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并未说谎。比起现在的他,百年之前的将绝大概是可以称得上温柔体贴的。当然,长生也没说错,他曾经也的确狂妄张扬过。
    也许三千世界谁也想不到,将绝直至弱冠之年都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喜欢游历三千世界的凡人,一个散漫成性却爱打抱不平的凡人。世人总觉得将绝肯定生来便命运坎坷,所以才养成了那么一副古怪的性子,其实事实根本截然相反。
    那时的将绝还不叫将绝,他出身于小千世界边缘位面的某个世家,祖上十辈皆是将军。而他也觉得自己多多少少也染上了祖辈的正气凛然,唯一不同的是他不愿从军罢了。
    他甚至想过,为何小千世界的国君们会那么闲,闲到连年征战。与其各国之间打来打去,这些君王还不如都潜心修真去,起码能多活几百年。对将绝而言,比起上战场打仗杀敌,他更愿意交游四海助人为乐。
    将绝本以为自己会这么懒懒散散随心所欲地度过一生,然而这只是他本以为罢了。当他在小千世界其他位面听曲之时,他收到了母亲传来的消息。
    那天听得是什么曲子将绝已记不清了,他却记得母亲说了些什么。母亲说他的父亲刚刚战死沙场,而祖父也已出关再次领兵。
    曾经的将绝一直不愿修真,因为他觉得生命太过漫长反而没了意义,因为活到最后也不过是日复一日地做着已经做过的事、走着已经走过的路,实在太过无聊乏味。而那一次他却第一次动了修真的念头,不是为了多活几十几百年,只是为了能够踏上飞剑飞回自己的位面,而他也当真这么做了。
    小千世界的位面终究太多,父母所在的位面也有些偏僻,他即使连夜赶回也用了七天。也不知是不是他散漫得天怒人怨,所以当他想要尽力做一件事之时才被万般阻挠。
    整整七天,各个位面皆是大雨倾盆,而当他满身湿透与家里只有一个位面之隔时,他被突如其来的雷霆所劈。有那么一瞬间将绝甚至想过他的一生是否就此结束,然而他终究是没死,因为他如今是筑基境的修士。
    而他当初踏入筑基境时觉醒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雷霆天赋,雷霆的洗礼固然带给他渗入骨髓的痛楚,却也给了他世人梦寐以求的力量。
    最终将绝回到家中之时,已然过了十天。十天代表什么呢?代表家里又多了一条噩耗——他的祖父也葬身疆场。说来也好笑,将绝听到这事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该我上战场了”。
    将绝知道自己父母最看重的是什么,也知道祖祖辈辈最看重的是什么,不过便是“忠诚”二字罢了。
    他们家曾受过君王大恩,故而为君王守护疆土是他们的责任,也是他们的荣耀所在。他是家中长子,多年来父母却从未约束过他,闲散了二十年,大概也该闲散够了。
    于是他从弟弟手中接过了沾满血液的战袍,他就这么上了战场。也许是之前的雷霆之力起了作用,也许是对面过于轻敌而派了一个较弱的将领,他收获了人生第一场大捷。
    将绝还记得血液染在脸上的滚烫温度,也记得踏入皇宫之后君王扶他起身的举动。
    那一天君王还当众许了他一个要求。彼时的将绝对于战争还有所疑惑,他也不太理解祖辈的忠诚有何意义,于是他颇为冒犯地问了一个猖狂的问题。
    他问君王说:“我究竟为何要为汝而战?”
    君王坐在龙椅上却并未发怒,反而很平静地回答了他:“战争并非因朕而起,你也并非为朕而战。你为的是这天下,是你祖辈所护着的天下!”
    那天之后将绝收敛起了所有的散漫心性,他真的为了身下这片埋了他祖辈的土地而战,他一路加官进爵再无半分不顺之处。
    将绝感谢过君王的信任,感激过君王对自己家人的照拂,将绝甚至在想,如今的日子虽然不是他最初所愿,但是扶危定倾、守护身后之人也算是不违本心了。
    每次回城之时,将绝都能感受到自己增长的修为,他能听到民众的欢呼之声,亦能看到母亲的温柔目光。他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征战沙场直至死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直到那一年战事又起,他在战场上遇到了另一位名震小千世界的君王,他才明白原来他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场骗局。
    百年之后,那位敌国君王的本名早已埋入历史之中,但他现在名为……帝阙。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将绝的过往了。
    第31章 在修真界为敌
    “要是世间所有君王都潜心修炼,是否便没了战争?”将绝曾不止一次地和袍泽们聊过这个问题, 袍泽们似乎受不了他的口无遮拦, 又似乎有所顾忌, 一直对此避而不谈。
    直到某天又一次大胜归来后,一位副将喝得酩酊大醉, 终是回答了他的问题,那副将说:“修炼?老子要是有灵币修炼,压根就不会来上这劳什子的战场!还什么修炼后就不打仗了?哈!将军你真是太会说笑话了……”
    后来将绝因为妄议君王被文臣弹劾了一番, 将绝便也识趣地不再提及此事。不知为何, 那个袍泽酒后的醉话却被他铭记在了心上。
    多年之后将绝才明白副将那未尽之言究竟是何意, 因为他在战场真正见到了一位修为高绝的敌国君王,那人便是帝阙。
    将绝第一次见到帝阙之时, 并不知道帝阙是何境界。他只是见男人立于金龙之上, 单纯地觉得对方很强罢了。按理说帝阙有如此天赋如此修为, 早就不该再当什么小千世界的帝王了, 而是该到强大的宗门之中再度变强,可他偏偏就留在了小千世界。
    战争终究是战争, 将绝虽有预感自己并非帝阙敌手, 却不可能避而不战。他毫不犹豫地剑指金龙高声说道:“你, 可敢与我一战?”
