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脚步受阻,她一低头,便看到那小羊一对湿漉漉的眼睛眨巴眨巴,就那么盯着她。
    她抽了抽裙子,终是弯下腰来,不忍心地摸了摸它的头,催促道,“听话,快去吧!”
    ... ...
    这曹女郎和个畜生说话,也真是个怪的。
    “无忧,我来助你!”司马衍见那羊羔拌了她的脚步,忙拔剑上前。
    无忧吃了一惊,她还未及阻拦,忽有一人身法奇快,挡在了司马衍面前。
    那人跪伏在无忧的面前,却是微微侧头,向身后的司马衍道,“不劳陛下费心。”
    方才无忧为护那小羊弯下腰去,现在这人为了给小羊系上缰绳,也同样弯下了腰。
    纵使看上去挺拔潇洒,桓崇身为一名长成了的军中男儿,身型可要比一般人要健壮得多。
    因为离着近,他弯下腰去,刚好投下了一片阴影,笼罩在了无忧的身上。
    无忧记得清楚。
    他们之间...可也还存着旧账呢!
    何况,今天陛下来了,那桓崇为了报复,定然又想当在陛下的面前,再做一番戏来...
    她嘟了嘟唇,整理好斗志昂扬的情绪,猛地抬眼去瞪他。
    可是那人只是一心一意地去顾那羔羊,所以她什么都没看到...
    除了他那双垂下来的眼睫。
    ... ...
    无忧抬手,桓崇低手,就这么一上一下的瞬间,两人的指尖便突兀地触到了一处。
    他的手指很热、很烫,乍一触到,无忧的小手就是一颤,可那人却不经意似地,指尖在空中又够了够。
    无忧“呼”得一下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小手背过了身后。
    那人的手指微屈,这才行云流水一般,将那缰绳重又系回在了那只小羊的脖子上。
    完事后,他站起身,拉了拉那缰绳,道了句,“走了!”
    可那小羊却倔强得很,一口牙便是紧咬着无忧的裙子不放。
    桓崇越拉它,它越是犯拧,最后竟是将无忧的裙子拉了起来。
    无忧实在无法,她一面按着裙角,一面高声叫了一句,“桓崇,羊!”
    桓崇从喉中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重又弯下身去。
    他摸了摸羊头。
    他的手就放在无忧方才抚过的地方,摸了两下后,忽而使劲用力揉了起来。
    这一通揉搓可是使了大力,那小羊的耳朵都被他揉得弯折下去,一张羊脸也是龇牙咧嘴,牙齿一松,可算是把无忧的裙子放开了。
    云娘忙上前帮她整理裙子,无忧也是松了口气,可她再一望去那被他揉得满脸委屈的小羊,又是好笑,又是心软。
    尤其,当它张开一张歪嘴,发出一声破碎的“咩”声,无忧唇角的笑意实在忍不住了。
    她“噗嗤”一笑,不由道,“行了,你放开它!别揉了!”
    ... ...
    话音刚落,桓崇的手便停了。
    他顿了顿,蓦地抬起眼睛,一对乌黑的眼瞳直勾勾地望进了无忧的眼底,“它不听话,就该受罚。”
    “它...它只是头小羊!”无忧不喜欢他那眼神,又扭头补了一句,“...它又不是你们营中的兵士...”
    桓崇摇摇头,“它进了曹公家的院子就挣脱了缰绳,不仅吓到了在座诸位,还惊了宫人、打碎了陛下的宝物,更是险些将女郎的裙子咬破,把女郎的及笈礼毁得一团糟...”
    说着,他微侧过身,懊恼道,“若不是因为它是要献给曹家的采礼,我早就一刀解决了它。”
    ... ...
    毕竟是军中出来的汉子,桓崇明明手上无刀,可他说话的语气,却仿若此刻手中就握着一把刀。
    众人心中一凛,司马衍的心中也是无端一寒。
    他虽是皇帝,毕竟年纪轻,身上总还残留了几分少年天性,只听他嘴硬道,“桓崇,莫要逞大话!”
    “我那株送无忧的珊瑚,价值不菲,你这区区的一头羊...哼!”司马衍面现蔑色,说着,便将手中之剑抛给桓崇,道,“若要解决,那就现在解决!何必说些有得没得的好听话!”
    无忧赐婚一事,是司马衍心中深深的痛。
    若非他当日一时嘴快,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前脱口而出,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局面。
    覆水难收。
    那株碎了的珊瑚,既有他的一片讨好之心,又满含了他对无忧的歉疚与懊悔。
    若他当时,能再谨慎些,该有多好...
