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说,在南雍等您归来的,不只有他,还有一人”,尹老望着少年的清执的背影,低着嗓音,一字字道,“您的母亲青夫人,还活着。”
    少年离去的步伐猛地顿住,周身僵硬,如磐石定在门前。
    门外,北境冬日的第一场雪,无声地落了下来。
    纷纷扬扬,如吹棉扯絮,很快覆得处处银白,宇文泓人立廊下,望着长乐苑庭园一片素洁如银,心想,若萧观音在,此刻会正做什么呢?是会安安静静地赏雪品茗,还是会同侍女们笑捏小雪人,同黑狗在雪中自在嬉戏?抑或取一狐裘,披在他这个总是任性的夫君肩头,柔声叮嘱他小心着凉,不管他如何不耐,还是执着地将一温暖的小手炉,塞入他的手中?
    他不知道,这一年,他与她春日成亲,共度夏秋,还没有一起走过冬季,他想这个冬天她在他身边,还有以后的许许多多的冬日,许许多多的春夏秋冬。
    不是没有想过,萧观音涉嫌刺杀一事,正好可叫他彻底摆脱她,他不是一直如此想吗?想着与她一拍两散、不管死活,既然他这边鬼迷心窍地一日日地拖着,迟迟没有动手,将她推离他的身边,现成的契机,从天而降,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需做,就可看着萧观音这颗暗雷,被挖得干净,从此与她再无干系,此后不必再渡所谓的情关,他不用再被喜欢这一无用的情绪,百般纠缠地寝食难安,不会再一次又一次地犯傻,可重新做回从前的宇文泓,不是很好吗?
    他在心底一遍遍地理智劝说自己,可最后的结论是,不好,岂止不好,根本是糟透了!
    在真正的险境前,他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心,那一夜,他努力说服自己的话,都是反的,她没有不好,她好极了,天下间,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了,他也没有不喜欢她,他喜欢她喜欢极了,他根本休不了她,不是因为鬼迷心窍,而是因为他喜欢她喜欢到根本离不了她,时时刻刻都离不了她,秋日里不过离了她一夜,他便醒觉自己陷入恋慕,而如今三日未见,想她这三日,或在狱中受苦,便心如刀绞,恨不能以身代之!
    假以时日、抽丝剥茧、徐徐查之,应能查出幕后之人,可他没有这个时间,他在自己的事情上极有耐性,可对萧观音身处险境,他没有这个耐心,无法忍看萧观音在险境中,再多待一天,为她洗冤的“障眼法”已经定下,相关线索,已不着痕迹地出现在大哥属下眼中,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等待,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从前为自己的事,隐忍等待上十几年,亦能气定神闲,可现在,他时时如在锅上熬煎,忧心如焚,好像眼前所飘,一片片不是轻雪,而有千钧之重,重重积压在他心头,迫得他直往深渊坠沉,从不信神佛的他,竟忍不住在心底向萧观音所信的神明祈祷,祈佑计划万无一失,祈佑他的娘子,能毫发无伤地回到他身边来。
    ……观音……观音!
    第68章 相思
    虽然长乐公夫人涉嫌刺杀雍王殿下, 传闻正被囚牢中受刑拷问,但其母家萧氏一门, 暂未受到牵连, 不仅萧道宣、萧罗什父子, 官职暂未有变动, 萧氏一家人也未被软禁府中,仍可自由如常。
    但, 虽可行动自由如常,人人身心,皆饱受煎熬, 自知萧观音出事,萧家上下心忧如焚, 急议如何为其洗冤、将其救出, 就连孕中的裴明姝,都想着去往王府向姑姑求情,只众人最终, 都为萧罗什拦住, 萧罗什同样为妹妹急忧不已,但他深信一人, 深信雍王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秘密派人传话来说,萧家此时需得稳住,不宜有所动作,又道他定会尽快救出他的妹妹, 让萧家等待数日,切勿因急躁生事,令所谓刺杀一事,更加复杂难解。
    得世子一诺,萧家忍等数日,心中急忧越发狂乱,如火灼心,身为人母的萧夫人卫紫兰,早在初知爱女出事时,即因惊忧过度引发旧疾,三日忧惧惊惶下来,从前用药即会很快缓解的头痛,不仅药石无灵,反因时时刻刻担心女儿在狱中受苦,愈发剧烈难忍,但,纵是如此,卫紫兰又如何能安心卧榻养病,又一次从女儿受苦的噩梦中,惊醒过来的她,再难忍等,下榻从一尘封多年的密匣中,取出一道匕首袖起,即忍痛推门而出。
    ……既如此衔恨报复,那她拿命偿了就是,用她的命,换回她女儿的命,还有她的孩子们、萧家往后的安宁,她一人拿命换了就是!
