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殊跟东皇太一分别落在左右,宋知命往前小跑几步到了蟒头跟前踢了几脚。
    “还说什么化龙天象,原来就是你这条白蟒藏在此地偷偷汲取天地气运,害得咱们费劲跟你打了一架,该死!”
    宋知命嘴上念叨着不停又补了两脚才觉得解气。
    东皇太一跟龙殊已经去龙骨遗骸那边查看,如果不是怕落在后面错过什么好东西恐怕宋知命还要磨蹭一会儿。
    “师傅能掐会算,一路上信誓旦旦的说有份大机缘跟见识要送我,见识是真长了不少,不过机缘就算了,弄得本少爷浑身上下酸痛不止,等回去上不上武当山要另说,先找个手艺好的姑娘给捏捏背才是正事。”
    木三千看完热闹想从石块上跳下来,刚一动弹浑身的骨头就像是散了架一般,没奈何只好让红衣给搀扶着下来。
    “看来师傅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化龙天象?真是虚无缥缈的事情啊。红衣咱们也跟过去看看,要是还真有啥宝贝就带回去给外公,算是我给外公的回礼,可不能白白的拿了外公送的东西。”
    木三千在红衣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靠近白蟒。
    “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好像有段时间像是喝高断片儿了,最后就记得从石道里跑了出去,然后被啥东西绊倒就昏了过去,再次醒过来就被你给抱着了。摔倒之后可有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方才木三千情绪大变,那短短一会发生的事情竟然没有丝毫留在他的记忆里面。
    “没有,公子被碎石绊倒昏迷后引起了白蟒的注意,然后奴婢将公子给转移到石块后面安全的地方。”
    红衣略做考虑决定不告诉木三千方才事情的真相。
    木三千也就没有过多追问。
    龙殊三人已经到了石壁跟前,站在近处看起来好似巨蟒的后半身是整个儿给石壁压在了下面。石化的部分已经延展开来,不知道再过多久巨蟒全部的身体就都会这般,变成毫无生气的石头。
    “咱们来的早了些,晚上几年说不定这条长虫就成了石像,也省得咱们心惊胆战一场。”
    宋知命嘴里啧啧称奇,就差爬到巨蟒的身上去一看究竟。世间奇闻密事果然难以想象,亏得人类还妄自尊大,其实都是坐井观天。
    “这风化的厉害的遗骸看起来历经不下百年光景,但仍然可以感受到从其身上散发出来的充沛气运。假如这是几百年前有灵物化龙后遗留下来的,那真龙该当如何,太过骇人听闻了。”
    逐渐跟周围环境化为一体的遗骸还能勉强看出一点模样,数十米长的脊骨已经有一大半嵌入地下,头部歪倒一旁,早就风化没了的龙角只在地面上留下了印记,上下两排尖锐的巨齿还依稀看得出当年峥嵘无比的样子。
    “几百年前此地发生了怎么的场景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龙殊在一旁终于有了些许的情绪变化,也忍不住出言感慨。
    “如何,咱们现如今是知道了龙窟里的滔天气运乃是从一副遗骸上散发出来,但咱们面对这遗骸是不是有点狗啃刺猬无从下口的意思,总不能砸碎了一人分点带回家去熬汤喝吧。”
    宋知命慢悠悠的绕过去,用手搭在龙头上顺着额骨一路到了龙牙,然后看着在旁边苦苦思索的东皇太一跟龙殊打趣说道。
    “人修内力可以强行借助外物,但气运一说实在玄妙难以捉摸,尽管眼下有龙骨遗骸,磅礴气运甚至都到了具象成物的地步,不过对我等凡夫俗子来言依旧毫无作用。”
    东皇太一打量了一圈然后无奈摇头,见着了龙窟遗迹又怎么,那遗骸也的确算是千金难求的至宝又怎么,对他们来说仍是毫无价值可言。
    “他们仨怎么了,干掉了白蟒还哭丧着脸。”
    木三千差点就衣不蔽体还弄得满身是伤,被红衣掺着才能来到三人跟前。
    “那条白蟒占了龙窟,以龙骨遗骸为食,白蟒虽死,但遗骸根本没法被常人利用,眼看着一份天大的宝藏可偏偏没啥用处,他们脸色难堪再正常不过。”
    “用不上的东西哪里还是什么宝藏,扔下不管就是,总不能拉回去给人展览参观,顺便收点辛苦费吧。”
    “小真人此言极是!”
