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外人在,也不方便问。
    等到了后堂没有外人之后,祖大寿还没有问,方一藻已经先急着开口问道:“总督传来了什么军令?”
    “让末将和金国凤互换驻地,以半年为期!”祖大寿连忙回答了一句,而后又有点纳闷道,“不过军令中,并没有提及屯田一事!”
    方一藻听了,有点意外。他并不知道建虏已经发兵的事情,因此便没在意,毕竟这个换防的事情,并不算大事。
    他此时在意的,是另外的事情,就听他严肃地对祖大寿说道:“屯田的事情,他是让本官直接面传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脸色有点难看地说道:“他要你亲自整顿好了屯田账册上缴,否则等他动手的话,就还要追缴历年贪墨之粮食了。”
    一听这话,祖大成不由得大怒道:“他莫非是真不把我们看在眼里了?”
    方一藻听了,转头看了他一眼,明白他心里依仗的是什么!
    除去祖大寿本人为锦州总兵之外,祖大寿的二弟大弼、从弟大乐同样位居总兵。另外,他的三弟大成、堂弟大名官拜游击将军,堂兄弟大眷为守备;
    另外,子侄辈的嗣子泽润、长子泽溥、次子泽淳、三子泽清、义子可法、堂弟之子泽洪、堂弟之子泽沛、堂弟之子泽远、从子泽源、从子泽盛等,多任副将、参将;
    子侄中年纪较轻或旁支者,如从子世祥、邦武、云龙、克勇、邦杰等,则为游击或其他低阶武官。以祖家祖父、子侄、别支子孙三辈人,组成从总兵到副将参将、游击的军官团骨干共四百零七人,关宁军,其实又可称为祖家军了。
    当然了,其中有不少人,如今已经在建虏那边,是大凌河之战那次投降过去的。可就算如此,祖家军的势力,也是非常庞大的。
    不过方一藻却没什么信心,不接祖大成的话,只是一指放在地上的那些包裹道:“这些是援剿总兵吴三桂那侄儿所部的家书,是皇上凯旋顺便带来的。你们先看看吧!”
    他在来得路上,其实已经拆开一些看过了,因此就更是震撼,更没有信心。
    祖大寿先是听得一喜,因为他听到,吴三桂如愿升任援剿总兵官,那也就是说,祖家军中又多了一个总兵了。
    不过很快,他就听出不对了,便问道:“皇上凯旋了?那他为什么不回归关宁?”
    当初为了让吴三桂没有意外地立下功劳,其实是给了吴三桂精锐家丁为本钱的。一千五百的骑军,祖大寿手中可没多少的,因此他就很在意这支军队。
    方一藻还是没回答,只是用手一指地上包裹道:“你先自己看吧!他也有信,就在第一个包裹的最上面。”
    说完之后,他便端茶自己先喝了起来。
    快马加鞭赶过来,算是累到他了。
    祖大寿心知有异,便不再说话,连忙跨步过去拿了第一个包裹,解开一看,发现里面全都是信件。很显然,差不多一千五百名军卒都写了,或者托人代写了家书,都在这几个包裹里了。
    他先顾不得别的,一眼就看到了吴三桂的书信。
    祖大寿自然认得吴三桂的笔记,也知道是吴三桂自己写的,便立刻展开看了起来。
    而在场的其他人,则去看其他人的家书,一封封地展开看。
    不出方一藻的预料,祖大寿等人看着这些家书,一个个的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
    看到这,他心中叹了口气,对此也不奇怪!
    包括吴三桂在内,那些关宁军军卒在信中,多有描述他们的经历,话里话外,无不透露着对皇上英明神武的钦佩!