    上次求见不得,这一次,或也会被直接阻拦,心生死志的卫紫兰,欲通过妹妹绿萼,见到那人,在家人的劝拦下,仍抱着病躯往外走时,长子罗什,忽地满面含笑地快跑了过来,高声宣布喜讯,“无事了!无事了,母亲!妹妹被放出来了!!”
    暮光霭霭,浮在昨日落了一夜的满园白雪上,亦洒落在那一动不动、定站在庭园旁的男子肩头,冬日暮阳,冷寒无温,侍立那年轻男子身后不远的侍从,都忍不住悄悄抓紧了袖角,不叫暮时冷风灌入,但前方负手静立许久的年轻主子,却似感觉不到寒意,仍是如磐石定立在风口处,像是已不知这人间寒暖,只是一副躯体僵站前方不远,心神飘摇,早已脱离。
    混着雪意的冬暮冷风,扑面而来,如刀子般,刮得人脸生疼,但再疼,又怎及他心中忧切半分,自将秘密部署安排下去后,宇文泓已等待近一夜一日,这一夜一日,他未曾阖眼一时半刻,时时都在等听萧观音的消息,但,为何萧观音还没有归来?是他计划有失,大哥怀疑“线索”来源,不肯顺此追查?还是父王的心思,并不似他所揣摩,不肯相信大哥所查结果,仍在怀疑萧观音,不许放人……?
    在决定使此“障眼法”前,他仔细琢磨过每个环节,并细细揣摩过大哥与父王的心思,确定此事一举多得,既可救萧观音,又顺大哥、父王心意,应无万一,但,等了这么久仍不见萧观音归来,宇文泓不由开始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算错了,是不是何处出了意外,应该如何补救,如此越想越乱,脑子渐渐无法清晰思考,而强抑在心底的惧怕,无法自控地狂涌至心头,令他如溺水之人,几难呼吸时,忽听有急快脚步声,匆匆跑近,是承安欣喜地奔近前来,高声呼道:“公子,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
    宇文泓如闻仙音,心中一震后狂喜紧跟着涌上,忙向长乐苑大门处跑去,并翘首踮望,见萧观音已走至苑外附近的梅林了,心内喜不自胜,步伐飞快地跑入林中,要迎上前去时,又见萧观音身边陪走着大哥,登时脚步一顿,放缓了些,克制着心中的激动,行速如常地走近前时,又见萧观音闻声抬眸朝他看来,忽地想起那天夜里,他对她说过的那些狗话,脚步一下子缓僵在了原地,像深陷在烂泥坑里,拔不出来了。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穿一些?”