    宋知命听见木三千说话一拍折扇,忽然来了灵感。
    “不如就派人前来把龙头给挖起来,好歹是个稀罕物件,白白扔在这里实在暴殄天物。”
    宋知命自己说的热闹,结果却收到了在场几人的好几双白眼。
    嘶啦——
    一声微不可察的声响悄然在几人背后发出,空气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有些凝滞而冰冷,像是寒冬里逐渐冰封的水面,冰冷到让人窒息。
    红衣最先反应过来,其他几人也都察觉到了异样和莫名的危险。
    白蟒庞大的身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碗口般大小的莹绿眼睛也失去了光芒。
    有一道难以名状的气息从白蟒的空中喷射而出,那是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红衣作为隐藏在黑暗中的利刃对危险的感应也无比的强烈。
    但是一切都在转瞬间发生了。
    跟那股气息相比红衣等人的速度宛若龟爬。
    由白蟒口中喷射出来的气息直奔倚在红衣身上的木三千,木三千更是毫无察觉,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红衣他们忽然变得极度紧张的脸色。
    如果把此刻的木三千比作是一口干涸的水井,那么白蟒口中出来的气息就是一江清水,全部灌注进了木三千的体内。
    “糟糕,白蟒未死!”
    龙殊眼看着白蟒气息尽数灌入木三千身体中暗道不好。
    话音未落那个气息就经由木三千全身经脉灌注到了每一寸的肌体深处。
    继而旧景重现,木三千再一次无意识的用出了气机外泄,只不过这一次外泄而出的气机对此刻的木三千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然而连同红衣在内的四人纷纷抵挡不住,竟然硬生生的给冲散出去,其中龙殊宋知命两人更是因为背靠着石壁飞出去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撞击在坚无比的石壁上。
    变故突如其来,龙殊东皇太一两人各自奋尽全力的一击直刺白蟒要害,半晌过去都没见白蟒再有什么动静,本以为白蟒遭此重创定然回天无力注定一命呜呼,没想到这畜生还会炸死,龙殊几人倒是给摆了一道。
    木三千更是觉得无辜,方才不知为何已经浑身伤透,现在那白蟒临死还要挣扎,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就让自己全身上下像是充了气一般,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涨得难受。
    身在漩涡中心的木三千浑然不知外面情况如何,只觉得自己胀痛难忍,脑袋都快要炸裂,无处发泄之下只能张口大喊。
    伴随着木三千震天般痛苦的喊叫,空地上于无声处惊起万千天雷,龙卷狂风裹挟起无数的沙石泥土,方圆百丈内的蛇蟒突如遭受厄难,纷纷逃之不及,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宋知命龙殊撞在石壁上又滚落下来,也不好受,五脏六腑翻腾的厉害,恨不能一口老血就吐了出来。
    “宋某出门肯定没看黄历,此趟出游真是命途多舛,前有白蟒不说,好容易打了过去,现在这小真人又要失控,如此不讲道理光是折腾也要折腾死了。”
    宋知命摔得七荤八素,尽管不怎么好受可还能开口抱怨。
    红衣倒飞出去在空中灵巧的借力,轻飘飘的落下倒是没有其他三人那般狼狈,但她此刻却是最为担心的那个。
    保护少主周全乃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虽然白蟒的突袭实在出乎意料但她就在一旁却不能阻止已然失职。
    “白蟒一定是灵魂出窍进了木殿下的身体,张真人不在,我们对于驱邪一事一窍不通,万万不可鲁莽行事!”