    代笔的那些书信,可能内容会少一些,多是讲自己平安无事,还立下功劳,得到了什么赏赐之类。
    而自己会写的那些人,包括吴三桂在内,在信中说得事情就多了。
    特别是吴三桂对于关宁这边的事情,虽然不知道后面发展得如何了,可多少能预估一些的。因此,他就更是不厌其烦,把一路上皇帝的所作所为,包括说话做事等等,全都说了一遍。
    在书信的最后,吴三桂总结说:“皇上英明神武又爱民如子,极得将士们和百姓的爱戴。有这样的皇上在,大明各处之叛逆,迟早会被皇上平定。外甥如今奉旨缉拿叛将柴时华,已向皇上保证,叛大明者,虽远必诛……”
    祖大寿看到这里时,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没想到吴三桂在末尾,竟然还隐隐提醒,让他那些在建虏那边的表兄弟,最好尽快逃回来,或者祖大寿这边,要给皇上说明,他们是迫不得已才在建虏那边的。
    看完之后,祖大寿把这封书信拍桌子上个,又去看包裹里的其他书信。于是,吴三桂的书信,就被其他人也轮着拿去看了。
    反正他们这几个人,看着看着,最终都不耐烦,不看了,一个个脸色很是难看,就像死了爹娘一般。
    “大哥,这些书信,可千万不能发下去!”祖大成忽然开口,向祖大寿建议道,“要不然,会动摇军心的!”
    所谓动摇军心,其实就是动摇祖家军的军心。
    祖大寿自然明白这一点,他正要点头时,却见方一藻把茶杯一放,发出“啪”地一声,显然是放得有点急了,就听他立刻说道:“不行,这些书信都是在天使面前,交给本官送来,要发下去的。如果不发下去,或者发下去的书信都被换了,等将来他们回来之后知道了。那么多人,难保不会有人把这事说出去。如此一来,就变得本官居心叵测,让本官难做了!”
    祖大寿一听这话,不由得大小了念头,他总不能当着方一藻的面说,管你去死!
    方一藻好歹是辽东巡抚,算是文官中的封疆大吏,是他千方百计拉拢到的最高官位的文官。不管怎么样,他是不能得罪的。
    可是,这些书信放下去的话,他都能想象得到,皇上的威望会在祖家军中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这皇帝也真是,以前那样不好么?搞什么御驾亲征,还做得这么出色!
    皇帝在这个时代人的心目中,是根深蒂固的至高无上者。如果皇帝让人憎恨,那就会降低皇帝对这个时代人的影响。可问题是,如果皇帝是个好皇帝呢?那天然就会有巨大的优势,能影响所有将士百姓!
    他正想着,祖大乐忽然开口说道:“中丞大人,那要不在外面人多的地方,您再把这些包裹交给我们。然后这些包裹不小心着火没了,如此应该没中丞大人什么事情了!这样可好?”
    祖大寿一听,立刻感觉这是个好主意。回头就算有人问起来,随便推个人去顶罪也不是难事。毕竟只是家信而已,又有多少人会在意?
    然而,方一藻听了,却是叹了口气说道:“不是烧不烧这包裹的问题!而是皇上英明神武,这么多人说,不可能有假。如此一来,依本官看来,还是别有什么其他心思得为好!”
    “中丞大人,末将只是自保而已!”祖大寿一听,连忙解释道,“是孙传庭蛮横,想要欺压我等。如果……如果朝堂上有人能说说,把孙传庭调回去的话,或者……”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方一藻打断了,就见他摇头断然说道:“不可能!这一路过来,本官算是想明白了,孙传庭得圣宠,绝不可能动得了他的。这方面的心思,最好也是收收。否则的话,一旦被厂卫顺藤摸瓜过来,知道你们在背后想搞鬼,指不定皇上勃然大怒,那样好么?”
    听到这问话,祖大寿沉默了,他的兄弟们也沉默了。
    后堂变得很安静,安静地让祖氏兄弟心里发慌。其实,方一藻心里也发慌。
    过了一会之后,方一藻忽然叹了口气说道:“这辽东,再要学李成梁那样,怕是不可能了。当今皇上,远比万历皇帝圣明,断然不可能再被糊弄……”
    他所说的,就是李成梁在辽东一家独大,手握辽东军权,养寇自重,几乎就是辽东王。
    说话时,看到祖大寿抬头看他,似乎想说好的样子,他便伸手摇了摇道:“且听本官说完。如果说之前打败建虏的事情,多半还是三大总督出力,那这一次,皇上御驾亲征,如此轻松就平定河套鞑虏,关内流贼,试问下,如果派你祖家去,能这么轻易平定么?大明诸代先皇,又有哪位皇帝能有这个本事?你们觉得,要是太祖成祖在位的话,能容得下李成梁,又或者你们祖家?”
