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异醒了。
    郭赵的一副丹药喂下去起到了作用,但郭赵也说:“这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王子异的身体不能动,只是意识清醒的,能张嘴吞咽东西和说话,其他事情都要靠宫女帮忙。
    这对一个健康的人而言是极其屈辱的,他要忍受身体不能动的折磨。然而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一点,毕竟他以为自己扔了一团烂摊子,眼睛一闭就直接去了西天了。
    王丞相在儿子睁开眼睛能说话的第一秒心情波动较大,捂着心脏缓了半天,一字未说便转身离开,出宫去了。
    当父亲的说两句动情的话,都觉得羞耻。
    王映月陪在床侧,用帕子擦拭着眼泪。
    王子异淡淡的看着她:“为什么?”
    人没死,那就得接着烂摊子收拾。
    王映月的动作一顿,拿起了宫女递过来的药,用汤匙凉过,递到了他的唇边:“兄长先吃完药再听吧。”
    王子异吞咽着,药从他的唇边往下淌。
    王映月仔细地用帕子擦拭,因为有粘稠感,还叫宫女去洗了个湿帕子,再端一些水来准备待会儿给王子异擦拭身体。
    就这么将人全都支开,四下无人,她才说:“先帝要将沈令仪许配给二皇子,将我再嫁给白不厌,我不愿意。”
    她这辈子嫁的男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殿下。
    “所以你就陷害他。”
    “不全是,至少听风楼是他的产业。”王映月眼帘微垂,栽赃白不厌,除掉阎良花,这本是一场顺遂的买卖,可惜没成功。
    她当时死死盯着阎良花,看见对方用来挡刀的,除了手腕,还有从袖子下飞出来的花。
    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四儿的身体上的确有很多被细小物体划开的口子,地面上也有很多残留的花瓣,就像是被人用力揪下,又撒了满地。
    王子异咳嗽了两声:“你不该如此,你不想嫁,谁难道会勉强你?”
    王映月盛了清水喂给兄长,低眉敛目,分外柔弱:“兄长,我不想再给你和叔父添麻烦,王家的女儿总得有些用处。我本和二皇子商量好了,断了白不厌的路,他登基后停止科举,不再触动我王家利益。未曾想事情阴差阳错,他死了。”
    王子异:“好像死的挺多人。”
    王映月:“二皇子突然去世,先帝受打击没过多久也去了。如今剩下一个白不厌,反倒是独占鳌头。你说这是一个巧合吗?”
    “我不知。”
    “沈令仪和阎良花关系密切,我问过的,她们两个在宫里打过照面。那阎良花可以在没水的情况下培育麦子,能不能在干燥的土壤里养出毒花呢?”王映月冷静地做出推测。
    她只猜错了一点,阎良花没有种花,阎良花是催生了原本毒性微弱的花,将其变为剧毒。
    王子异觉得嗓子有些干涩:“你还在为了希月的事情抓着阎良花不放。”
    “兄长,我和希月自小一起长大,我了解她。”王映月将碗放到了一边,轻轻的握住了王子异的手:“兄长倒下去的那一瞬间,我以为这是报应,吓得魂不附体,向老天爷祈求,只要你能平安醒过来,我就束手待毙,什么都不做。你能醒来,就说明老天爷其实没有在责怪我吧。”
    王子异:“我晕倒是我有病,与你无关。”
    王映月垂着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瘦弱的背脊被轻薄的衣服覆盖,“你昏迷的这些日子,白不厌几乎没有来探望过。他不值得兄长的厚待。”
    王子异一动不动地盯着床顶的花纹:“可惜我不能看他登基了。”
    ……
    登基是一件特麻烦的事儿,白不厌起了个大早,从昭享门外东南侧具服台更换祭服后,便从左侧进入圜丘坛,至中层平台拜位。
    此时燔柴炉,迎苍天,乐奏‘始平之章‘。他至上层苍天牌位前跪拜,上香,然后到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叩拜。回拜位,对上苍行三跪九拜礼。
    文武百官观礼,皇亲国戚相随,阎良花就混在其中,看着白不厌一点一点的忙碌着。
    他在奠玉帛,于主位、配位前奠玉帛,乐奏“景平之章”。反复行动,到主位、配位前进俎,乐奏“咸平之章”。场面肃穆,庄严。最后白不厌在主位前跪献爵,回拜位,乐奏“奉平之章”,舞“干戚之舞”,司祝跪读祝文,乐暂止。
    这个时候没人敢抬头,所以阎良花抬头了也没谁会发现。