    不过...他灵机一动,总算是找到了做梗的机会。
    羊是采礼,那他就让桓崇亲手宰了这件采礼。
    在无忧的及笈礼上闹上这一出,再加上采礼没了...他倒要看看,这桓崇究竟要如何议亲?!
    ... ...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桓崇将那剑一把接过,他二话不说,竟是直接将剑抽了出来。
    桓崇的架势,可比司马衍方才拔剑要有气势多了。
    只见这军汉通身的气息冷凝,他一手牵羊,一手持剑,在场众人全都呆住了,谁的心中都没有怀疑。
    只怕到了下一刻,那只可怜的羊羔便会头颈分离。
    司马衍摸摸下巴,眯起眼睛,心道,这桓崇的性子倒简单的很,高傲是高傲,还真经不起激...
    眼见着好端端的及笈宴就要血溅当场,临海公主气急败坏,“桓崇,你给我住手...!”
    桓崇却将那剑高高举了起来,“公主,臣谨遵陛下旨意。”
    “若杀了此羊,能解陛下心头之恨,臣不得不为之,还请公主见谅。”
    ... ...
    郎君如铁,剑刃寒光。
    那绳子上牵着的小羊羔发觉了危险,更是哑着嗓子叫个不停。
    它想跑,可桓崇将它颈中的绳子牵得紧紧的,它就是四蹄刨地,也挣脱不开这一小块的地界去。
    就在桓崇的手臂蓄势待发,将要挥剑的时候,无忧突地旋身上前,一边将他高举的手按住,一边怒道,“住手!”
    ...这是上回她甩了自己一巴掌后,头一次这般地接近自己。
    她滑腻腻的小手往他的手上一按,桓崇方才积蓄的力气就全部消散了。
    他的手臂慢慢落了下来,面上虽还是没有表情,可一双乌珠却是牢牢地盯紧了她,“曹女郎,有何指教?”
    无忧赶快松开了他的手,她咬了咬唇,先向一旁的司马衍望去,道,“如陛下所言,那珊瑚是陛下想要送我的礼物,是也不是?”
    司马衍点了点头,道,“是。”
    无忧再向桓崇瞧去,“而这羊,是桓郎君要送给我家的...财物,是也不是?”
    桓崇的瞳心凝了凝,纠正道,“是送给你家的‘采礼’!”
    无忧面上一红,再瞪了他一眼,“既都是要送我家的,那便是我的。我家的羊撞坏了我家的珊瑚,怎劳得陛下和桓郎君二人为此事动手?!”
    ... ...
    无忧一语方落,桓崇的嘴角便隐隐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临海公主心觉不妥,她刚上前把女儿拉了回来,却见这时,门外又进来了两排人,他们每个人都是面带喜色,手中也纷纷捧着各种物事,有的抱繒,有的拿米,有的扛着酒坛,还有一人提了一只装了大雁的笼子。
    这...分明就是时人纳采时,要送予女方家的各式采礼!
    而跟在最后进来的那两名男子,其中那满脸铁青的,不是曹统,又是谁?!
    却听曹统身旁那年长之人捋了捋须,笑道,“文盈,你的女儿果是不同寻常。咱们方才在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那人一进了堂中,司马衍便瞪大了眼睛,喃喃道,“大...大舅?!”
    原来这人,正是桓崇的义父——庾亮。
    庾亮再是一笑,又向那默然不语的曹统道,“既然曹女郎愿意收下子昂的采礼。那等及笈礼结束,咱们两家,便正式议下吉期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忧:好气哦!!!
    作者:无忧乖,结了婚你就可以随便折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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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古来男子行冠礼, 女子行笄礼, 便是成人的大事。
    可临海公主的十五岁生辰, 是在逃亡江左的路上度过的。
    当初在洛阳的时候,母亲羊皇后曾亲口向她许诺, 等她长大了,会亲自为她行笈礼...可后来中原沦陷,母女两人天各一方,再也未曾见过面。
    及笄一事,便成了临海公主心中永远的遗憾。
    所以,她这回卯足了劲儿,就想为女儿办一场值得铭记的及笈礼。
    只是不料,无忧的这场及笄礼, 竟真的以一种让人咋舌的难忘方式落了幕。
    ... ...
    长大成人的司马衍,虽不像过去那般一见了大舅就心生畏惧,可乍见庾亮, 他的脸上还是免不了显出悻悻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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