    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当今皇上的本事,可以比得上太祖成祖了。这一点,祖大寿听出来了。事实上,他对皇帝如此轻松就凯旋,甚至还让派出去的关宁军,包括他自己的亲外甥都对皇帝非常佩服,他就知道,他其实已经没有资格去和朝廷对抗。
    祖大寿与“祖家将”的崛起,其实可以追溯到祖大寿之父祖承训的时代。祖承训参加李成梁“辽军”,经历了从小旗升到署都指挥同知的卫所武官,后升任副总兵,也开启了祖氏家族的前途。
    祖大寿继承其父的军籍,任宁远指挥佥事。野猪皮努尔哈赤造反之后,祖大寿因“辽人”的身份而受重用,在“以辽人守辽土”的政策下,世代居住在宁远的祖氏家族及其将领的作用,备受前几位辽东巡抚或者督师的期待,被称为“其族党甚强”的“祖家将”。
    而这个祖家将,是以大明卫所制高级武官的指挥佥事祖大寿为最高指挥官;辽西将领之间构成亲属网络,祖姓内部形成了“义子”“家丁”等拟血缘关系而形成的一个军事利益集团。
    比如说,祖大寿将亲妹嫁给中后所的吴襄;而祖大寿的子侄辈裴国珍、胡弘先、夏国相则与吴三桂家族联姻。必须强调的是,裴国珍、胡弘先都是出身宁远卫的高级世袭卫所武官。
    就是通过各种关系,形成了祖家军,关宁军实际上的别称。
    祖大寿虽然能认清现实,可是,多年的努力,想要一朝放弃,转而成为规规矩矩的大明武将,心中又怎么可能一下就放开?
    看到祖大寿在纠结,方一藻忽然提高了一点声音,语气也变得坚定道:“要是你一意孤行,本官就宁愿向皇上自首,就算以后官路无望再进一步,也不会陪着你们一条路走到黑的!”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被祖大寿拉下水了。不但收了祖大寿大量好处,而且他儿子和吴三桂也结成了异姓兄弟,被祖大寿绑在了他的祖家军这边。
    但是,第一是吴三桂很显然是站在了皇帝那边,更为关键的是,从皇上之前允许官吏太监自首,可免其罪的事情在,就比如高起潜;如果万不得已之下,他自首的话,应该也能如此!
    这两个方面的原因加起来,让他觉得,这条路或者还是活路。当然了,要是祖大寿能听劝,那是最好的了。
    他的这话一说出口,顿时就震惊了在场的这些祖氏兄弟。有的人诧异,有的人震怒,反正一个个都盯着他。
    祖大寿也不例外,他没想到方一藻竟然都怕到如此份上,实在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还没有说话,方一藻就又苦口婆心地说道:“其实,对于朝廷来说,最坏的一步,就是你们投奔了建虏。可是,问题是,你们能拿下山海关么?要是拿不下山海关,御马监辖下三大营必然前来讨伐你们,你们能挡得住?”
    “哪怕退一步说,就算你们拿下了山海关,有三大营的强军在,关内的红夷大炮只会比这里多,到时候,朝廷强攻山海关,你们觉得能守住么?”
    “再者说了,你们投降了建虏的话,那不照样要被奴酋管着,你们觉得,奴酋就真允许你们祖家势力不受他控制?既然如此,你们又何必去投靠蛮夷,让祖宗蒙羞呢?”
    方一藻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该说得都已经说完了,他站了起来就准备走了:“这些包裹,本官带走,你们好好考虑下吧,这接下来的一步,该如何走,相信对你们来说非常重要!本官只等三天,三天之后如果得不到你们的答复,又或者你们还是要一意孤行,那本官就回山海关了。”
    意思很明白,他是要回去自首,不再和祖大寿他们同流合污了。
    说完之后,他没有犹豫,大步走到门口处,准备向外喊他的亲卫。
    在大堂内的这些祖氏诸位,有的面露颓废之色,有的目露凶光地盯着方一藻的背影,很显然,他们的心思各异,最后,他们又把目光转向祖大寿,让他快点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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