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切时宜的冷笑话没有打动任何人,但他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邱庭将这个多事儿的大块头轰出厨房,一个人下厨反而自在。她中途接了个电话,项晓枫意外怀孕了,她和白如水都还没准备好要孩子。
    邱庭调小了火力,走到窗边:“你打算怎么办?”
    对面沉默片刻,说:“医生说叁十五岁以上就属于高龄产妇了,建议我早点生下来。可是邱庭,我很害怕,我自己都还没有活明白,难道就要不明不白地把另一个生命带到世上来吗?”
    “孩子是两个人的事,你不要瞒着他。”
    “我不会自作主张的,我只是需要思考一下如何开口……老实说,我甚至想过,如果这是个不健康的孩子,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不要他。”
    缥缈的雨丝顺着纱窗落进屋内,挂了电话,邱庭感觉整个人都冷透了。
    如果当时能和罗逸文一起出国就好了,她们可以继续相爱,她们也可以不生小孩。
    每当她在现实中遇见难题,就会情不自禁这样想。哪怕邱庭心里清楚,想要活得有尊严,在哪个国家都绝非易事,但她潜意识里已经将“罗逸文”当作一根救命稻草,一把火炬,人都需要一些名为“如果”的幻觉来催眠自己。
    锅里的汤汁收得异常粘稠,她盛了满满一盘的米饭,将咖喱汁浇在上面。邱庭一个人在家从来没煮过这么多饭,家里的迷你电饭煲打开后显得很夸张。
    “开饭了。”
    程昀十分捧场地露出期待的神色。
    凭良心讲,邱庭的厨艺一般,好在咖喱饭是不怎么需要厨艺的菜肴,随便烧烧都不会难吃。
    自从接了项晓枫的电话后,邱庭就没什么胃口,不过男生的吃相又乖巧又可爱,他一定是从小就不用大人操心吃饭的那种宝宝,她被勾得成就感爆棚,暗自立志也要消灭盘子里的食物。
    程昀最近剪了个日系少年的发型,刘海略微挡住眉毛,叁七分拨开,露出一小块白皙的额头,小鹿似的黑眸灵气逼人,他的嘴唇因吃了辣而变得红艳艳的,却又不时撅起嘴对着调羹吹气。
    他额间细密的汗珠、腮上鼓出的弧度、喉结滚动的频率,都让邱庭心里满满当当的,温暖,却又不止温暖。
    邱庭有一种感觉,只要和程昀在一起,她就能够暂时忘记现实中的沉重与苦痛。他好像田里半熟的麦穗,麦粒日益饱满,麦芒逐渐尖锐,麦秆直挺冲天。
    他正处于一个写满变数的年纪,未来就像一池浑浊的水,大家在校园里漂浮着,都觉得自己可以浮上去。而步入社会后,生活更像是沉淀后的池水,清的清,浊的浊,各人的生活泾渭分明。
    轮到洗碗的时候,程昀主动请缨,邱庭便让他去了。灶台和洗碗池对他来说都太矮,男生弯着腰低着头,一副做低伏小的姿态。
    邱庭随手抓来一本便利贴,试图抓住须臾之间的灵感。
    望着程昀的背影,她写下:
    “某个青黄不接的时节里,
    我发现了你。
    你头上是天,脚下是地,腰杆挺立,
    青涩的面庞泛着薄薄的金黄,
    追寻理想的勇气化作尖利的麦芒,
    浸满知识的头脑孕育饱满的麦粒,
    你这样茁壮而舒朗。”
    许久没有舞文弄墨,这几句诗蹩脚得邱庭几欲发笑,如果说程昀是小麦,她又算什么?
    怀着微妙的恶意,她提笔继续写道:
    “且将我视作饥肠辘辘的农夫,
    用生锈的镰刀,
    收割你的天真与活力;
    用老旧的石磨,
    碾压你的尊严与自信。”
    一张便利贴太小,邱庭不得不将结尾写在第二页上。
    风路过麦田,看见半熟的小麦,在邱庭眼里,就这就是他们所能维持的全部关系。
    程昀的碗还没洗完,他穿着木耳边碎花围裙,造型格外少女。
    她撕下一张便利贴,走过去“啪”地一下拍在男生后心的位置。
    “嗯?”程同学戴着粉色的橡胶手套,手套上是没冲净的泡沫,“你给我贴了什么?”
    “写着‘你是笨蛋’的纸条。”女人笑着,眼尾有一道绵延开的细褶,显得尤为柔媚。
    他半笑半怒道:“靠,你怎么能趁人之危呢?!”
