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只知道我父亲突然闭关了。”离驭圃四大家族与甘家彻底撕破脸之前,台面上的功夫依然做得周到。比如谢家家主闭关这种事,另外几个家主非常清楚,万一谢家家主闭关时,有外敌硬闯入侵,其他三家自然不能旁袖手旁观,一定要帮人帮到底。
    “谢家家主这次闭关,有三年之久。”甘望梅一下子想起来。
    “三年零二十一天。我记得很清楚,就是从那天起,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能请的大夫都来看过,只说是疑难杂症,没有最好针对的药。近几年来,凭借药物才拖着到现在。”谢安在见着母亲的画像,又听了甘望梅这一番话,心中有数,“甘家家主是在怀疑,我的母亲从中作祟,弄出来这些活尸,然后谢家置身事外,看着离驭圃变成人间炼狱一般。敢问若是真相,对谢家又有什么好处?”
    “莫说今天来的是你,便是谢家家主亲自过来,我同样要询问这些问题,这是关键的线索所在,画像为准,做不得假。”甘望梅见谢安在捏住绢丝的指节发白,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怕是要沉不住气了。
    可是谢安在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他把绢丝画像往袖子里一塞,转身遁形逃走了。
    甘望梅见他这样的举动,目瞪口呆。这小子好大胆,当着她的面,居然敢抢走最重要的证据。
    夕霜顿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场面实在是太可笑了。特别是谢安在那个背影,留下的,没有惊慌,反而是一种得逞的小得意。
    她这一笑,甘望梅的脸上更挂不住,碍于旁边还有两位前辈在场,又不好对夕霜发作。
    苏盏茶很清楚在场每个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夕霜能够这样放肆的笑,她倒是有些喜欢这小丫头的性格:“甘家家主,要不要去把人抓回来?“
    甘望梅深吸口气,怎么抓,让她怎么出去抓人!自己下的命令,甘家的所有人等只出不进。连那些亲信弟子都被关在外头。她出去了,到底还进不进来,或许可以叫白衡齐去抓人。可谢安在这样无赖,实在叫人意外,这就是谢家那位温润公子的真面目!
    夕霜总算停住了笑:“那画像我们都见过了,他拿回去,多半也是想和娘亲确认一下。要是他什么表示都没有,反而不是更让人起疑?”
    甘望梅看谢安在的样子,也的确不像是参与其中。她手中还捏着谢家家主写来的锦帛,说了两家商议抗敌。中间传话的人都跑了,如何商议!
    关键时候还是韩遂开口道:“偷袭甘家的妖物,受的伤并不重,对方不会善罢甘休,很快会卷土重来。”
    “前辈能够判断出到底是什么妖物吗?”甘望梅一心要获知更多的细节。
    “灵物好猜,妖物怕是专门炼化而出的,究竟是什么,真不好确定。甘家家主目前最需要做的是安抚人心,还有加强戒备。如若妖物不止一只,到时候防不胜防。”韩遂一语道破目前最坏的可能。
    也是甘望梅最不想看到的:“韩前辈可知离驭圃离心离德,即将成为一盘散沙。我应该要感谢让活尸潜入人群的那个幕后黑手。当时甘家院门前十多口人,三家都有人证,反而不需要我多费口舌,他们已经都信了。生死存亡之际,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出一声惨呼,甘望梅和韩遂几乎是同时出发,动作快到惊人。苏盏茶冲着夕霜一笑道:“小丫头,怕不怕?”
    “怕就不回来了。”夕霜同样笑得明艳动人,“寂望平原这么大,离驭圃不过是烧饼上的一粒芝麻。可星星之火,足以燎原,若是这变数一旦传播出去,速度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快。”
    “小丫头有点见识。”苏盏茶这次不与她为难,“我在这里帮忙,不是因为什么甘家家主的面子,只是因为小韩要留在这里。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是你记住一句话,韩遂是我的。”
    “五百年年前,他不是你的,现在也不是。”夕霜一字一句道,“他不是属于任何人,他只属于自己。”
    说完,她没有耐心看苏盏茶的反应,抱紧怀中的蛋,跟着前面两人的方向去了。那声惨叫,让她记忆尤深。不久前围着院门的那些人之中,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这是修灵者在面对从未涉及过的惊慌时,心生恐惧的声音。
    甘家,终究还是出事了。
    韩遂与甘望梅,起手画了个阵法,把出事的灶房附近全部围了起来。一片哭声,喊声,等夕霜赶到时,看到有两个面无人色的侍女,四处扑人撕咬。灶房里外做事的,多是女子,有些吓得腿软瘫倒在地,还在一心往外爬。可阵法圈住了所有人的退路,即便爬到了边界,也无法出来。
    “目前只有两个人尸化,其他人要不要放出来?”这里毕竟是甘家,韩遂很客气地询问了甘望梅一句,却根本不等她的答案。他用手一划,阵法出现一个缺口,延伸而出一条十多步长的小路,随即另一头卷出空间出现一个小点的阵法。他扬声对阵法中被困住的人说话,“身上没伤的,赶紧从这里出来,身上有伤的,最好不要隐瞒,我们再另想办法。”
    “看,小韩就是这么心软。五百年对他稍纵即逝,好像一点影响都没有。”苏盏茶站在夕霜身后,轻轻叹口气,语气中却是说不出的亲昵,“你说他这五百年中,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还这样讨人喜欢?”
