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成思量完毕,又问过厉伯的意见,便一次付了三贯钱,交了一年的房租,随时可以搬进来了。
    因为他付钱痛快又是长租,房东还答应了明日把房顶和围墙再检查修缮一番。
    厉伯圆满完成任务,见天色不早,便和顾玉成道别,慢慢往赵家而去。
    他面上还是笑呵呵的,内里却暗自心惊,毕竟当初因为大少爷的缘故,他特意去调查过顾玉成。油锅二郎的名头挺响亮,没费什么力气就听了个全。
    这顾二郎少年丧父又被分家,在跟着少爷之前,恐怕全家都没几贯铜钱。现在虽然有少爷买方子的十两银,但对一个穷家小户的少年来说,能一下拿出三贯钱在县城租房,端的是行事果断有魄力了。
    他其实更想让顾玉成租第二个房子,不但繁华一些,还距离赵家大宅更近,言语中颇有引导。没想到顾玉成年岁不大,却挺有主意。
    莫非真的像少爷所说,不是池中之物?
    厉伯想到此处,忽的笑了。自家少爷就是个没定性的大孩子,又哪有什么相人之术呢?
    他真是年纪大了,想得也愈发细碎了,唉。
    另一边,顾玉成仍骑着心爱的小毛驴回了家,晚饭后就对王婉贞说了想搬家的事。
    “搬去县城里头?”王婉贞大吃一惊,“好端端的怎么要搬走呢?咱家在这里住得好好的……”
    顾玉成便道:“娘,这房子不是咱家的,明年就要交租了。而且咱们在村里,一亩地也没有,现在虽然有点余钱,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我在县城这些天,发现还是人多的地方容易生计。”
    王婉贞也沉默了。她是个柔弱性子,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就不想变动。但儿子说得很对,他们现在就是一时安定,实则身无片瓦。待余钱花完,就是手停口停的穷困人家。
    到了县城,说不定她也能找个缝补浆洗的活计,补贴家用,不用靠儿子每日里奔波……
    看出她的动摇,顾玉成又下一剂猛药:“娘,我还想读书。”
    “堂兄考中秀才,大伯娘便这般风光。夫子说我才学也不比堂兄差,我想以后攒了钱,就继续去读书,将来至少考个秀才。以后妹妹大了,就是秀才的妹妹了。”
    对啊,不但要读书,儿子还要娶妻呢!
    靠现在这个家底,富裕是没什么指望了,要是能考出个秀才功名,以后说亲也容易些。再不济,也不至于落到赘婿的地步。
    阿荣已经没了父亲,要能有个秀才哥哥,将来也不会被人说嘴。
    想通此节,王婉贞顿时倒戈,咬了咬唇,坚定道:“就依你,咱们尽快搬去县城吧。”
    第16章 搬到县城
    虽决定了搬家,也要整理两日才行,顾玉成便继续到兴隆酒楼捣鼓凉皮。
    贾老三是个做事利落的人,但在厨艺上真的不行,昨天将洗面水交给他后,今天顾玉成就看到了几张疙疙瘩瘩还特别厚实的凉皮。
    贾老三还以为弄成了,等看到顾玉成做出来薄薄一层还光滑细致的凉皮,才知道自己做的是个失败品。
    “还是顾小哥细致能干,嘿嘿。”贾老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顾玉成道:“其实味道一样,不过是样子好看些。你尝尝这个,看吃起来怎么样。”说完将那浇了蒜末香葱又撒了芝麻的大厚凉皮递给贾老三,让他吃吃看。
    贾老三道了声谢就大口吃起来,吃完好一通夸。
    待赵崇和孙长厚也尝过这新鲜吃食后,“凉皮”就正式成了兴隆酒楼的重磅菜。
    “此物筋道,做起来也快,我觉得不能直接拿来卖,可以先去婚宴上亮个相,等人吃了都夸好,再慕名而来,岂不是更好?”孙长厚兴致勃勃地道,“正好周家小姐要成亲,现在正在各个饭馆酒楼里试菜。就凭这凉皮,咱们兴隆酒楼肯定能拿下头筹!”
    顾玉成心头一动,不着痕迹地道:“不知是哪个周家?”