    东皇太一说话的时候紧盯着宋知命跟龙殊两人,木三千此刻被白蟒附身,稍有差池就会身毁人亡,他出言阻止正是担心宋知命或者龙殊会在这个时刻借口白蟒未死对木三千出手。宋知命尽管看起来人畜无害十分跳脱,但事关启元西河相信他绝不会当之儿戏。
    再说风暴之中的木三千,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慢慢的脱离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以前更小的时候因为做错了事被父皇处罚在太阳底下站立,自己性子倔强从来都是不肯服软的主,所以宁肯晒掉一层皮也不说个错字。时间一长就中了暑,那次也是如此,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脱离,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倒下却无能为力。
    此刻的木三千依旧如此,不过他看见的是自己在风暴的中心慢慢抬起了双手,风暴的范围越来越大,逐渐将一旁的龙骨遗骸全部给吞没。遗骸就这么一点点的风化,变成了无数的沙砾随着呼啸的暴风围绕在木三千的周围旋转。
    保持清醒似乎正在变得困难,木三千感觉自己好累,比在校场上骑了大半天的马都要累,木三千心想自己就要睡着了,那些折磨人的疼痛也渐渐的消失。
    风化掉的龙骨成了沙砾,那些沙砾像是一股具有生命的流水,围绕木三千转了几圈后忽然从风暴中脱离出来,开始向着木三千的身体涌进。
    木三千的皮肤忽然裂开,殷红的血液从开裂处流淌出来,龙骨沙砾便混合这血液涌进了木三千的身体,阵阵红光闪烁,炫目迷离。
    我是要死了么?
    木三千最后忽然想到。
    这样也很不错吧,至少能早些见到父亲,母亲,还有那些战死的亲人朋友。
    “小千流!”
    “小千流!”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木三千的脑中不断闪过,有文空师傅,有禁军统领,有彩云明月侍书侍剑。
    他们都在叫自己的名字。
    风暴之外只看得见呼啸狂风跟漫天的飞沙走石,至于阵眼内的木三千情形如何根本看不清楚。
    红衣见情形微咬玉齿,便果决的拍地而起。
    一袭红衣毫无畏惧的冲向风暴。
    “真是找死,这般莽撞的就冲过去。”
    龙殊从地上站起来就一连后退数十丈拉开距离,站在一个比较安全的位置上观看情况如何。
    红衣冲进风暴,强风的力量远远超出预料。
    挡在眼前的衣袖已经被搅烂,红衣拔地而起的力量已经不能继续支持她再往前一步,依稀中她看到了阵眼中的木三千,那个已经浑身鲜血甚至都辨不出样子的十岁少年。
    后继无力红衣直接被风暴甩了出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姑娘别再贸然往里面冲了,那条白蟒兴许早就算计好要脱壳而出,它想借木殿下的身体重生定然不会轻易让人接近,我们等到风暴减小再图良机不迟!”
    东皇太一不想看到红衣白白浪费力气,就出言相劝让红衣稍等。
    红衣对东皇太一的好言相劝全然不顾,就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冲进了风暴里。
    对红衣而言,将军府就是她的家,安渡山就是她的再生父母,安王爷的命令即便要她身死她也不会多做他想。
    滁州千里,十年前的红衣年仅六岁。
    那一年遇上了大饥荒,本是沃野千里的滁州连续半年滴雨未降,庄稼全都枯死在了地里,当真是饿殍遍地,数十万流民无处安身,吃净了草皮树根便开始易子而食,活生生的一副人间地狱景象。
    红衣父母舍弃了家园带着更小的弟弟一路流亡乞讨,但走到哪儿都是一样。红衣母亲跟弟弟病死途中,父亲最后了无生望,拉过红衣看着其瘦到皮包骨头的胳膊说,不走了,咱们不走了,这样的灾年又能逃到哪里去?爹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实在没力气再往前走了,你自己走吧。走到远远的。
    红衣哭着不肯,趴在父亲身边就是不愿离开。
    你如果不走我就吃了你,我已经饿的无法忍受了,你快走啊!
    红衣被吓到了,战战兢兢的起身往前走。
    就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领着一队人马的安渡山。
    安渡山坐在马背上手里攥着一张劲弓,羽箭直指红衣。
    红衣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却不知道坐在马背上的老人为何要指着自己。
    安渡山一箭封喉,死的不是红衣,而是红衣背后举着石块正欲砸向自己亲生女儿的父亲。
    “跟我走吧,你不会再挨饿了。”
    安渡山只说了一句话,红衣却甘愿付出自己的一生。她只是至今都没有想明白父亲当时怎么会拿起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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