    将绝试图以此激怒帝阙与其一战,然而帝阙却全然无视了他。帝阙自始至终都只是冷眼看着下方之人的挣扎咆哮,他或许一出手便能横扫千军, 他却终是选择高高在上地俯瞰战场。
    那场战斗最终结束得很快,将绝率领着军队又赢得了一场胜利, 他却没有分毫的喜悦。
    那一刻将绝恍惚间领悟到了什么,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颗棋子,供人在棋盘上拼搏厮杀。而帝阙仿佛掌控着整个棋局,棋盘上之人的生死不过在他一念之间,他所赢得的这场胜利也不过是对方所施舍的罢了。
    “你难道不是此国的君王?”将绝指着敌方的旗帜不确定地说道,他甚至想过帝阙也许和这军队并无关系,他只是过路之人罢了。
    “我并非一国之君。但你若是再拿剑对着我,那只拿剑的手便不要了吧。”帝阙低头看向一再挑衅他的将绝,直接乘龙离去。
    临走之前,他薄唇间缓缓溢出了三个词:“忠诚,狂妄,愚不可及。”
    这场胜利太过诡异,将绝回到营帐之后便向以前的友人传了一条消息,想要向对方打听帝阙的来历。这人是他以前四处游历之时偶然结识的,似乎是大千世界的宗门子弟,知道不少隐秘之事。而没过多久将绝就收到了回复,他看清消息后却放肆大笑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父亲祖父为何接连身亡,他征战之路为何如此顺遂,他将绝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友人告诉他,帝阙生于小千世界,十八岁登基为君,随后数十年间大肆吞并周围国度,将其所在的位面打造得坚如磐石。之后的三四百年此人渐渐在小千世界中扬名,他最出名的不是他的修炼速度,而他的权谋心计。
    谁也不知道帝阙控制了多少个位面,但从其从未减缓的修炼速度来看,他收敛的财富只多不少。从古至今,绝无一位君王如帝阙这般富有。
    其实帝阙敛财的手段非常简单。他并非是如众人猜测那般巧取豪夺,如今的三千世界都在使用灵卡,根本无法横征暴敛。
    帝阙只是用灵币买通位面某个国家的君王,他先是派兵除去那个国家的世家大族,帮对方营造出国之将亡的模样,随后再派羸弱之军送去一场又一场的大捷,使得对方的国家再度兴盛起来。而这样那个能力挽狂澜的国家君王自然而然地成了民心所向。
    民众们会心甘情愿地向国家向君王奉上灵币,只为这一次次奇迹般的胜利、为这难得平静的生活。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所信任的君王要将所得的大半钱财上供给帝阙,那个一手造就了这无数场战争的帝阙。
    而一旦帝阙觉得这个位面再也无利可图之时,他便会派兵全面征服它,将其纳入自己的领地。
    将绝越看笑容越深,眼睛也愈发暗沉。世家大族?他们家正是这个位面最繁盛的世家大族;国之将亡?他从军之前恰好是国之将亡;场场大捷?这些年他也称得上是常胜不败。至于人心所向……每次他回城时听到的欢呼之声早已说明了一切。
    帝阙布下了无数个棋局,而他将绝则是某个不起眼棋局上最好用的棋子,这不可笑吗?
    那一刻将绝突然想起了当日在殿中君王对他说的鼓舞之话,他发现自己果真是愚不可及。他曾经竟真的想为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语献上余生,他竟真的想为了那虚伪至极的君王献上忠诚。
    如果这算是温柔体贴的话,如今的将绝觉得没有人再比百年前的自己更温柔体贴了。别人缺刀,他便将自己打磨锋利;别人缺刃,他便奉上信仰毫不退让。难道这还不够“温柔体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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