    “这你就不知道了,顾兄弟。”赵崇挤挤眼睛,“就是那周癞子家,他家挑女婿挑了这么久,可算定下了,是周夫人娘家的一个子侄,算是亲上加亲了。”
    没这么层关系,恐怕那周红英很难找到上门女婿啊。
    想到那周家还曾经派媒人探过他家口风,赵崇就是一阵恶寒,很想畅快嘲讽一通,到底是为着自己的大哥身份忍住了。
    原来真的是那个周家。
    顾玉成暗自松了口气,装作不知,敷衍地赞了句“那真是不错”,就热心建议孙长厚试试辣味调料:“这时节还有点热,辣子开胃一些。”
    周家似乎颇好面子,凉皮又是头一份的新鲜吃食,大概率会被选中。
    就用这凉皮,祝周家小姐的婚宴热闹又喜庆,夫妻恩爱永不分离吧。
    孙长厚扎进厨房配调料了,赵崇则坚持付给顾玉成十两银子。
    “你上次觉得那糕点不算新方,说什么也不肯收钱,这次可是实打实的新方子,再推辞就是信不过大哥的人品了。”赵崇道,“就你这方法,能一下做出多少新吃食啊,十两银子都是少的!顾兄弟可莫要看不起大哥!”
    赵崇也不全是客气,他自家也有些独特的私房菜谱,有几个还是从游商手里买的,几个十两银子也不止。
    顾兄弟这般巧思,还这么谦辞,忒是个实诚人了。
    “大哥折煞小弟了。” 看他坚持,顾玉成最终收了银子,又告了一天假,用来搬家。
    “这次多亏厉伯,寻的房子非常合适,我一眼就看中了。待我搬到县城,再请大哥到家用饭。”
    赵崇一口答应下来,又叮嘱顾玉成有事来找他,别一个人扛着。
    赵家虽不是什么官宦人家,在清平县也能说上话。他赵崇这么多年就得了这么一个实心眼儿兄弟,自然要多护着点儿。
    .
    因这房子是村里的,还得找村长和里正去。
    顾玉成特意买了两刀肉,先去里正家里,跟刘老头说了要搬走,且感谢他在分家时为他们二房出力,不然那两亩地的银子是肯定没有的,撑不到他找差事就得饿肚子。
    刘老头问了他句,得知他现在生活无忧,便收了那一刀肉和半盆豆花,又指点他去找村长,把剩余的房租拿回来。
    顾玉成谢过里正,拐回家拿了另一刀肉和豆花,这才去找刘发财。一番客套之下,收回了三百五十文铜钱,正好半贯钱。
    “咱们这县令是个有能为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让每个村都办学堂呢。”刘发财笑呵呵地道,“那院子也不好再租出去,就委屈二郎了。”
    “刘叔说的哪里话,”顾玉成也笑眯眯的,“不管搬到哪儿,也是咱们溪口村的人,能为村里出点钱,也是好事儿。”
    和村长道别后,顾玉成就回家帮着拾掇东西了。
    刚进门喝了口水,就见吕老太太气势汹汹地过来,砰一声推开门,大声道:“老二家的!快把那一贯钱拿出来!当初这钱可是我出的,你们既然不住了,就把租金还给我!”
    院子里有个板凳,她一屁股做上去,拍着大腿口沫横飞,“大河这才去了多久啊!你就一声不吭地带着孩子往县城去,别是看上哪个相好的吧!我可告诉你,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想亏待我老顾家的孙子!快把租金还给我!”
    王婉贞又气又急,眼睛都红了。
    她没有娘家,是被顾大河从猎户的陷阱里救出来的,然后俩人慢慢过起了日子。
    那时候顾大河出门买木料,不知怎的就走错路遇见了她。
    从此以后,直到死在深山里,顾大河都再没出去采买过木料。
    为着自家男人的这点情谊,王婉贞在吕老太太手下过了十几年,从没顶过一句嘴,每日里任劳任怨。
    现在大河还没周年,就被人泼这种脏水,王婉贞气得直哆嗦,想痛骂老太太一顿又不知道骂什么,只搂住了顾玉荣不让她上前。
    孙女不比孙子金贵,顾明珠小时候都挨过吕老太太的巴掌,顾玉荣在她眼里就更什么也不是了。
    “奶奶你喝口水再说。”顾玉成端了一碗水出来,递到吕老太太面前,看她不接,就把碗放到井台上,用同样的音量大声道,“奶奶,那钱是我们二房被赶出来时,你给的安家费,你忘了吗?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而且我刚从刘叔家出来,为了给村里办学堂,只拿了一半回来,你要不信,咱们一起去他家里问问?”