    先说话的,是走近前来的萧观音,她的腕臂处,挽搭着那夜宇文泓披在他身上的衣裳,见身前的宇文泓穿得单薄,便将这件衣裳,重又披在了他的肩头。
    宇文泓双眸一瞬不瞬地盯望着萧观音,看她双手和面容似都没有伤痕,但说话的声音,有些沙低,人也像是瘦了些,面色不好,没什么血色,不知这几日受了多少惊吓苦楚,心中揪疼,嗫嚅着唇道:“……他们说,你做错事被关了起来,那地方冷不冷,有没有饭吃,有没有……有没有人打你……”
    萧观音轻轻摇头,“我没有事的,只是在别的地方,单独住了几日而已,那地方不冷,有人送饭,也并没有人苛待我”,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宇文清,再安慰宇文泓道,“大哥已帮我洗清冤屈,我不会再回去那里了,不用担心。”
    宇文清亦在一旁道:“事情已经查明,弟妹清白无辜,父王英明,不会冤屈无辜之人,弟妹已是平安无事了,二弟不必悬心。”
    宇文泓忙向宇文清道谢,连声道“多谢大哥”,宇文清制止二弟躬身行礼的动作,淡笑着道:“事涉父王安危,职责所在,我本就该对此事深查到底,不必言谢。”
    萧观音却正色朝宇文清福礼致谢道:“大哥是职责所在,但亦救我脱离险境,救萧家脱离险境,春日在西苑围场时,我即承蒙大哥相救,此次亦然,恩情无以为报,当铭记于心。”
    “弟妹言重了,你我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本就该互帮互助”,此次深查刺杀一事,远比他所想的要顺利许多,宇文清心底疑虑难消,也未在这时多说什么,只是道,“父王手下能人众多,换旁人来彻查此事,定也能还弟妹清白,弟妹不必放在心上。”
    宇文泓心里十万火急地想把萧观音带回长乐苑去,看看她是否真的毫发无损,按捺着急性,默默听大哥与她说了这几句后,立在旁急躁道:“娘子我们快回去吧,你不在,狗都不吃饭的,它快要饿死了……”
    萧观音再向宇文清一福后,随宇文泓往长乐苑大门走去,慢走在后的宇文清,望着他的二弟又将萧观音不久前为他披上的衣裳,转披到萧观音身上,手揽着她的肩,小心翼翼地,如呵护着易碎的珍宝,将她带回长乐苑中,与春日里那个讨厌成亲、觉得妻子麻麻烦烦的宇文二公子,判若两人。
    ……判若两人的……又岂止是他一人呢……
    并肩远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眸光可及处,宇文清无言沉思片刻,将心思又落到了那份疑虑上,缓缓向云蔚苑走去,而长乐苑中,因为夫人归来,侍女们高兴地如过年一般,全都欢喜地围在夫人身旁,这个捧暖毯,那个拿手炉,这个烧热茶,那个拧毛巾,个个都往夫人身前凑,把个正经主子长乐公,都给挤到一边去了。
    着恼的宇文泓,正要开口赶人时,见萧观音喜爱的侍女莺儿,在往萧观音身上扑,又只得暂时默默闭了嘴,萧观音见扑至怀中的莺儿,一双眸子肿如桃儿一般,想是这几日不知为她哭了多少次了,轻抚着她的脸颊,边帮她擦眼泪,边柔声安慰道:“没事了,不要哭了。”
    喜极而泣的莺儿,点点头道:“我知道小姐不会有事的,小姐哪怕出丁点儿事,那都是老天不长眼!”
    萧观音又安慰了会儿莺儿后,边抚摸着犬背,边看向四周,见众侍女均围站一旁,独阿措离她稍远,且在她看向她时,不似平日迎看过来,而是匆匆低下头去,像是不太敢看她似的。
    还是第一次见阿措这般,是被这件事吓到了吗……萧观音不解地朝她伸手唤了一声,阿措闻唤,身子一定后,慢慢地走近前来,抬手搭上了她的掌心,萧观音轻握着阿措的指尖道:“我没事的。”
    不会言语的阿措,沉默无言,只是在凝望她片刻后,垂下眼去,于她身前,缓缓地跪了下来。
    天,渐渐黑了,冬夜寒风渐烈,呼啸着吹打窗扉,云蔚苑书房中,宇文清已静思许久,心底的疑虑仍是飘忽不定,落不到实处,也无法完全排除。
    刺杀一事,查得太顺了,且这结果,对他有利,父王也乐见幕后之人乃尚书令邓豫,从最初发现的那条线索开始,一步步顺查下去,是尚书令邓豫因正遭萧罗什暗查,怀恨在心,欲栽赃萧观音,以牵累萧家,令萧罗什自身难保、遑论调查,从情理上可以讲通,从证据上可以查实,更重要的是,父王乐见这样的结果,对于邓豫这样早年有大功、如今贪腐败坏的官员,父王从前从重处理,一批勋贵老臣将有怨词,但邓豫自己做下这样的不可饶恕之事,无人再会为邓豫,不平半分。
    他也早想收拾尚书令,为救萧观音,而查出这样的结果,正是一举两得之事,可说是意外之喜了,但,若这意外,不是意外呢……
    静望窗外夜色、深思良久的宇文清,缓转过身,在书案后坐了下来。
    ……不管是不是意外,他都只能这般顺查,因为这是能够救萧观音的最快的一条路……
    幽深沉思的眸光,落在书案上未续完的乐谱上,渐渐变得柔和,宇文清望着其上婉转顿挫的曲调,心思又像回到了这几日的焦灼与忧惧,当得知萧观音陷入这样一件要命的可怕之事时,当听闻她身陷囹圄、正受刑罚拷问时,何为心如刀绞,他算是明白了,何为相思摧心肝,他也算是真正懂了!
