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灯。”宫乐回答。
    “我不喜欢光。”他说。
    “可我……看不到你,我也不知道水在哪里。”宫乐有些为难。
    “拉窗帘吧。”床上的人沉默了一下,才说。
    宫乐向窗户走去,伸手拉开了厚重的窗帘,这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天光从外面倾泄而入,远处的山峰看得很清楚,映着红光。对,是该日落的时候了。
    宫乐返回身来,她终于看清了他。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以外,五官看起来非常的立体,如刀雕刻一般,线条刚毅而干净。
    阿波罗??纳西索斯?又或者达佛尼斯能及他的万分之一?他浓浓的眉毛平静而舒展,嘴唇轻抿,宫乐不禁看得呆了:“天下真的有这样好看的男人?”
    他的睫毛栖动,宫乐忙的移开了视线,但还是来不及,两人目光相遇交叠。
    “好看吗?”他睁开眼,看着她。
    “嗯。”她认真的点头,然后突然跳了起来,她眼里的光带着羞涩,圆圆的小鹿眼落着星星,闪闪亮亮。是她,没错,是她!
    “我要喝水。”他说。很满意她的反应,他闷在心里,想笑,憋得胸口疼。
    “水……水在哪?”她四处看看,没有发现水的影子。
    “壁炉上。”他答,恨不得自己翻身爬起来,为了等她,自己忍了好久,真是渴得受不了。
    “哦,壁炉,壁炉……”她向壁炉走去,看到上面放着水壶和一架杯子,是的,一架,足足四层。
    光玻璃杯就有两层:高脚的、底脚的、大的、小的、带花纹的、不带花纹的、收口的、敞口的各式各样,个个晶莹剔透,让人眼花缭乱。
    然后是瓷杯:大肚、小肚、带把的,不带把的、青花瓷、白瓷、江心瓷……又是从高到低整整齐齐的一大排。
    最下面是一排陶杯:敞口、斜身、深腹、圈足,压手、撇口、鸡缸……应有尽有。
    宫乐想:他是一个杯子收藏爱好者吗?
    他看到她的目光在杯子上搜寻,然后,她的手停在了一只白瓷杯上,她拿了起来,冲他晃了晃:“用这个杯子,可以吗?”
    他想说:那是咖啡杯。
    不等他回应,她顾自将杯子倒满,然后捧着它的向床头走来。那小心翼翼迈着碎步的样子,很是可爱。
    “要我扶你起来喝吗?”宫乐站在床前。
    “你可以试试。”卓辰提了提唇角,然后淡淡的说:“对于一个高位截瘫的病人来说,可能坐起来喝水比较困难。”
    “你……说什么?”她的手猛的一振,水泼了出来,撒在了她的手上。
    卓辰有些心痛,怕她被烫着。
    “是因为我吗?”她双手颤抖着,眼底涌起了雾气。
    “为什么是要因为你?难道你认识我?”卓辰问,决意逗逗她。
    “对不起,对不起……”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泪珠滚了下来,滴落在杯子里:“你是因为出车祸才受伤的对不对?你是在那场比赛上受伤的对不对?我就是那个害你出事的人……”她的肩膀一耸一耸,难过的哭出声来。
    卓辰却笑了,她真的是个单纯的女孩子,遇到问题不推委不隐瞒,让人一眼就能看进她的心底,不像外面的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自己,却自从得知自己高瘫后,就极少来看视自己的人,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卓辰想着,又开始鄙视自己,鄙视自己怎么将宫乐和孙若菲相较起来,一个是天使,一个是魔鬼,怎能相较?
    她越哭越伤心,杯子掉落在地毯上也浑然不顾,她突然跪了下来,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脖弯:“我不要钱,不要钱,我好好照顾你,照顾你……求你了,你好起来……”
    小身子颤抖着,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面颊。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卓辰的心漏跳了两拍,然后胸口便开始了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的剧烈跳动。
    他想,自己是真的渴了,他竟对水是那样的渴望,她的泪滴落在自己的鼻端,又滑到了他的嘴里,很咸很涩,却让他觉得心底很甜。他想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可手举起来,半天却没有落下去。
    “我以后就是你的手、你的腿、你的眼、你要去哪里,我带着你,你要看什么,我陪着你,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我照顾你,一辈子都照顾你……求你了,你好起来,好不好?”她依然在哭,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某人结实的抱在了怀,顺便还轻轻吻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你说话算话?”他问。
    “嗯。是我毁了你,那届冠军本来应该是你的……都怪我。”她哭,呜呜咽咽。
    “就因为这个?”
    “我还毁了你的未来。”她继续哭。
    她的头发蹭在他的鼻尖,痒痒的,却让他感到幸福。
    “你那么年轻,那么帅,却要躺在床上过一辈子……”
    “我帅吗?”重点来了。
    “嗯,帅!”她拼命的点头,蹭在他的脖弯。
    他笑,快要憋不住发出声音的笑,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没有比得到她的赞扬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你还有一个漂亮的妻子,她的肚子里还有一个漂亮的宝宝……我真是一个凶手,是夺走你们一家幸福的凶手……”
    她在来时,就在一楼大堂里遇到了孙若菲,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大家都叫她少夫人,那肯定就是他的妻子了。
    他的手僵了僵。
    “你刚刚说你要照顾我一辈子?”他问。
    “嗯,直到你好起来。你一天不好起来,我就照顾你一天,你一辈子不好起来,我就照顾你一辈子。”她很认真的抬起头,泪眼蒙胧的看着他。
    “我要喝水。”他说。
    她这才惊觉,自己竟搂在了他的脖子上。她连忙松开,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又忙着一迭连声的:“对不起,对不起……”四处寻找,发现水撒了一地,浸湿了地毯,杯子也滚在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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