    看见了最高处的白不厌,身着玄色龙袍,衣服压的人抬不起肩,头戴冕旒,遮住了面孔。
    冕冠顶端有一块长形冕板,前圆后方,象征天圆地方。前后檐垂有若干串珠玉,以彩线穿组,意为王者视事观物,不可“察察为明”。
    一个人若成了帝王,必须洞察大体而能包容细小的瑕疵,其中平衡极难把握,难如登天。
    阎良花无由来觉得白不厌的脚步很沉重。
    一个走神的时间,司祝读毕乐起,白不厌行三跪九拜礼,并到配位前献爵,奏“嘉平之章”,舞“羽龠之舞”。
    光禄寺卿奉福胙,进至上帝位前拱举。
    白不厌至饮福受祚拜位,跪受福、受祚、三拜、回拜位,行三跪九拜礼。
    祭品送燎炉焚烧,他至望燎位,看焚烧祭品,至此典礼全部结束,起驾返宫,羽林军的骑兵参差纵横的队列在花外巡逻,缀有五色羽毛的旗帜迎风飘扬,沿着帝王左右。
    皇亲国戚跟着一起返回皇宫,这一路上王夫人都伴在阎良花左右,王夫人有些淡淡的悲悯:“没想到最后是他当了皇帝,这人一当了皇帝就诸事不由己,万事不由人了。”
    阎良花道:“听您这话里的意思,当皇帝竟是不好。”
    王夫人指了指天:“这皇帝呢,就是百姓选出来献祭给老天爷的,他做的好,百姓安顺,做的不好便有天降惩罚。一个人背负那么多,好也要变坏。我弟弟当初也是要当一个好皇帝,后来呢,他大概都不记得自己当初说过什么。”
    那是一条曲折迷惘的路,不好走。
    阎良花坚定道:“一个人的路不好走,两个人一起就不会忘了初衷。”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你这孩子聪明,越是聪明的人就越不安于现状,能走的路越多,走错的路越多。”
    阎良花沉默不语,她坚信自己走的每一条路都是最正确的。
    一行人回宫后,王夫人没有再急着拉她去公主府,恐怕是有些心凉,不想要她这个儿媳妇。
    她自个收拾收拾,对着镜子又描眉画眼一番,等了一炷香,萤娘便拉着她往出走。
    穿过几条僻静的小路,来到了一个池塘边儿。
    凉亭下面儿正坐着个人,白不厌一身玄色龙袍,冕旒换成简单的发冠,原本的刘海儿都被梳了上去,露着额头显得更加成熟。
    他站起身,向往常那般下了台阶向阎良花迎了过来,隔着一段距离,说:“若正常来,册封完皇帝,便可册封皇后了。”
    “此事不急于一时,我孝期还没过呢。”阎良花略有些疑惑:“你不抱我吗?”
    白不厌就像是一只巨型犬,最喜欢的就是拥抱、抚摸、揉肚子。
    白不厌迟疑了一下,往前走,给了一个拥抱,下颚贴着阎良花的脖子,感受着阵阵温暖,身体里的寒意好像都被驱散了不少。
    阎良花的鼻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身体有些发冷:“你被刺杀?”
    “谁能伤得了我?”
    白不厌眼见瞒不过,只得老实说:“是我自己剜了点儿心头血。郭赵炼丹,需要点儿心头血,别说还挺管用,王子异醒了。”
    阎良花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心尖儿都在发颤。深吸一口气:“这是什么鬼剧情?用在男主和女主身上的心头血,怎么就用到你基友身上了?”
    白不厌没听懂,一脸茫然,阎良花又开始说胡话,她总会说一些旁人听不懂的很奇特的话。
    阎良花吐出一口浊气:“他还要炼多少药?一个字儿都不许瞒着我。”
    白不厌沉默片刻,“王子异身体不好,每天需要我一碗心头血养着。我身强体壮,也不算什么事儿。”
    阎良花脑袋嗡嗡作响,眼角不自觉的就红了。
    剜了一碗心头血出去,颠簸了一整天,这得多擅长隐忍的一个人,连一句疼都没叫过。
    她就连离开他的怀抱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触到伤口,极力将自己的眼泪忍回去,然后十分郑重的说:“我想去你御书房看看。”
    白不厌拉着她的手:“好。你放心,我不会苛待自己,早就拿了陈平之来用,好些都是他帮我分担的。”
    当天的奏折,全都是阎良花帮着批阅的。
    她擅长模仿字迹,尤其是白不厌的字。
    白不厌就坐在一旁静静的休息着,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棱角柔软,没血色的唇也跟着染上了几分粉意。
    这世上有什么值得阎良花拼尽全力吗?
    有,就是白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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