    还真是笨蛋,邱庭摇了摇头。
    程同学快马加鞭完成了洗碗的任务,摘下手套,他反手一摸扯下便利贴,上边赫然是邱庭的笔迹。她的字很英气,遒美飘逸,撇捺和竖笔都气势如虹。
    “又是收割又是碾压,女人的心可真狠啊。”
    餐桌旁有一排储物柜,储物柜上有个收纳物品的小篮子,便利贴就放在那儿。
    程昀琢磨着他也该写点什么回敬一下,结果一拿起来就看到诗的结尾:
    “可我只是田间的风,
    既不温暖,也不湿润。
    我曾短暂地吹拂过你,
    激起一阵海浪似的笑意。”
    窗外,绵密的春雨犹如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得他又酸又涩,闷得他透不过气。
    “程昀,过来吃水果,今天买的芒果超甜!”
    “哦哦来了。”
    他有一种预感,他们绝对不会止步于这样的关系,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程昀深吸一口气,将便利贴放回原位,调整好心情,朝客厅走去。
    邱庭正蹲在垃圾桶和沙发之间啃芒果,他坏心顿起,用屁股顶了一下邱庭的肩膀,她双手都沾着芒果汁,不好拿手去撑,一个重心不稳便坐到了地上。
    “程昀!”女人咬牙切齿,一双眼睛瞪得好似猫儿。
    罪魁祸首敞着腿坐在沙发上拍手大笑,看够了笑话后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来。
    啊好气,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可恶?!
    她去卫生间洗干净了手,一出来便看见程同学坐在“L”形沙发的拐角处吃芒果,他两个膝盖夹着垃圾桶。
    程同学倒是很懂得吸取前车之鉴,知道吃芒果要坐着不要蹲着。
    邱庭冷笑,同他屁股挨着屁股地坐下了。
    真是一副奇异的景象,沙发明明那么宽敞,两个人却像被磁铁吸住一般紧紧贴在一块儿,程昀后颈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邱庭同样感到尴尬,男生的大腿紧实,触感偏硬,他穿着深色牛仔裤,哪怕维持着坐姿,裤腿也不见得紧绷。她索性一个侧身跪上了沙发,钻到他背后,对准他的腰部疯狂输出。
    程同学跟软脚虾似的弓起腰,大喊着“我错了我错了,邱大人高抬贵手”。
    睚眦必报的邱大人哪里听得进去,自是变本加厉,乘胜追击。
    程昀眼泪都笑出来了,他膝盖一松,垃圾桶“哐当”摔在地上,新鲜的芒果皮、芒果核撒了一地。
    顾不得那么多,他朝后重重一躺,邱庭成了他的人肉靠垫。程昀的后脑枕到一处异样柔软的地方,他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她“啊”的一声惊叫,他的脑袋遭到重重一击。
    邱庭肺都要气炸了,这笔买卖她赔得连裤子都不剩,本是用来整治这小子的招数,阴差阳错反而被他占了便宜。她心里痒痒的,像是被猫挠了一样,于是缩到沙发一端,把抱枕当作出气筒狠狠捶打。
    她抱着抱枕干坐着,一会儿挠心抓肝,一会儿七窍生烟,仿佛咽了个炸药包,越坐脸越红,越坐身上越燥热。
    老老实实清理干净地面,程昀赔着笑脸凑到她跟前,女人躺下翻了个身,留个后脑勺与他对视。
    这也难不倒他,程昀积极地为她按摩起肩背来,柔声道:“忙活了一中午,累了吧,我帮你放松一下。”
    他一上手才意识到邱庭身上真的没什么肉,只是她168的身高和骨架在那儿摆着,平日里也不显娇小。看看这削薄的肩膀、嶙峋的肩胛骨还有盈盈一握的细腰,又想她的饭量快比麻雀还小,能不瘦吗?
    程昀有些心疼,他希望她吃好睡好,笑颜常驻,不要总将自己逼得太紧,于是按摩得愈发用心。
    邱庭感觉自己就像一块发酵后的面团,怒气被男生一下一下的按压和敲击排得干干净净,她没事跟小年轻较什么劲儿啊?
    “好了好了,别按了,我不生气了。”
    她转过身,看见一双过分晶亮的眼睛:“真的?”
    他的眼神跟狗盯肉包似的,邱庭被盯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她搓搓手臂道:“真的真的,雨停了,你回去吧,再待下去我要付不起你的薪酬了。”
    最后一句话是借口,她不差几百块钱,只是不想让程昀多想。
    没想到男生爽朗地露出一口白牙:“那就当我今天义务劳动了。”
    义务劳动?谁稀罕你的义务劳动了!
    无名的怒火“噌”的一下又蹿了起来。
    她以为自己的脾气和涵养都已经被磨砺得极好,不管别人怎么看她说她对她,她总能一笑了之,怎么遇上程昀这个冤家就破了功呢?
    邱庭对准那手感极佳的脸颊狠狠一捏,如愿听到男生的吃痛声,终于解了气。他的脸被捏得有些泛红,她柔情似水地抚摸着:“疼吗?”
    “当然!”
    “疼就别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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