放一百个心,虽然我们楚国的右将军打进了关中,但我可以担保,你们在关中的父母妻儿,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危险。”
    “真的?”那秦军降卒大喜问道。
    “我可以保证。”冯仲点头,又指了指身后自己的军队,说道:“我麾下的将士,纪律是怎么样,你们也应该知道吧?实话告诉你们,他们都是我们楚国右将军项康原来的部下,一直牢记我们右将军的教导,军纪严明,从不伤害无辜的老弱妇孺,也从来没有故意欺负过你们,他们尚且如此,更何况我们右将军麾下的直属军队?所以你们放心吧,我可以拿我的脑袋担保,你们在关中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绝对不会被人随便欺负,只会比以前过得更好。”
    早就知道冯仲的军队纪律严明,是楚军之中对待秦军降卒最为友善的军队,那秦军降卒听了冯仲的解释当然更是大喜,慌忙又向冯仲下跪行礼,然后才兴奋万分的返回营地领刑,把冯仲的答复告诉给同样日夜挂念关中亲人的秦军同伴。
    目送着秦军降卒欢喜领去的背影,成功安抚了秦军降卒军心的冯仲脸上却毫无喜色,目光中相反还尽是担忧与伤感,暗道:“兄弟,如果前将军拿下了敖仓,坚持要进兵关中和你开战,大兄我真的就不知道该怎么了。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没有在关中擅自称王,还主动在函谷关对我们楚国军队开战,可我人微言轻,说的话前将军不听,不听啊!”
    …………
    冯仲的担忧已经变成了现实,同一时间的楚军中军大帐里,当着各路诸侯及其代表的面,项羽已经断然拒绝了项康的一切和谈要求,项康让人伪造的那道函谷关守将王牧里的书信,还被项羽无比轻蔑的扔在了地上,冷笑说道:“少拿这套来糊弄我,人已经死了,这样的书信你们当然是想怎么伪造就怎么伪造,反正那个姓王的已经开不了,你们想怎么说都行。”
    “前将军如果还是不信,可以派人进关去查。”郦食其强忍怒气说道:“如果查出右将军他在关中擅自称王的证据,我们右将军和下官可以任你处置!”
    “本将军当然会去查。”项羽益发冷笑,说道:“不过这么大的事,本将军必须亲自去查,亲自带着关外反秦联军去查,阿弟他如果聪明的话,就乖乖放下武器投降,待我查明了真相,自然会还他一个清白。他如果继续执迷不悟,甚至胆敢武力反抗,我也只好对他这个阿弟大义灭亲了。”
    “姓郦的,你也别浪费口水了。”项伯更是迫不及待,说道:“就凭你们敢在函谷关对我们动手这一点,我们前将军就不会听你的任何解释,回去告诉项康那个小孽畜,他如果还想活命,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就是立即放下武器,无条件投降!”
    碰上不讲理到这个地步的项羽和项伯,郦食其简直是气得连花白胡须都在颤动了,可是再怎么愤怒也没用,项羽和项伯态度坚决,说什么都要项康主动交出兵权和所有土地城池,旁边的范老头和曹咎面无表情,各路诸侯神情各异,还有不少人明显是在幸灾乐祸,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项康说那怕一句公道话,郦食其就是再怎么的能说会道,在这一刻也是毫无办法。
    实在是气愤到了极点,本来就脾气不好的郦食其再也按捺不住胸中冲动,干脆放声狂笑道:“好!好!既然前将军坚持要把自己的堂弟逼上绝路,那我们也只好奉陪到底了!也罢,老夫这就回去禀报右将军,请他如前将军所愿,即刻整顿兵马,准备着与前将军决一死战,与前将军拼一个鱼死网破!告辞!”
    言罢,郦食其也不行礼,转身就往外走,项羽却大声喝道:“站住!我准你走了吗?”
    郦食其回头,冷笑问道:“前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就本将军所知,你的亲兄弟郦商,目前好象是在替我那个逆臣阿弟攻打汉中和巴蜀吧?”项羽微笑说道:“替我写一道书信给你弟弟,劝他带着军队投降我,替我堵住项康逆臣的南下逃命道路,我不但不会追究你党附项康逆臣的罪过,还会给你升官封侯,也给你弟弟升官封侯,不然的话,你应该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
    项羽当然是威胁错了人,历史上郦食其连被烹死都不怕,又怎么可能会害怕他的虚言恫吓?益发狂怒之下,郦食其也是点头狞笑,说道:“好,没问题,老夫现在就给你写!”
    说完了,郦食其冲到旁边,还真的提笔在绢帛上飞快写了几个字,然后摔到项羽的面前,吼道:“这下子你可以满意了吧?”
    有些意外的拿起郦食其刚才写的书信,见书信上竟然是‘助右将军杀项羽’七个大字,项羽顿时就勃然大怒,拍案吼道:“老匹夫,竟然敢戏耍于我!来人,把这个老匹夫推出去活埋!”
    “慢着!”