    说完作势要拉吕老太太。
    他身量颇高,加上这些天吃饱喝足又悄悄锻炼,绝对能制服一个老太太。大不了再出去吵一回,他就不信吕老太太有这个脸!
    吕老太太腾地一声就从板凳上起来,跟顾玉成隔开了两步。
    自从油锅事件后她就觉得二郎这人邪性,现在再看,不过一个月没见,这小子就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两只眼睛跟狼崽子似的。
    被这么个半大小子盯着,吕老太太只觉得心里发憷。
    她退后两步站好后,才道:“我不管!反正我出了一贯钱,现在房子不住了就得拿回来!”
    顾玉成心头微哂,这老太太来得那么快,肯定是刘发财报的信。明知道他只拿回来半贯钱,还敢张嘴要一贯,不过是看他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打量他年纪小没主意,被人吓唬两句就要破财消灾罢了。
    他也不慌,就收起笑容冷冰冰盯着吕老太太,盯了两眼才道:“让奶奶来要钱,这是三叔的主意还是大伯的主意?现在家里已经这么缺钱了,要从被赶出去的侄子手里抠?”
    不等吕老太太说话,顾玉成又道:“一贯钱肯定是拿不回来了,你要实在气不过,咱们就一块儿去找村长,把这半贯钱还给他,还把这房子租一年。”
    他看着吕老太太,似笑非笑地道:“正好我娘已经把屋里屋外都收拾干净了,奶奶你就安心住在这儿吧。等三叔娶妻之后,他也能和三婶子住堂屋了,又宽敞又亮堂,多好啊。”
    吕老太太:“!!!”
    吕老太太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最近的日子颇不好过,刚开始还觉不出来,等这个月顾大山将大房的粮食自个儿收起来,又把木工活结算的铜板交给周氏后,吕老太太终于觉出味儿来。
    她没有进项了!
    乡下人土里刨食,不过是混个温饱罢了,得靠精打细算和打点零工才能攒下银钱。从前靠着大儿子跟二儿子,吕老太太过得很滋润,走出去腰杆都挺得直直的。
    可是现在,大儿子不交一个铜板了,甚至还在周氏的撺掇下,要把小儿子撵回来,不让他跟着打下手学做木工,说是支使不动,还不如一个人干起来利索。
    被吕老太太又哭又嚎地给骂了回去。
    但是从这以后,吕老太太就长了个心眼儿,想着给小儿子找个新出路。
    虽然偏疼顾大富,但这个儿子有多少本事,她当娘的再清楚不过,思来想去也没找到什么好办法。
    偏偏又经常从那群碎嘴婆娘处听说顾二郎如何如何,什么今天买了肉啦,明天骑了驴啦,后天那王婉贞还在家里熬油渣啦,香得半个村子都能闻到。
    吕老太太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儿。
    这不是滋味儿的久了,就积攒出一腔酸气和怨气,冲得她一听到顾二郎要搬家的消息,被周氏挑拨两句,就急匆匆过来要那一贯钱了。
    进门后一击未成,吕老太太就泄了气,这会儿又被顾玉成三言两语地一说,心里顿时起了疑,眼珠子转个不停。
    好端端的,老大媳妇为什么让她过来要钱?有这么好心?
    恐怕就是打的把她撵出去的主意!
    只要她搬离了堂屋,大富年纪轻,新媳妇脸皮薄,顾家还不是要被周氏拿捏?
    这是那戏文里唱的调虎离山啊!
    吕老太太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恨不得马上窜到周荷花面前,把这搅和得家宅不宁的女人打一顿,又不愿在顾玉成面前露怯,咬着牙唾了一口:“呸!我老婆子有秀才孙子,可不住这破茅屋!”
    说完狠狠瞪了顾玉成两眼,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
    王婉贞没想到婆婆竟这么轻易就偃旗息鼓,长长地松了口气,脸色还有点发白。
    小黑丫头从她怀里挣扎出来,挥舞着一根柴火棍,嘴里叫着:“哒哒哒哒打!”
    “莫怕,咱们很快就搬走了。”顾玉成摸摸小黑丫头的脑袋,又给王婉贞倒了碗水,让她压压惊。
    他看得出来,王婉贞是真的怕吕老太太,希望以后离得远了,能慢慢好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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