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好,鲜于楹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梦参那番话只是暂时打压住她,不过两天她又生龙活虎的,一天一封情话。
    她知道,梦参最受不了这个。
    以前也是有女子给梦参送过书信,梦参每一封都会读,读完就少掉。读信的时候,他挂着疏离又欣赏的笑意,耳朵也跟着红了。可面对她,梦参还是那副尊师严父的形象。
    那时候鲜于楹还不知道那些信代表了什么,直到有一天她偷偷读了那些信。
    全都是文绉绉地,露骨又暧,昧的情话,她根本无法想象那些平日里正经矜持得如同木头人的闺阁小姐们,会写出这些词句。
    她看着看着,就脸红了。
    也是从那一次,她开始明白男女之间还有“心悦”这个东西。
    与梦参长达几十年的相处,她对梦参的感情终是一成不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信的误导作用,她突然对梦参有了占有欲。这令鲜于楹害怕不已,所以她离开了梦参。去找那个素未谋面的师兄,去做自己的事,都比那不知名又热烈的陌生情愫迸发要好一些。
    只是她发现离开梦参之后,自己就越发空虚失落。
    她想做点什么,也期待梦参能做点什么。
    可是什么都没有。
    或许梦参于她只是普通的师徒,或许她就是对方短暂生命里的过客,对方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她又不甘心。
    “师叔,你是真的喜欢师祖吗?”左苓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鲜于楹笑了笑,一边替冰床上的鲜于濉拿掉脸上结的冰渣子,她肯定的说:“当然是喜欢,这可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是这样啊,师傅没说什么吗?我觉得师傅好像很懂这方面的东西呢。”
    君长戚和竹云当年相恋时,可是好生羡煞了她。那时候她向竹云和君长戚讨教何为“喜欢”,君长戚说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自然就会懂了。
    等到她遇到了苏祁佑,好似慢慢的有了当年君长戚和竹云的感觉。可是她又觉得,自己和苏祁佑之间总是差了点什么。
    “谁知道呢,如果真喜欢一个人,他是舍不得喜欢的姑娘伤心的。师兄将仇恨放在第一位,从他走出第一步,靠拉拢颜悦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一些东西了。”鲜于楹说着,将两个荷包都摘了下来,打开蓝色那一个拿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金色药丸。
    她将药丸捏成粉末,用旁边的小杯子,看到里头还有些未结冰的水,便把药粉掺和水掰开鲜于濉的嘴巴喂了下去。而后,她将手放在鲜于濉的腹部,将掌心凝聚的热度传导到鲜于濉身上。
    “咱们把她抱出去,烤会儿太阳吧。”左苓戳了戳鲜于濉硬邦邦的躯体,提议道。
    看到冰床,她就想到宫里头那个没有了魂魄的将云。不由得鼻尖一顿酸涩,有什么东西朝眼睛涌了上来。
    鲜于楹点点头,二人便把鲜于濉带到外头晒太阳。
    见到二人将人搬出来,洛坤一开始吓了一大跳。
    “怎么把她搬出来了?”
    鲜于楹:“化冰。”
    “……都冻了好几年了,真的能活吗?”洛坤有些不敢想象,一个死了多年的人,真的能活过来吗?
    旁边的左苓笑笑,说:“你不要小看隐族,他们自称是最接近神的人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能让你死,也能让你活,也能让你生也不是,死也不是。”
    将云只是其中一个例子,左苓曾经的小舅舅便是因为得罪了某个外出游玩的隐族长老,变成了一个死去三年又活三年,又死三年活三年的“怪物”。
    如今隐族全员升天,左苓也不知道自己的小舅舅会不会好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将近中午,日头越发热辣强盛。鲜于濉身上的冰已经化得差不多,她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湿透,身下已经积了好大一滩水。鲜于楹摸了摸对方的身子,已经开始变软了,只是还是冷冰冰的。
    又过了一会儿,左苓已经被晒得面色艳红。
    “可以了。”鲜于楹说。
    只见她二指合为笔,在鲜于濉后背写了些什么。
    随后,左苓同洛坤便见鲜于濉的睫毛颤了颤,慢慢地,她睁开了双眼。
    与此同时,南禹民这边,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抽离了出去,忽然轻松许多。
    “发什么呆呢?擦擦汗吧。”南禹安放下手中的软剑,给南禹民丢了块手帕。
    他此时有些后悔,让南禹民教自己习武的决定。
    南禹民没多想,用湿手帕抹了抹脸,顿时感觉轻松许多。
    只是南禹安看着他,却露出疑惑的表情。“寿王,你脸上的那些字被你擦掉了。”
    南禹民蒙了,“什么?”
    他看了眼手帕,上头有些黑色的墨迹。
    他赶忙奔进屋来到镜子面前,眼前的他因为被太阳长时间照射而全身通红,而更让他在意的是,他脸上那个因为鲜于濉而生的文字已经不见了。
    “为……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他不可置信地摸着当初文字存在的地方,不明所以。
    莫非,是鲜于濉出事了?
    想到这里,他心下慌得不行,也没理会刚进门的南禹安便慌忙跑走了。
    南禹安疑惑,一边擦汗一边问:“那家伙怎么了,慌里慌张的?”