    紫毫舔墨,从前总无法做到十分谐和的曲调,在笔下,如流水顺畅淌出,青庐初见、围场相救、水榭醉拥……到向父王禀明此事真相,将她救出,望着她在雪光中,向他一步步走来,自相识以来的每一幕,随着笔下乐调,在他心中闪现不停,而笔下乐调,亦随之写就不停,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在续就下阕,写下最后一调落笔的瞬间,无穷无尽的相思缠绵,在心中盈起荡气回肠之感,令他难耐激动地,将这终于完全谱成的《相思引》下阕,紧紧抓在手中,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向长乐苑匆匆走去。
    冬夜冷风扑面而来,凛寒刺骨,可一颗心,却是火热,快步走近苑内正房的宇文清,见室内灯火晕黄,而她正坐在窗下,清影映窗,如月中嫦娥,脚步微一顿后,抓紧手中下阕,耳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欲近前入室时,却见二弟身影靠近窗前,将她亲密地打横抱起,微微低身,吹熄烛火,与她同融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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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吻颊
    晚膳是极丰富的, 夫人平日爱多用几口的菜肴,摆了满满几食案, 数量是平日用膳的几倍, 萧观音看她和宇文泓再怎么吃, 十分之一也吃不完的, 便让室内的侍从,都一起坐下享用, 侍从们闻言,俱抬眼看宇文泓,宇文泓大手一挥, “听夫人的!都听夫人的!”
    于是莺儿等侍女,俱捧着碗, 围坐在丰盛的食案周围, 今夜晚膳,如此之丰盛,自是宇文泓特意吩咐, 他担心萧观音这几日食不果腹, 想让她好好补补,但, 萧观音却似对满案佳肴无甚兴趣, 并不怎么动筷,宇文泓望着她微垂眉眼的模样,小心问道:“是晚膳不合胃口吗?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让厨房去做……”
    “不是,菜肴味道很好”, 萧观音轻咳了一声道,“是我自己不太舒服,感觉身上寒浸浸的,没什么胃口。”
    她为身边的阿措夹了一筷酸梅鸭,对她道:“等用完晚膳后,帮我煎一碗祛寒汤吧。”
    一直低着头的阿措闻言,立抬起头来,认真看了她面色一眼后,就要起身去煎药,萧观音拉住阿措的手道:“不着急,等用完晚膳再去。”
    一旁的宇文泓早听急了,“你病了吗?怎不早说,我去给你找大夫!”
    他人刚站起,就被沉璧拦住,“让承安去找大夫就好了,公子快趁热用膳吧”,她含笑看向萧观音道,“夫人不在的这几日,公子在长乐苑,都没怎么用饭的。”
    萧观音看宇文泓是瘦了些,亦拉他在身边坐下,给他夹他平日喜欢吃的菜,并问她这原先胃口总是很好的丈夫,为何不好好用膳?
