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黎眼底暗色波涛,嘴唇紧抿,身体紧绷地站在岸边。他专注地看着河面。希望能看到那个身影。只要人在,就没事。
    河水不知什么原因在打转,因此林舟若是在里面应当暂时不会被冲至下游。随着水面不断旋转,林舟总会被涌上来。
    岑黎正脱外衫,打算下去找林舟,却被不远处的嘈杂引了过去。
    “哎哎,他醒了,醒了!”突然,旁边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岑黎看过去——一具小小的身体被一堆人围在中间,正在凶猛地咳嗽。
    岑黎只以为那些不过是来看热闹的人们,没想到重重人群下居然还有一人。
    “舟儿!”岑黎焦急地拨开人群,看到一名打扮得十分贵气的少年正捂着胸口咳嗽。
    不是林舟。
    “另一个孩子在哪里。”岑黎白着脸,身子微微有些站不住。
    “他,他把我托上来后……自己就,就掉下去了。”少年虚弱地看着岑黎说道,眼中划过一丝后悔:“都是我的错,都怪我,要不是我他就不会……”
    岑黎眼角微挑,细微地眯了起来,闪过一抹纣虐,看向那少年的瞳孔中杀意转瞬即逝。
    他捏了捏拳,缓缓从人群中走出。周围人一见他丢了魂儿似的,大多大气不出一声,有几个胆子大的甚至在一旁安慰他道:
    “小兄弟为了救人坠河,上天不会薄幸他的,且放宽心,总会找的回来。”
    “是啊,小小少年勇气可嘉,好人有好报,他不会有事的。”
    “这位兄弟切莫过于忧伤,即便……老天都看在眼里,他走后会有好去处的。”
    岑黎突然站定,抬眼望着河水,冷声道:“我的徒儿,用不着上天薄幸。去处……呵,他的去处,只能在我这里。”
    岑黎回头看了一眼重新被围住的少年——被林舟用生命救上来的人,他道:“尔等速速离去,不时大水将至,唯高处可避。”
    说罢,他便不顾众人的惊愕自顾往河的上游走去。
    他的徒儿很善良,非常善良,善良到甚至可以拿命去救人。他究竟教出了个怎样悲天悯人的好徒弟!
    岑黎以为自己不会心软,他以为当他听到林舟为了救人自己掉入河中时他会生气,会迁怒。
    生气是真的,岑黎可能这么多年来从未如此生气过。然而,后悔、忧虑,亦是有的。
    于是,迁怒因为林舟不要命的行为被他硬生生压下来了。他不能让林舟的“舍生取义”白费,一是舍不得,二是因为这绝对是林舟最后一次舍生取义了。
    从今以后,他不会再给他任性的小徒儿任何舍生取义的机会。
    岑黎的脸慢慢恢复血色,他一步一步朝远离河水的方向走去。
    无知的人们还在惊呼,还在闲聊,还在七嘴八舌地争论。他们身后原本就不平静的河水慢慢泛起黑色的气流,一点一点地显露出它原本的面貌。
    岑黎漠然地远离,没有一丝留恋。
    他缓缓露出淡然的笑容,脸上划过一道阴翳。
    舟儿,师父给他们机会了,要不要,便是他们的事情。不要怪我,要怪只能怪我把所有机会都留与你,其余的人,我容不下。
    你一个人在水里不要怕,哪怕是断了气,师父也能让你活过来。
    “天哪,发大水啦,快逃命啊——”
    不多时,此类呼号在大街小巷响起。几乎顷刻间,所有景天城的老百姓都知晓一条流经外城的河突涨大水,已经淹没了大片土地,此刻正朝内城涌来。
    这是一条半环城之河,因此由外向内,河水不断涌进。过不了多久便会淹没全景田。
    景田的百姓从未想过向来温和的大河何来的魔力,竟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河水便全数翻涌上岸,隐有干河之势。
    此情此景,诡异至极,有些活了几十年的老一辈连听都没听过这种事,直呼“得罪天神”。此起彼伏间,人人自危,纷纷朝东面的颜霞山直奔而去。
    城门大开,老老少少背负行李,面容慌张,马不停蹄地朝隶属景田的最高山峦而去,片刻不敢怠慢。身后突然发了狂的河水还在逼近,他们唯有跑,用尽全身气力奔跑。
    “快呀,别磨蹭!哎呀,你便抱着他跑又能如何!”穿着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吹着胡子怒瞪瘦弱的青年,指着对方的鼻子大声呵斥。
    着小厮服饰的青年唯唯诺诺地抱起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半大少年,吃力地跟在男子后面。
    “老爷,河水快涌上来了,咱们得加快速度啊。”管家忧愁地对他道。
    常立德抓着哭得花容失色的小妾大步快走,嫌恶地挥赶着同他们一起逃命的百姓,怒喝道:“哭什么哭,有力气哭还不如快点走!你,仔细抱着小少爷,当心摔了!”
    抱着小少爷的青年擦着汗,白着张脸连连点头道是。
    那抱在怀里的小少爷正是岑黎在岸边见到的,被林舟救上来的少年,知府常氏幼子,常无忧。
    “呜哇哇,爹!”常无忧抱着青年的脖子对常立德嗷嗷大哭,刚经历了落水的他还没从恐惧的回过神,立马被告知自己方才逃出来的魔窟又要淹没他,吓得不能自已。
    他在恐惧中还思索了一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哥哥,哭唧唧的,有些难过,有些茫然。
    面对幼子的哭泣常立德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安抚他:“无忧乖,不要怕,爹在这儿呢。上了山便没事了,河水不会吃我无忧的。”
    常无忧在青年的怀里缩了缩,红着鼻子、眼睛,不发一言。
    常立德叹了口气,转身面对小妾家仆时又是怒目圆瞪。
    “夫人呢!他们知晓了吗,是否到山了?!”
    “老爷,老爷不好了!”穿戴着知府服饰的小厮慌慌张张地穿越人群赶上常知府一行人,气得常立德一巴掌呼了上去。
    “吵吵嚷嚷什么,没看见乱的不行吗!”常立德气的不行,自己难得带小儿子和小妾出来游玩,不想先遭遇了幼子落水,后又得马不停蹄地逃命。该死的是马车在庞大的人群中几乎寸步难行,而他又没有带够人手,只能徒步而行。
    只盼着离颜霞山更近的知府家人能早一步抵达。夫人那里有他的令牌,想来莊主会放她上去的。
    思及此,常立德冷哼。这些庶民逃也似的奔命又如何,颜霞山哪里是他们想上就能上的。到最后还不是死路一条!
    “老夫人病重,挪不了身子,夫人执意要守着老夫人,不肯走啊!如今大水已经淹到府上,夫人差小的送来家中账簿,金银细软及老爷的令牌,夫人还说,还说……”
    那小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双手呈上夫人让他带来的东西,身后还跟着知府其他一干仆婢——到了最后一刻,夫人让他们赶紧逃命,自己留下陪着老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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