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府。纪成霖闷声坐在书房之中,想着太后的话,慢慢品出了门道。
    太后召朝臣家眷入宫陪伴,无非只有三种。一种是拉拢示好,表示亲近眷顾之意。还有一种自然是想要此女入宫为妃嫔。第三种,便是作为人质要挟。
    太后不会不知道,他此时深受皇上重用和提拔。所以,太后在其他朝臣面前,明晃晃的要纪尔岚入宫,绝不是要拉拢他。但第二种情形,纪成霖也觉得不太可能。如今京城到处传言纪尔岚是宋家女,难道太后要将整个宋家都搬进后宫不成?
    可纪尔岚入宫能威胁到自己吗?别说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就算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未必能威胁到他。纪成霖觉得太后不会为如此不确定的事情大费周章。所以。太后是想用纪尔岚来威胁谁?渡王爷么?
    纪成霖越想越有可能!太后明知道纪尔岚跟着渡王出京了,却还在众人面前公然要纪尔岚入宫,她是在向朝臣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她已经与渡王势不两立,所有与她做对的人都要被控制在她的掌心之中!她是在逼一些朝臣站队!
    纪成霖头顶不禁冒出汗来!太后用纪尔岚作伐来说明这件事,是什么意思?想到纪尔岚毅然离开纪家,与渡王纠缠不清,难道,她当真是要与渡王一起,做“某些”事?
    纪成霖想起那日秦氏说的话不由心头一紧,秦氏那种蠢人怎么能看透这个?是谁与她说的?想到这里,他立即起身往上房过去,纪老太太正在午睡,纪成霖便打算直接去厢房找秦氏。红豆正要去给她送饭和汤药,纪成霖顺手接过食盒,说道:“你退下吧。”
    “是,老爷。但这里面的汤药,老太太嘱咐奴婢要看着夫人喝下去的。”
    “嗯,我知道。”
    厢房中,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声音,灰尘在隔窗投射进来的光束中胡乱飞舞着,没有半刻停歇,与死死抱着双膝坐在榻上一动不动的秦氏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将脸埋在其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她仍旧一动不动。因为红豆每天这个时辰都会准时来送午膳,另外还有一碗黑乎乎粘稠至极,不知有什么作用的汤药。她想起那东西,便觉得胃里一阵翻腾,然而她若是不喝,过后等待她的将是更加难以忍受的惩罚。
    纪成霖皱眉看着秦氏这副情形,不禁更加厌恶,将食盒重重往桌上一放,说道:“难为融哥儿还三番五次来跟我求情,就你这副样子,出去做什么?丢人现眼?”
    秦氏迟钝的抬起头,看见纪成霖呆怔了好一会,才慢慢瞪圆了眼睛,跌跌撞撞的下了床榻跪在他面前,眼泪噼里啪啦倾泻下来,无穷无尽似的。她恳求道:“老爷,您放我出去吧!我保证,我发誓再也不管府里的任何事情,您让我渐渐融哥儿!以后我只看着他们两兄弟,你想纳谁进府都随你,我决不多言!你的事我决不再管!”
    纪成霖后退了两步,将自己的袍角从秦氏手中撤出来,说道:“你所想的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不行。”
    才几日时间,秦氏鬓边竟生出了几根华发,她止住哭声,抬起泪眼望着纪成霖。“只要老爷肯放了我,让我跟两个孩子团聚,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纪成霖做到桌前坐下,眯眼沉思了片刻,说道:“那日在母亲屋里,你所说的那些话,是在复述谁的话?”
    秦氏一怔,见纪成霖满面严肃,便说道:“是天姀的猜测,她担忧日久,那些天融哥儿出了不少事,她便忍不住与我提起,让我小心防范……”
    “是天姀?”纪成霖更加疑惑了,他养大的女儿,他怎么会不知道。若说小聪明,纪天姀是有一点,但这些朝堂权势间的东西,绝不是她能够想出来的。像纪尔岚这般对政权十分敏感的女子根本就是万里挑一。
    秦氏琢磨着他的话,突然惊喜道:“老爷?您证实我的话了对不对?我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
    纪成霖见她突然高兴起来,便是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念想,不由冷笑道:“哼,你到如今还不知自己为何被处置!真是蠢!”
