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然地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书,他喜欢扔去书籍外封。平滑的内封使他手感愉悦,阅读欲起。于是顺手翻到一页,他看了看标题:“我爱你,犹如爱夜间的苍穹”,他便顺着兴趣读下去,手指在字句间徘徊下移。
    “你越是避开我,美人啊,我越是避不开对你的爱。”
    他挑了挑眉,细品这句中含义与他灵魂的契合,玩味一阵,他又顺着读下去:“我向前移动,预备袭击,我攀援而上,伺机进攻。”
    读到“我甚至爱你的冷淡”时,他停了。窗台外传到指底的光流在纸页上,他闭上眼,细闻文字里的香韵,他开始想象她冷淡的面容,快感顿如潮水般擦过心尖。
    他又翻了几页。停了。这页诗文像敲响了他宝库的门,他的眼睛盯得仔细,手指一字一字摸过这鲜活的印刷黑字。
    他默念:“把我这含垢忍辱的灵魂,化为你的床铺与领地,你用锁链把我像苦役犯那样捆住,害得我像酒鬼,与酒瓶形影不离,像赌徒醉心赌博,像腐尸与蛆虫,缠在一起。”
    他又一次闭上眼,轻轻地合上书籍抱在怀中,双臂紧握。
    书封上的字从他青白的小臂间露出脸。
    《恶之花》。作者:波德莱尔。
    –
    四月中旬。离高考越近。
    教室里静有浮尘,  书页与纸卷的翻页声与笔尖沙沙声奏成温柔的交响乐。所有人都为未来生活去遵循游戏规则,于是紧张、匆慌、后悔交织在每日里,时发怀疑又勉力坚持,都渴望站于顶峰。
    准确来说,是站于人上人。
    攀比是无穷的力量。
    她意外发现学校背后有一座山坡。有打好的楼梯,顺着走上去,一圈再绕一圈,踏平野草与荆棘,掀开碍路的茂密树叶。
    站出去,在崖边,眺望是无穷尽的山,越远越雾,雾总有想一探究竟的好奇。难怪人总要翻越一座又一座的山。山包围了城,然后是细带般的河,若是夜晚,河如金沙般躺在幽蓝色的山怀里,隐约能看到桥,真纤细。银月淡淡,整座春城在苍穹下揽收于目。
    枝道坐在他身旁,座下是特制的硬纸板。她的头搭在他的肩上。
    “明白,你想去哪个学校?我知道肯定是北一。上次你还让我看杂志,你个闷骚,说是让我看学校的环境让我自己考虑,其实是不是就想我和你考一个大学?”
    “你自己做决定就好。”他低下眼隐藏内心情绪。
    “那我肯定也去北一啦。”她瞪了他一眼。又望向远方。“我当然想和你一起上最厉害的学校,然后我们一起参加社团活动,最好一个系,那我们就可以一起上课,一起讨论作业,你还和现在一样帮我补习,我们一起过英语四六级,然后…”
    她偷瞟他一眼,声音突然变小。“我们也不用偷偷摸摸…”
    “明白,那我们说好了。”她突然勾起他的小拇指,低头拉钩,再认真地看向他。
    “我们要一起在北一的樱花树下拍照。”
    “嗯。”他眼里闲淡,紧紧回握。
    她寻他的眼睛,想看穿他,却只有平静。她相信他追风万里,龙吟云萃。常年高位的人内心怎能不无比刚毅?所以她感叹,她仍旧做不到他那般:重重野心,表面却如森林般宁静。
    她疑惑。
    他时是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聪慧学者,也是站在车牌尾不发一语的冷肃少年;他时是课堂里禁欲上进的圣洁学生,也是亲吻时耳红面赤的羞涩儿郎。他多数清冷,却也有热烫,冷到她心惧也可烫到她心化。他学知深奥又天真无邪,他崇高纯洁不碰禁物,又放荡不羁吻她私密。他是统一了的他,还是正在分裂?
    有时真也渴望成他:永远不让别人看穿我,在别人以为我就是这模样时,下一刻我就成为大相径庭的另外一种人。如同角色扮演。
    “我一定会努力的。”她坚定决心。
    这所城市,这片天地。她远远地看着,眼中熠然。
    他毋庸置疑会上北一,可她却在那条线上徘徊。北一,未来。未来…
    她的眼轻眨,抬眼看正眺望远方的他。他的睫毛像月牙般俏丽。
    他聪明沉着的外表下此刻在想什么呢?有龌龊吗?就像人白净的皮肤下竟是血红的内脏。
    未来啊…
    未来有他。
    和他坐在山顶上俯瞰生活与人群。
    这就是青春吗?青是青涩,春是美好。是永含一颗生机勃勃又骄傲的初心:
    激流勇进,一路星光。
    她紧握他的手,试图进入他的温暖。双手的交合程度如泥入水,于是安抚了不安,更坚定她的希望:
    明白。当我们二十岁、叁十岁、四十岁、一百岁。肯定还会在一起。
    十七岁的她是个要强、不甘软的人,对事件永远持有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的乐观心态。
    蟾宫折桂,金榜题名。不失风骨,不落低谷。
    风吻她灼热的额。
    她轻声说:这才是她要的生活意义。
    –
    “我好紧张。”徐莹在走廊里不停跺脚,又不时看了看教室内。
    她戳了戳她的肩。“枝道,你说我要不要放学交给他?要不现在就把信放在他桌上。还是…我还是不去了。”徐莹觉得信比手机通讯更显真诚。
    枝道一直垂着眼,话语模糊。“…你觉得…哪个好些就…哪个吧。”
    “枝道。快帮我出出主意吧!我真的…我本来鼓足勇气,但现在真正要做了,我又害怕了…”她揽过她的肩膀,眉宇焦急。“我怕…我怕他拒绝,但是,也怕,怕我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你说,那么多女生喜欢他,他也不会把我放在眼里,我就满足一下我的心愿…”
    她又纠结起来了。“可万一,万一他喜欢我呢?我不说万一错过了怎么办?”