    宇文泓原担心他那夜说的“不好”“不喜欢”“休了你”,会气着萧观音,会让她再也不想理他,但看萧观音现下这般,是“宽容雅量”、“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他这个货真价实的二傻子计较的,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眼望着她,低声答道:“我一想你在牢里可能没饭吃,再好吃的东西,也吃不下……”
    萧观音重获自由后,方知这几日外面都在说她被关进牢中、受刑拷问,但事实上,并没有,她没有被关进阴暗可怕的地牢中,只是被父王命人锁进一座阁楼里,她这几日也并没有经受拷问、粒米不进,每日三餐,都有人按时送来,且皆是鲜汤热食,与平日所食相差不大的,外面说的她这几日像是经受了天大的苦楚,但其实,她只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那里被关了几日、行动不得自由而已。
    只是,虽然身体上未受苦楚,但心理上,却甚是焦惶不安,不解是何人如此害她,更担心此事,会连累她身后的萧家,她这几日过的,可谓是度日如年,幸好大哥及时查明此事真相,还她清白,也将萧家从险境中解救出来,萧观音对此甚是感激,将此恩情记在心中,对宇文泓道:“已经没事了,大哥救了我,我不会再回去那里了,别再担心,而且,我黄昏时同你说过的,我在那阁楼里时,也是一日三餐齐全的,快别想这事了,趁热用膳吧。”
    当从萧观音口中,听说她这几日的真实情况时,宇文泓暗暗长舒一口气,高悬数日的心,因此安然放回腹中后,心中又浮起疑惑,先前萧观音入狱受刑的消息,不会是空穴来风,既然真实情况并非如此,那就是有人有意放出这假消息,别有目的……
    ……目的为何呢?
    ……放出这假消息的人,是别有目的之人,还是,就是此事真正的幕后之人?
    宇文泓一时想不明白,此事连同刺杀之事,还需秘查,现下只是庆幸自己没有急乱到明面出手,一下子暴露自己并不痴傻的事实,而是借大哥之手,救出萧观音,但,庆幸之余,想到萧观音在梅林时对大哥的感激神情,心中不免有些泛酸,酸着的同时,听萧观音的话,夹菜入口,又觉佳肴很是香甜,这样一同用膳的日常之事,在与她分离的这揪心几日,他才知是多么可贵,与她在一起的每一日寻常,都闪闪发光,胜过珍宝,当好好珍惜。
    宇文泓想着便站起身来,亲自为萧观音舀了一小碗她素日喜爱的蟹黄豆腐羹汤,送到她手中道:“吃不下东西,那喝点这个吧,喝了暖暖身子。”
    萧观音接过道谢,宇文泓静了静,望着她轻声道:“不用说谢谢的,我……是你丈夫啊。”
    萧观音淡淡笑了笑,将碗中羹汤用了小半,后又在大夫来望闻问切后,用了碗祛寒汤,如此梳发盥洗后,在窗下静坐了一会儿时,见将室内炭炉拨得暖意融融的宇文泓,走上前来,望着她道:“快上榻休息吧,别坐这儿冻着了。”
    萧观音轻摇了摇头,“我让莺儿去收拾偏室榻褥了,待会儿我过去那里睡。”
    宇文泓听僵在那里,“……为什么……为什么要分开睡”,他怔怔问出这一句后,不待萧观音回答,即像是忽然明白了过来,双眸睁大,急切问道,“你在生我气是不是?为我那天晚上说的混话生气是不是?”
    “观音!”
    像是怕娘子会忽然离他远去,宇文泓一下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在她身前屈膝半蹲,仰面深望着她,慌张急乱地解释道:“观音,我那天晚上喝醉了,我是在胡说八道,我心里不是那样想的,我没有觉得你不好,我没有不喜欢你,更没有想要休了你,观音,我……我不会休了你的,不会的!”
    他这样急切地说着,到最后慌张到情难自禁,紧牵着萧观音的手近前,轻吻了下她的手背,焦切地仰望着她,声音轻低,像是略大声些,就会震碎了琉璃珍宝,隐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生平未有过的温柔,“观音……”
    萧观音见宇文泓忽然吻她手背,原是一惊要缩手的,但见灯光下他恳求的眸光,小心翼翼,一瞬不瞬,是她从前没在宇文泓身上见过的,一怔后没有立刻挣离,静静望了宇文泓片刻后,柔声对他道:“我知道那夜你是在说醉话,我没有放在心里的。”
    宇文泓心中愧喜纠缠,他紧握着萧观音的手不肯放开,眸光黏腻地望着她道:“那你不生气,我们就上榻歇息吧,不要分开。”
    萧观音仍是轻摇了摇头,“我感染风寒,身上有病气,和你一起睡,可能会过给你的,还是分开睡的好。”
    宇文泓听萧观音要分榻睡原是为这个,心中一松,立接道:“没事的,没事的,宇文泓身体好得很,不会生病的!”