    纪成霖冷冷的看着秦氏,目中尽是鄙夷。秦氏不是错在说了什么话,而是这些话根本就不该说!须知祸从口出!就秦氏这般,知道些什么就要卖弄出口的人,不害死自己也早晚得连累死别人!
    秦氏被他骂的一怔,随即兴奋的情绪回落至低估,面上的神色如同裂开的面具,变得狰狞愤怒:“纪成霖,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人羞辱的畜生!你凭什么要这般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是你的结发妻子,为你生下两儿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对我竟无半分怜惜之情!”
    纪成霖听着她的辱骂,平静的看着她,说道:“想得到怜惜,也要值得人怜惜。你觉得,你值得我为你费心思吗?”
    说罢,纪成霖一脚踹开秦氏紧抓着他的手,大步出了屋子。他吩咐外面的红豆说道:“进去看着夫人把药喝了,记住,夫人病重,这药一次都不能落下,知道了吗!”
    “是,奴婢这就去……”
    纪成霖冷冷看了那扇紧闭的门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去兰若阁找纪天姀。
    自从纪尔岚离开纪家,纪天姀便异常活跃起来,琴棋书画都请了师父,日日忙的不可开交,立志要将自己培养成大家闺秀。
    纪成霖到她院子里时,便听见一阵泠泠琴音。守门的婆子见了他便要通传,纪成霖伸手拦住,自己慢步走了进去。行至隔窗下,正好听见纪天姀略微烦躁的声音,她说道:“他送消息了没有?”
    “没有……”
    琴音戛然而止,纪天姀恼怒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自从纪尔岚离开这里,他便没与我联系过,我几次主动询问,他都说让我稍安勿躁,耐心等着。可是……我该等什么?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觅云为难的看了她一眼,心里也犯嘀咕,是不是对方达到目的就反悔了,不想与纪天姀再有联系。可她却不敢将此言说出口,只能劝道:“燕府今日来事情颇多,听说二房和三房的人因为燕凌寒的死反目成仇了。燕大公子需要处理的事情恐怕不会少,姑娘还是耐心等待吧。”
    纪天姀咬唇半晌,说道:“除了等,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站在门口面有雷霆之怒的纪成霖,她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结巴道:“阿,阿爹……”
    纪成霖冷冷看了她一眼,道:“这么说,你联合外人,挑拨你母亲赶走了尔岚,是也不是?”
    纪天姀呆呆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一时之间脑袋没有转过弯来。
    纪成霖看着觅云,逼视着她,斥问道:“你方才所说的燕大公子,是燕鸿?”
    觅云扑通一声跪下,转头看了一眼纪天姀,没敢说话。纪天姀此时反应过来,连忙心虚的说道:“阿爹,您听我说。”
    纪成霖沉沉的看着她,道:“我会听你说,但,你若有一句欺我之言,我便将你送到庵堂里度过下半生!”
    纪天姀有些脚软,但她将连日来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也并没有什么大错,便镇定了几分。她挑挑拣拣,掠过了自己和燕鸿的交易,只说燕鸿是为了纪家好,才对她说了那些话,她心中担忧才对秦氏讲了。
    “阿爹,天姀也没有想到母亲的反应会那么大,会直接将二妹妹赶出府,还引出了这么大的风波……还有那些传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以为,是母亲为了尽快让二妹妹离开,故意散播出去的……”
    纪成霖细细的看着纪天姀,对方这点小伎俩还嫩的很,但他却也不想挑破,毕竟他也不是真的想把纪天姀送到庵堂去。让他十分在意的是,燕鸿到底要做什么!他为什么要暗中做这样的事?难道就是为了将纪尔岚娶到手而断绝她的前路吗?
    而此时,纪成霖百般猜测的燕鸿,正跪在金碧辉煌的寿坤宫中,端正的跪着,静心等待太后开口。
    宋太后转过身来,缓步走到燕鸿面前,目光一寸寸打量着他,许久,这个大安宫中地位最为高贵的女人,终于开口:“这么说,泓阳长公主手中有东西,会对哀家不利?苏家还有一对兄妹活在世上?”
    燕鸿说道:“太后娘娘想必知道,当初微臣有意求娶纪尔岚为妻,所以对纪家的事情十分关注,就在纪尔岚身世传出的前一日,纪府中的一对苏姓兄妹突然离京,但无意中发现,他们行止可疑。便让人暗中查探,谁知这一对兄妹狡猾的很,身无武艺,却有百般手段隐匿行踪,最终让臣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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