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汪美丽和姚玉芬要回家了,明天早晨再来交接班,林西成给她们叫了车,只送到病房外。
    姚玉芬说:“成成,你也当心身体,多吃点饭。”
    车子很快要到了,他们要长话短说,林西成说礼拜天是和裴厚德约好搬家的日子,外面租的房子中介已经拿到钥匙了,这两天会找清洁公司去打扫消毒,文文老早就订好搬家公司,礼拜天上午去新康里搬东西。
    “那他这两天要理东西了哦,家用电器什么的搬不搬?”汪美丽问。
    “搬的,家里能拿走的东西都归他,礼拜天唐娇过来陪文文,我会去新康里处理这个事情。”林西成说,“动迁款下来前,给他安定的地方住,是文文的责任,这个事情我们会安排好的,他搬走了,我们也好马上签约交钥匙了。”
    回家的路上,姚玉芬说:“你觉不觉得,文文其实蛮像张春的,做事情说一不二,只是张春没用在好事情上,看起来不像好人。”
    汪美丽想了想,笑道:“我以前羡慕张春,但最后她没活成我想的样子,前段时间我还觉得是我思想有问题,现在我想通了,不是我思想有问题,是张春的活法有问题。我们娇娇啊,文文啊,以后都能活成我想象的样子,一定的。”
    那之后,一路絮叨着下个月的婚礼,姚玉芬还要给女儿买床品买新的碗筷餐具,还有最重要的金器。
    “她不喜欢黄金首饰,觉得不好看,小姑娘真是不懂,黄金才值钱呀。”姚玉芬念叨着,“又不要她天天戴,就是图个吉利,黄金放在家里压得住邪气。”
    汪美丽笑道:“是想帮你们省钱呀,你好好跟她讲,你养了个这么懂事的女儿,不要不知足。”
    姚玉芬叹道:“说心里话,要不是张春和文文这样子,我可能还稀里糊涂呢,看到文文那么可怜,我突然就想通了,我女儿那么好那么懂事,我怎么好让她伤心呢。”
    汪美丽拍拍玉芬的手:“过去的都过去了,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我们熬出头了。”
    车子在弄堂外停下,汪美丽在水果店挑了几个大柚子和柠檬,明天带去医院让文文闻着舒服点。
    虽然由于裴家房子的事,弄堂里不少人开始疏远汪美丽,她还是大大方方地打招呼,一路笑呵呵地进来。
    到家门口,刚好碰到聪聪妈从汪美丽家下来,笑道:“回来啦,我想你们今天没时间烧饭,烧了两锅菜饭,玉芬家里也端过去了,你们快回去吃吧。”
    这么好的邻居,就要分开了,汪美丽心里第一次觉得很不舍的,谢过后各自回家,她趁淋浴间里没有人,赶紧把澡洗了,洗完出来上楼梯,却看到裴厚德回来了。
    他拎着袋子,慢腾腾地开门关门,汪美丽叹了一声,回到了阁楼。
    林国庆今天提早回来,给老婆烧了排骨萝卜汤,配上聪聪妈的菜饭刚刚好。
    “排骨汤我刚刚送了一碗过去,老唐那边也送了一碗。”林国庆说,“还有一盒排骨,我汆过血水了,明天给文文烧吧。”
    汪美丽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碗汤,她今天不敢上厕所,水都没怎么喝,儿子来了她才喝了杯奶茶,可远远不够,嘴巴干死了。
    正要说话,听到聪聪妈妈的声音,在楼下喊着:“阿德,你在吗?”
    夫妻俩对视一眼,又静静地听,便听聪聪妈说:“烧的菜饭,烧太多了,你晚饭吃了吗,没吃帮忙吃一碗吧。”
    林国庆说:“聪聪妈是一直把他们当邻居的,他们夫妻俩就……”
    他摇了摇头,给老婆夹排骨肉,说道:“快吃吧,早点消化早点睡觉,我给你捏捏,你今天肯定累死了。”
    汪美丽则说:“礼拜天对面要搬走了,文文给他爸爸找好房子的,讲好了12月1号搬走,这半年,他们一家人,真的是跟做梦一样。”
    然而这场噩梦,终于要醒了。
    周六下午,唐娇耐着性子,跟妈妈来买床品买餐具,在老庙黄金里差点吵起来时,姚玉芬接到汪美丽的电话,医生通知林西成,张春醒过来了。
    “眼睛睁开了,能自己喘气了,但是没什么反应,还不能说话。”汪美丽在电话里转述儿子告诉她的消息,“成成现在过去了,晚点再有消息,医生现在说,要是没什么恶化的大问题,人不会走了。”
    挂了电话,姚玉芬轻轻一叹:“文文总算能放心了,不然这个事情怎么算,她心里的苦是不会告诉我们的。”
    唐娇趁机说:“妈妈,那我们走吧,我去医院看看文文。”
    姚玉芬才不上当:“快点,你决定好买哪几样。”
    唐娇不高兴,拉下脸犟头倔脑、不情不愿地跟着妈妈回到柜台前,刚好店员在为另一位顾客服务,她们要稍等一下。
    姚玉芬欢喜地看着满眼金灿灿的首饰,一扭头见女儿这样子,叹气说:“你是想帮妈妈省钱吗,我们马上拿动迁款,就是百万富翁了。”
    唐娇噗嗤一下笑出来:“房贷一还,再给我们分点,你们还剩下什么啊,连房子都是我的名字。”