    站在门口的鲜于子淳笑了笑,眼底却无半点笑意,反而是嘲弄。
    另一边,鲜于濉醒过来后,第一眼便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熟悉的人。
    她的妹妹,鲜于楹。
    只是这一回,鲜于楹没有了像她记忆中那样天真无邪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她笑着开口,嗓子有些疼痛。“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呢,阿楹。”
    说完,她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左苓和洛坤。“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
    鲜于楹皱了皱眉,看起来有些不耐。
    “原来真的能活。”左苓和洛坤默默地咬耳朵,单看鲜于楹的表情他们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鲜于楹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笑了,“看来鲜于子淳真的没骗我,他给的解药居然是真的。”
    她一开始还有些不敢想象,鲜于子淳会那么轻易就把解药给她。没想到那家伙还真的言而有信,没有让人失望。
    闻言,鲜于濉的脸色变了变,“是长老他给的解药……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是佛珠救了你吗?”鲜于楹有些嘲弄地开口,“于你,用不上红檀佛珠那么珍贵的东西。”
    说完,就见鲜于濉脸上划过些许尴尬。
    旁边的左苓和洛坤自然感觉到二人之间的不同寻常,于是默默退开了两步。
    鲜于濉起身,这才感觉到自己身上湿哒哒的,她抬起袖子,入眼的便是刺目的红色。
    是嫁衣。她摸着衣裳想,南禹民那家伙,果然是个疯子。
    幸好,如今的她已经不在南禹民的意识里了,所以南禹民已经听不到她说话了。
    “阿楹,其实我们没必要这么说话。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姐姐。”说着,美目在鲜于楹身上打量了一番,看起来有些纠结,“鲜于子淳当真下得去手,看来你得永远停留在十几岁的模样了。”
    说着,她露出些许艳羡。
    只是鲜于楹听到这话,眉目狠戾些许,“你早就知道,被逐出隐族圣地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当初,你才把我推出去的,是吗?”
    听罢,鲜于濉的眼神下意识有些飘忽闪躲,“这,我当初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姐姐。”
    “我只是……对不起,对不起阿楹,我只是太想活下去了,再加上我身子弱,长老们承诺会给我治病,而你……你很健康,在哪里都是活得下去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看在我是你姐姐的份上,阿楹你就原谅我吧!”
    几乎是那么一瞬间,鲜于濉就抱着身子小小的鲜于楹哭得梨花带雨,看着倒真是惹人心疼。
    左苓看着二人明明是同一天出生的,一个早已身子成熟,饱满得像个水蜜桃。而另一个,却永远的停留在十几岁的模样,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了。
    鲜于楹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哭泣的姐姐,又看见对方露出的苍白脖颈上那些欢爱过后的痕迹,皱着眉推开了鲜于濉。
    鲜于濉存在于南禹民的脑海里,有些事对方是知道的,也是能控制的。
    正当鲜于濉疑惑,就听鲜于楹沉稳地道:“我把你复活,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
    声音虽还是孩童那般,可是里头却已经没有了孩童的纯真。
    鲜于濉擦了擦眼泪,看着鲜于楹。
    “姐姐,不对,我应该叫你鲜于濉了。”鲜于楹将手背在身后,眼睛不离鲜于濉漂亮的脸蛋,自然没错过对方面上的情绪。
    鲜于濉莫名受到一股气势压迫,不由得紧张起来。“阿楹,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所有长老里,能替人斩断血缘线的长老只有一位,那便是大长老。可大长老也知道,替人斩断亲情线是要折损福报的事,所以平常没有经过两个当事人同意,他是不会同意帮忙斩线的,是吗?”
    鲜于楹面上挂上莫名的笑意,让人不由得背脊发凉。
    从左苓的角度看去,鲜于濉跪在鲜于楹面前,就像是在恕罪一样。而另一边,她又不由得感叹隐族当真是神圣天秀,连血缘都能斩断。
    这意味着,从今以后二人再无关系。
    “阿楹,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不要再提那些让人难过的事了,好吗?”鲜于濉带着些恳求地说。
    回应她的是鲜于楹的一声冷笑,而后对方抬起右手,白嫩红润的手心上,有一根紫色的线条疤痕,从中指同到手腕。很细。
    鲜于濉的话,等于是默认了当初的事。
    是她,将鲜于楹打晕,随后自作主张的斩断了二人之间的血缘线。
    也是她,在长老们让二人自主选择让谁离开时,将她推了出来。那时候,因为没了血缘线的关系,她没了跟鲜于濉的记忆,被推出来时懵懵懂懂的,被鲜于子淳处刑时也懵懵懂懂的。
    她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受那种罪。
    直到她在梦参的书房里翻到有关于血缘线的记载。
    “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努力,才从这条线里将那些记忆一点一点拼凑起来吗?鲜于濉,这些事你认吗?”说着,她冷笑着挥了挥右手。
    莫名地,鲜于濉出了一身冷汗。
    眼前这个孩童模样的妹妹,内里根本就已经不是孩童了。而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会思考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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