    “他只是珍惜每个人的性命,无论贵贱,无论身份,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夕霜及时打断了苏盏茶的话,这人来来去去拿五百年做借口。可她不为所动,这五百年是属于韩遂自己的,并没有苏盏茶的参与。哪怕是韩遂始终在追查所谓的凶手,那也是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与他人无关。
    阵法中有人反应过来,跌跌撞撞沿着小路跑出来,边跑边喊道:“家主,我没有受伤,我没有受伤。”
    若是按着甘望梅的性子,这些人万万是不能离开的,因为实在太危险。然而韩遂的话,又让她有些改变想法。不能动摇人心,这个时候,及时控制,才是最重要的。哪怕确认对方身上有了伤口,你要让剩下的人知道,甘家没有放弃那些人,还在尽力。一直到,最后那一步,也是一视同仁的。
    尸化的两人,动作毕竟慢些,剩下十多个人很快被韩遂转移到了小阵法。他的手再次划拉,中间连系着的小路爆开,不复存在,而他左右手控制这两个阵法,毫不吃力。
    两只活尸的外形越发可怖,然而在阵法中,完全失去目标,动作迟缓下来,他们分不清东西南北,只会在原地不停地绕圈圈,看起来也没有多厉害的样子。
    “奇怪,他们好像和上次发现的不太一样。”夕霜观察到很仔细,一边还对韩遂说道,“他们不会隐藏自己,也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似乎比我们,一开始看到的要低等很多。”
    “我们看到的已经进化了,他们不过是初感染者。”韩遂的手指在半空不住画出螺旋形,让那个大的阵法越收越紧,越收越紧,连带着整个灶房,被挤压到变形扭曲。而两个活尸能够行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小,直到几乎是背贴着背,还在凭借本能做出转圈的动作。
    “他们不是被我们所见的那只活尸感染的,这里还有别人,在暗地里动手脚。”韩遂看下甘望梅,发声道,“甘家家主,甘家有内贼,想趁火打劫,让甘家彻底混乱成到失控。她们,不是的!”
    甘望梅顿时听懂他说不是的三字是什么意思,她没有迟疑的时间,右手五指化为爪形,从小阵法中突然抽离出两人。两人在惊呼声中,被扔到了活尸之间。她面如寒霜冷道:“方才韩前辈说的很清楚,没有被抓伤咬伤的人,才可以进入这个小阵法中。人人都不想死,可我也不愿意见到,有人因为怕死,还牵连到别人,害了整个甘家。”
    那俩人中的一个半边脸现出青色的经络,好似爬上了蜘蛛,而她恍然不知,依然在哭喊着:“家主,就说我没有被咬伤,我怎么……”话没有说完,她四肢抽搐,双眼翻白,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剩下另一人,吓得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双手抱膝,瑟瑟发抖,蜷缩在活尸的脚底下,范围太小,活尸明明知道脚底还有个活人,却没有办法蹲下来直接伤害她。
    夕霜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地上,看着那个即将要转换形态的人。她的手指搭在蛋壳上,突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问,“你想看的更仔细吗?你想吗?”
    夕霜没有犹豫,用力点头道:“想,我想看得更仔细,我想看到她是怎么变的!然后找到破绽,寻求解药。”
    眼前的场景变得无比缓慢,有了对比,夕霜才明白自己的眼睛,再次被赋予新的灵力。躺倒在地,不住抽搐的,此时还能称之为人,口中发出无法辨别高高低低的调子。每一声,好像在撕裂着什么,听得人耳朵生疼。
    很快,等它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只活尸。与原来两只只会团团转的不同,它一下子发现了地上的,尚未被转换的活人,怒吼着一下子扑了上去。那人哭着抵抗,双脚在地上乱蹬,嘴里不停喊:“家主救我,家主,家主!”
    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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