    “枝道…你说话啊。你不是平时能说会道吗?快,快帮我做个决定,就给我支撑的勇气。”
    她终于看向紧张的徐莹,艰难地脱口。“你真的…喜欢明白吗?”
    “枝道。我说几遍了。我初中就喜欢他,本来以为初中错过就错过了,没想到我们那么有缘,竟分到了一个班。我已经错过初中两年,我不想高中也浪费了。”她带着少女羞涩仿佛又记起往事。“他是顾隐的时候我就好喜欢他。每天都只能偷看他,他写过的试卷我都会悄悄留着收藏。现在高中了,我发现…他更有魅力了。他变高变壮了,他走过我身边,他的气味我都觉得好欲。”
    吐露秘密的人格外疯狂激动。“枝道,你不懂。他看我一眼我就觉得自己要死了。你有这种感觉吗?”
    他有一双勾人的眼睛。第一次见他,公交车里,她就知道了。
    “徐莹…我…我不能帮你做决定。”她面露难色。
    “为什么?你就给个选择很难吗?”
    “徐莹。这是你的事情,我帮你做选择,将来你后悔了怎么办?你不会怪我吗?而且…徐莹,说实话。”她的声渐渐小了。“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想骗你…也…也不想伤害你。”
    听她带深意的话,看着她,她的眉顿时一皱。
    “你…什么意思?”
    她犹豫了很久,也挣扎很久,终于还是沉着心压着声说了。
    “我和…明白…在交往。”
    “徐莹。我是想跟你说来着,可最近我们都在忙学习,所以有时忘了我就没说。可是…我没想到你会喜欢他。纸包不住火的,你以后知道了肯定会责怪我骗了你。我知道说不说都要伤害到你,可我现在告诉你,是不想有第二次伤害。徐莹…我真的没想到…我…我也很难受…我不想伤害你…”
    “够了!”她甩开她的手臂,眼睛如钉。“你已经伤害到我了。”
    “原来…原来你早就和他搞上了。我在和你吐露心事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得意?哦,原来徐莹竟然也喜欢我男朋友,还不要脸地想给他告白。枝道,光是这样想想你就觉得很过瘾吧。”
    “我没有。我只有难受。”
    “你骗谁呢!说假话谁不会?!你要真在乎我的感受,那你…那你现在就去和他说分手!”
    她下意识摇头。“我…”
    “所以?呵。你不过就是喜欢踩着我的难过还装作一脸无辜。”
    她顺即一声嗤笑。“枝道,你可真假惺惺。”
    徐莹愤怒地转身,走出第一步又停了,站在原地一分钟后,她转回身看着她。
    “枝道。男人和姐妹之间只能选一个。要么大家都没有他,要么我们就别再联系,你自己选吧。”
    她看着徐莹气冲冲走进教室,衣袖不时擦着眼睛。徐莹在哭。
    她也蒙了,想唤她停下的冲动突然消散,很多忧愁包围了她。她转身撑在围栏上,头渐渐地,埋在了手臂里。
    她真不懂。
    为什么…
    为什么选择里没有祝福。
    –
    最近她的父母都经常不回家,她已经很多次和明白同床共枕。也只是睡觉而已。
    深夜的月光让她看到他脖子上的脉搏,他的唇。她闻他身上沉睡的气息。沉睡的少年,全身焕发着欲的气息,使人堕落。
    她用手背摩他的喉结,他轻哼地半梦半醒间仰着脖颈。
    爱情和友情兵刃相接,决一死战,伤得最深的不过是脚下那片沉默的土地。她真不甘心得到什么,就要舍去什么。可在爱的国度里做选择,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偏心。
    他的手机突然响铃,她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再拿起枕旁震动的手机,本想关了怕吵了他想让他继续睡去,只是她下意识看了眼屏幕。便低了眼,把手机放在他的手心里。
    她说:是茉荷。
    他睡得迷糊,潜意识接起后放在耳旁。
    凌晨的夜总是这么静,静如空气。呼吸与对话全能一字不漏的入耳。
    “吃饭了没?”
    “吃了。”
    “我跟你说,今天的学生都好乖,作业居然全交齐了。”
    “嗯。”
    “你在家复习功课没?我给你说,你要是来我这儿,我不会给你放水,你要老老实实考试听到没?”
    “复习了。”
    “你想我了没?”
    “想。”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长头发的。”
    “你爱我吗?”
    “爱。”
    她一句不漏地听着,把头埋进被子里捂着嘴不敢打断一句。
    他们两人的对话真暖。
    只有她。浑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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