    姚玉芬搂过女儿笑道:“爸爸妈妈有你们两个,现在还有了小郭,将来可能还有小许,我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快点快点,你从来也不听妈妈的话,就今天听一次好不好,给你买了金器放在家里,妈妈就放心了。”
    只见和姚玉芬差不多年纪的店员迎过来,满脸热情地笑着:“新娘子想好了伐,你看你皮肤这么白,戴黄金不要太好看哦,阿姨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小姑娘。”
    医院病房里,文文在手机上看唐娇发来的照片,帮她一起挑选首饰,忽然林西成发来了视频通话,她知道林西成要给自己看什么,点击通话的手指,微微打颤。
    电话通了,屏幕上出现了林西成的脸,轻声说着:“医生允许我看一下监控,你想看吗,我现在拍给你。”
    文文点了点头,心里砰砰直跳,镜头缓缓转向屏幕,她看到了躺在病床上,被各种管子和仪器包围的妈妈,根本看不到脸。
    画外音是林西成轻声地说:“医生说能醒过来是好兆头,但还不能乐观,之后还会面临很多问题,一个感冒病毒都可能带走她,文文,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文文平静下来,低头看了眼自己被五花大绑的右手,为了不牵扯伤口,为了骨骼更好的愈合,她另外三个没受伤的手指也被固定了。
    原本折磨人的疼痛,成了文文如今确认自己的手指还“活着”的唯一信号,她很清楚,夹板绷带去除后,她整个右手的弹奏能力都会退化。
    然而屏幕里,靠各种仪器和药物维持着生命的妈妈,即便康复也不可能再变回正常人,她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她们母女,用如此惨烈的代价来了断孽缘,既然了断了,不用再追究对错,她愿意养妈妈二十三年,甚至更久,但下一世,不要再重逢了。
    林西成等到裴厚德赶来,一起听医生说完各种情况,裴厚德还是第一次看到账单,吓得手抖。
    “有医保报销的部分的,没这么吓人。”林西成说,“不能报销的部分,目前花了十三万。”
    裴厚德愣了半天,问:“都是你付的?”
    林西成说:“动迁款下来,会从阿姨那份钱里扣的,我也不是白给的。明天你搬走后,下个礼拜我就去签约、交钥匙,顺利的话,元旦前第一批人能拿到钱。”
    裴厚德不禁问:“怎么这么快,我看人家动迁都拖很久的。”
    林西成说:“买这块地的人,急着开发投资,给钱很爽快。”
    裴厚德干咳一声问:“我们家……多少钱?”
    林西成说:“一千五百万不到一点,平分三份,到时候会给你看明细。”
    裴厚德把账单捏得皱巴巴,很弱气地说:“我们可能离不掉,我去起诉是不行的,但是张春现在也没办法起诉我。”
    林西成说:“我和文文商量过了,她出院后,和你去公证处把钱分割开,之后根据阿姨的情况做判断。比如你假装遗弃她不管她,时间一长,文文还是可以代替无行为能力的母亲提起离婚的,就是麻烦一些。”
    裴厚德苦笑道:“她干嘛非要我和她妈妈离婚,怕我抢钱吗?”
    林西成起身准备走了,淡淡地说:“文文想给你自由,以后碰到喜欢的人,不要再让人家当小三,好好找个阿姨好好过日子。”
    裴厚德愣住,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原本、原本他可以有个好女婿的。
    林西成从他手里拿走了账单,头也不回地离开。
    等裴厚德回到新康里,天已经黑了,他在医院外的馒头店买了几个肉包子拎回来,打算对付一顿。
    但他刚从弄堂口进去,阿福就给汪美丽发消息,等他到家门前,汪美丽、姚玉芬、聪聪妈,还有其他这条小路里相熟的邻居,当然林国庆、唐志明都在。
    “我们一家人出一个菜,到你家聚聚,你们家里地方大呀。”聪聪妈说,“阿德,明天你搬走,大家要再碰头真的不容易了。”
    汪美丽则说:“你要是不欢迎我们夫妻两个,我们就不进去了,但话我还是要说清楚,房子的事我比你还晚知道,你不要赖在我们身上。”
    裴厚德心里五味杂陈,哆嗦着摸出钥匙开了门,弱弱地说着:“家、家里面很乱的……”
    可是邻居们都没在乎,端着各家的拿手菜,热热闹闹地进去了。
    其实几十年邻居,都没真正来裴家做过客,纷纷好奇地参观着,但如今各家都去外面看过大房子,都要搬新家,觉得裴家好像也没有想象得那么大了。
    众人合力,麻利地收拾干净桌子,摆上酒菜,就能开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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