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咯。”
    今儿是个好天气,虽说早上的寒风仍旧凌冽,可日头终究是出来了,晒在脸上还有种暖烘烘的感觉。
    “早点走也好,等这两天过去要是下雪封了路,这马啊可就不能骑了,到时候走路怕是要累死人的。”
    吴登贵赶着马车,布满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有李老实全程帮忙,李洛阳的那些行礼统统扔在车厢里,其中大部分还是李老实给准备了,李洛阳自己收拾出来的就只有一些换洗的衣物。
    乡下地方,能够有两套换洗衣物就算是不错了,至于说李老实准备的那些东西,主要还是粮食,大米、白面,山药蛋子什么的,如果只是李洛阳一个人吃,顶个半年不成问题。
    “三个月后我再给你送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李老实咧嘴笑了笑,或许是因为分别在即,他这副笑容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
    “不会笑就别笑了。”
    李洛阳倒是轻松,他拍拍李老实那壮实的小臂,没辙,眼下两人的身高差距实在太大。
    “老实啊,放心好了,有我那同袍看着,没人会欺负洛阳的。”吴登贵的嗓门一向不小,只可惜他的保证不管是李洛阳还是李平武,都不怎么看好。
    如果将武周的军队体系比作为一个人的话,那么像李家村驿站这样的机构可以算是体系中最为末梢的组织,基本上就等于是一根鼻毛或者是手指头上长的汗毛,大多数时候是为了存在而存在,真正能够发挥作用的时候少之又少。
    但只要是属于这个机体上的存在,自然就脱不开干系,刑事案件中不是经常有凭借一根毛而确定凶手的事情么?
    吴登贵亲自赶车,当然他也没手下可以使唤,但李洛阳还是得承人家这份情,闲来无事裹紧棉衣的李洛阳就把话题给扯到李柏这个吴登贵的同袍身上。
    “他啊,今年四十了,无儿无女,咱们当军汉的,没老婆很正常,谁乐意整天陪着你提心吊胆的,指不定啥时候就死在外面,连个囫囵的尸体都.额,洛阳啊,我不是那意思。”
    吴登贵说到一半才惊觉他好像是在说李存孝,这不是戳李洛阳的伤疤么?
    “没事,我明白。这么说来,李柏叔他很宅咯?”李洛阳找了个他认为比较缓和的词语来形容李柏的生活,然而吴登贵听不明白,摇头道:“宅?不懂,外人不了解的,可能会觉得李柏性子有些怪异,但其实他是个好人,嘿,我跟他是过命的交情,当初一起挨过刀子,我的事那就是他的事。”
    李洛阳并不怀疑两位战友之间的感情,只是天各一方时间长了有些东西总是要变质的。
    “总之你到了之后就把他当成我,有啥事直接说不用拐弯抹角,咱们当军汉的就喜欢直来直往,读书人才喜欢兜圈子呢.”
    在吴登贵的大嗓门中,马车赶了半天休息一阵又继续上路,终于在天黑之前让李洛阳远远看见了安宁县城的城郭。
    没有一个城池保护的城镇很难给老百姓安全感,况且这年头兵乱不一定是来自疆域之外,像李存孝的死就很能说明问题。哪怕安宁县的城墙只有十来尺高,三个成年人叠罗汉就能上去,但终归能让住在里面的权贵们心中安宁下来。
    在看见那不算高的城门洞之后,李洛阳就看见了李柏。
    之所以他一眼就认出来,完全是因为杵在城门口的李柏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子的阴气,哪怕是一身破了洞露出棉花来的袄子,也压不住身上翻腾的阴气,或许是因为职业的缘故,李柏的那双眼睛总会透出一股子冰冷的感觉,眼神像刀子一样犀利。
    “他杀过人,不少。”
    见李洛阳发现了李柏,吴登贵最后友情提示了一句,就吆喝着放慢马车,直到在李柏身边停下来。
    此时李洛阳才充分感受到李柏的身高,瘦长瘦长的身体竟然跟马车齐平,两脚落地之后视线也跟吴登贵一般高矮,不用低头或者是仰面。
    “收到你的传书还真是让我惊讶啊。”李柏刀子般的眼神从李洛阳身上扫过,汇聚在吴登贵身上。吴登贵像是对那眼神毫无感觉,乐呵道:“惊喜就对了,喏,就是这孩子,聪明的紧,一定可以继承你衣钵的。”
    “老子没衣钵继承!当个仵作能够有好处,不过就是混口饭吃。”李柏口中说是说,那双眼神还是谨慎地上下打量李洛阳。换成是往常李洛阳肯定不能接受,这会儿嘛,至少他知道李柏没有任何恶意,至于说李柏说话的口吻,在李洛阳看来也只是个性格问题。
    “眼珠子倒是转得快,李洛阳是吧,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饿死你,但你得听我招呼,否则送你去跟死人一起睡觉,怕不怕。”
    其实李洛阳很想说,只要不是传染病死的我怕个毛线!不过他也知道,就他这副熊孩子的模样,人家给个下马威完全可以理解,隧一本正经地连连点头,“我会好好学习的。”
    “学习?哈,老蜈蚣你这是跟人家说了些啥?一个仵作还需要学习?”
    “嘿,话不是这样说,李子啊,凡是手艺活那都需要学习,行了,赶紧上车,咱们去你家喝一杯。”
    “我严重怀疑,你究竟是给我送人来的,还是想着来喝酒?”口中说着话,李柏已经翻进车厢,右手轻轻偏打车厢壁道:“还磨蹭啥啊, 走,喝酒去。”
    作为县衙里的仵作,吴登贵的收入并不高,这点李洛阳早就已经知道了,可是当马车抵达吴登贵的家门口时,李洛阳才知道原来当个捡尸人的竟然也能这样叼?不提那宽敞的面积,光是门口这阵仗,正门口平整干净的青石台阶、坐镇的石狮子,可以过马车的侧门,只是门楣上少了“李府”两个字,其他之处看起来跟一个地方豪门没有任何区别,李平武老丈人家也不过如是了。
    “看傻眼了吧?叔真不是坑你,别看仵作不起眼,可私下里,有钱啊!”吴登贵很满意李洛阳的诧异,他那种满足感简直就是写在脸上,丝毫没有半点隐藏。
    “怎么会这样呢?”
    李洛阳转向跳下马车去开侧门的李柏,心中不由得好奇,诺大的宅子真是一个仵作可以挣下来的家产?这算不算是小官大贪?可问题是仵作啊,连个“官”字的边都沾不上啊。
    “别听他瞎扯,这院子不是我的,进去吧。”李柏随口解释的一句,反而让李洛阳更迷糊了,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不是你的?咱们去衙门里查查,地契上要不是你李柏的名字,我脑袋给你当蹴鞠。”
    “免了,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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