    也还好,性格比较冷静的曹咎及时站了出来开口阻止,又走到项羽的耳边低声说道:“前将军,不能杀,杀了郦食其这个老匹夫,我们不但再没有机会通过使者交涉逼迫右将军主动投降,他的弟弟郦商还肯定会死心塌地和我们为敌,到时候右将军往汉中巴蜀一逃,我们再想一统天下,就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还有,右将军毕竟是你的堂弟,杀了他的使者,只会损害将军你的威名。”曹咎又低声说道:“不如把他暂时扣押在我们的军队里,让其他人回去给右将军报信,这样我们既可以利用他威逼郦商投降,又可以让右将军不敢对汉中巴蜀完全放心。”
    曹咎的话项羽还能听得进去一些,强行压住胸中怒火,项羽改口吩咐道:“把这个老匹夫押下去,好生看管,绝不能让他跑了,也不许他自杀!”
    卫士很快就押走了大骂不止的郦食其,项羽也这才指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张良,喝道:“张子房,你把本将军的话带去给项康那个逆臣,明白告诉他,聪明的话,马上放下武器投降,事后他即便有罪,我也保证他的封侯之位。但他如果继续执迷不悟,就别怪我大义灭亲!”
    “还有,也顺便给你们韩王带句话。”项羽又补充道:“叫他要么就是给我军充当内应,要么就是即刻出关,与项康逆臣一刀两断!不然的话,我就重新挑人,另立韩王!”
    事情到了这步,张良当然也知道说什么都已经无用,为了能顺利回去向项康复命,张良只能是拱手答应,“请前将军放心,外臣一定替你把话带到。但是事情干系太大,还请前将军赐予书信,以免外臣回去口说无凭。”
    项羽一口答应,当即命令项伯代笔,给项康和韩成各自写了一道书信,签名用印后交给张良,命令张良立即返回关中交给项康,张良无奈,只能是乖乖领命,立即告辞而去。然后各怀鬼胎的关外诸侯又按照项羽的要求,当众宣誓联手进兵关中,绝不私下与项康联络和谈,再次明确武力铲除项康势力的决策,然后才各自告辞离去。
    事还没完,诸侯散去后,范老头又向项羽进言道:“前将军,既然我们已经明确回绝了右将军的和谈要求,那么就得防着他在走投无路下抢先动手,函谷关从西向东打又相对要容易得多,我们最好还是立即增兵函谷关,保护我们的进兵道路,以免右将军抢先夺回函谷关,阻拦我军直接进兵关中的道路。”
    “不错,是该如此。”项羽点头,又问道:“那该派那一支军队去增援函谷关?”
    “从三川战场分兵入关,未免过于浪费时间,容易夜长梦多。”范老头提议道:“齐国田安的军队目前就在渑池,不如叫他立即西进接管函谷关,让沛公刘季腾出手来全力进兵关中,夺取函谷关西面的城池,建立函谷关的外围屏障,如此才能长期挡住右将军的反攻,确保我军主力顺利回师函谷关。”
    项羽一口答应,范老头却依然还是不肯罢休,说道:“前将军,沛公为人有些油滑,遇事喜欢取巧,你最好还是派遣一名亲信,携带一队卫士和你的宝剑前去沛公军中担任坚决,督促沛公与项康逆臣交战,以免沛公贪图保存实力,不敢与项康正面硬拼,坏了你的大事。”
    范老头这么做当然还是想驱狼斗虎,教训之前胆敢贪图关中王位的刘老三,项羽虽然不知道他的狠毒用心,却依然还是一口答应,当即命令自己亲兵卫队的副队长魏及为刘老三的监军,携带自己的宝剑赶往函谷关督促刘老三进兵作战,魏及倒也颇有勇气,即便明知道此行可能会有危险,也依然还是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命令。
    接受了命令后,魏及又在第一时间安排自己的随行人手,还打算从项羽卫队中挑选几个卫士去给自己帮忙打下手,结果让魏及意外的是,他还没有开这个口,冯仲当初举荐给项羽的执戟郎中韩信就主动找到了他,说道:“魏将军,你这次去沛公军中监军,能不能带着属下一起去?给你帮忙做点事。”
    “不怕危险?”魏及随口反问,又说道:“沛公的军队可是在第一线,随时准备着和项康逆臣开战。”
    “怕危险的话,属下也不会开这个口了。”韩信笑着说道:“反倒是天天呆在大营里,早就闷坏了。”
    虽然与不擅长交际的韩信交情平平,可是见韩信有勇气主动请缨,魏及还是一口答应,韩信慌忙道谢,然后才在心里说道:“项羽匹夫刚愎自用,不听进谏,留在他身边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冯仲那边又没脸再回去,不如去刘季那里碰碰运气,那家伙可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主,在他身边,说不定会有我的出头之日。”
    顺便说一句,虽说韩信也很清楚刘老三身处第一线,随时有可能被项康干掉,可是没关系,就凭韩信和冯仲的交情,还有冯仲和项康的交情,韩信也有把握在关键时刻另投明主,跑到项康的帐下去继续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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