    他说着就顺拉着她的手臂,揽腰将她打横抱起,微微低身,吹熄了窗边几上的烛火。
    萧观音没有澹月榭那夜醉酒的记忆,以为是生平第一次这样被人打横抱起的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勾住宇文泓脖颈,问:“做什么呀?”
    一片暗色中,宇文泓眸光晶晶亮的,“睡觉、睡觉”,他这样含笑说着,抱着萧观音往内室榻边走,“宇文泓身体像个大火炉,百寒不侵,可以帮娘子捂得暖暖的。”
    等到了榻上,萧观音原是要如常与宇文泓各拢睡一床被子歇息的,但,宇文泓人一沾榻,即将被子用力一扬,直接将她与他一起裹了进去,真像他所说的,将她拢抱在怀中,帮她取暖。
    其实,虽然已是冬天,但因榻边炭炉暖热,榻上并不冷的,萧观音被宇文泓这样亲密拢抱、靠在他的身前,忍不住想起那次秋末雨夜里,与宇文泓的第二次行房,身体和心里,都不由有点不自在起来,边将宇文泓揽她腰上的手拿开,边往后退道:“我不冷的。”
    但她的夫君却不肯分开,不容她后退,手臂微一使力,又将她带到他身前,将她拢抱得更紧,口中道:“我冷我冷,你帮我捂捂。”
    萧观音从宇文泓怀中抬起头来,哑然失笑地看向他道:“宇文泓的身体,不是一尊大火炉吗?”
    她的夫君轻捉住她一只手,探放在他的心口处,在柔拢罗帐的淡淡榻灯灯光中,定定望着她道:“没有娘子帮捂,火炉里的火,就是熄灭的。”
    萧观音听宇文泓又在说“趣话”了,弯唇笑望着她道:“你这样抱着我,压着手臂,睡不着的。”
    怀中笑靥如花的女子,仰面看他,星眸璨亮,樱唇染朱,吐气如兰,宇文泓望着这样的萧观音,抱她的手臂不由又紧了紧,心里也轻轻敲起小鼓,似在一声声催他,催他……低首俯就那香软红唇。
    “……我……我们……”
    踟躇片刻后,对望着女子清澈双眸的宇文泓,终将心里的鼓点声强压了下去,只是道:“我不困,我们……这样说说话。”
    他细细问她被关阁楼那几日是如何度过,其中吃穿冷暖等等,如此一一细问遍后,看铜漏接近亥正,想萧观音晚膳没吃多少的,搂着她问道:“你要不要吃点夜宵?”
    虽见萧观音摇头,但宇文泓还是劝道:“多少吃一点吧,肚子空空,对身体不好的”,想了想,又唇浮笑意道,“我给你弄点新鲜的,以前夜里没吃过的。”
    萧观音看宇文泓坐起身来,披衣趿鞋出去了没一会儿,提了个小竹筐进来,她趴在床边看去,见筐里装的是番薯、玉米、芋头等之前收获自室外庭园的蔬菜,宇文泓将它们一一拿起,拨着火钳,埋入了炭盆中,又从房内几上的果盘里,取了两只橘子放在炭盆架上,笑对她道:“等等就有的吃了。”
    等柑橘的香甜气息,同食物的香气混飘起在榻前时,宇文泓又忙得不亦乐乎地将它们从盆中夹出,萧观音还未这般吃过夜宵的,瞧得有趣,见宇文泓将那几粒烤熟的芋头,夹放在盘中,要拿一只试吃看看时,手还未碰到,即被宇文泓迅速捉住。
    “好烫的,别烫着手了。”
    他这样说着,自己却像不怕烫,拿起一只芋头帮她剥了皮,送至她唇边,萧观音咬了一小口,感觉十分香软可口,笑对宇文泓道:“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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