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
    奔波的天子,走在颠沛流离的路上,比普通人并不会好受太多。不过此时李俨的心情是晴朗的,因为他是要回京师长安,而且京师是在李晔手里。安王的奏折表明,对方已经做好迎他归朝的准备,不仅皇宫都被清理干净,而且有十万平卢军在侧,保障他的安全。
    李俨今天起得很早,因为昨晚根本就没有睡好。从成都到陈仓,这一路的舟车劳顿,都被即将回到长安的喜悦给冲散,李俨兴奋的一晚上没睡着。凤翔府跟长安府毗邻,到了凤翔府,长安还会远吗?
    毫无疑问,那是一点都不远,到了凤翔,跟到了长安,有什么区别?
    红日在屋檐上升起,李俨手握酒杯,在大殿门口眺望红日,也眺望他即将归去的地方,不知不觉间露出笑意,笑容灿烂如朝霞,并且一经浮现就挥之不去。
    “晔哥儿夺回长安......朕就知道,晔哥儿一定会夺回长安,晔哥儿什么时候让朕失望过?击败乱军,斩杀黄巢,克复京师,这样的壮举,除了晔哥儿,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做?什么朱全忠李克用,跟晔哥儿一比,都跟土鸡瓦狗一般!”
    李俨饮尽杯中酒,身旁的宦官连忙躬身上前,为他满上,在对方倒酒的时候,李俨情不自禁向对方分享自己的喜悦,分享大唐天下的喜悦。
    “来,你跟朕一起喝一杯!”李俨大手一挥,又叫来一个酒杯,满面笑容对倒酒的宦官说道。
    “小人不敢。”宦官诚惶诚恐。
    李俨哈哈一笑,把酒杯塞到宦官手里,“朕的赏赐,你怎敢不接?来,跟朕同饮!”
    宦官颤颤巍巍,双手握紧酒杯,见李俨已经一干而净,连忙仰头喝下。
    “好!你们都是朕的好臣子,待朕回到京师,必定厚加赏赐,绝不亏待你们!”李俨心情大好。
    “谢陛下隆恩!”天降横福,宦官连忙下拜。
    李俨看向屋檐上的红日,浑身沐浴朝阳,他眉眼却忽然多了一丝惆怅:“三年多了。晔哥儿,你我兄弟,快四年没见了,时间过得真是快。想当年,你我游乐长安,流连青楼,与清倌花魁饮酒作乐,诗词唱和,是何等意气风流。如今,却是多年未曾有过了。朕有时候,真想回到那样的日子啊,轻松自在,又没有国事烦忧,逍遥快活,就算仙人也比不了吧?”
    李俨目中露出追忆之色,好似看到了昔日把酒言欢、纵情高歌的一幕幕,他嘴角渐渐翘起,弧度温暖。
    就在这时,有宦官行色匆匆走来,向李俨急报:“陛下,平卢军上官倾城将军求见。”
    “上官倾城?”李俨怔了怔,随即露出恍然之色,“晔哥儿府上的亲卫统领。她怎么来陈仓了,是晔哥儿派她来接朕的?还是晔哥儿想得周到,快宣!”
    须臾,一名银甲白袍的将军,跟着一名宦官从大门走进,很快来到李俨身前。
    “臣,平卢军上官倾城,参见陛下!”上官倾城俯身抱拳。
    “上官将军不必多礼,快说说,你怎么到这来了,安王何在?”李俨喜不自禁。
    “安王随后就到,特令臣先来相迎。启奏陛下,凤翔境内,有大批释门金刚境僧人出现,意图不明,凤翔军调动有异,臣特来护卫陛下!”上官倾城掏出一本折子,“这是安王亲笔信!”
    李俨怔了怔,眼中尽是疑惑茫然,他接过折子,就要打开阅览,这时候,田令孜匆匆而来,神色惶急,一到李俨面前,就急忙禀奏:“陛下,大事不好,凤翔军大举出动,封锁了前后道路!”
    “凤翔军?”李俨迷惑的抬头看了田令孜一眼,“李昌言这是要干什么?”
    “只怕......有挟持天子车驾之意!”
    “什么?”李俨一愣,随即大怒,“李昌言他敢?!”
    田令孜急切不安道:“陛下,是或者不是,陛下只需要宣李昌言来觐见,就可以知晓。如果他敢来觐见,那么凤翔军就不是挟持天子,如果他不敢来,就说明他已经有贰心!”
    李俨咬牙道:“宣!”
    田令孜拱手应诺:“是。宣,凤翔节度使李昌言,觐见!”
    传令的宦官下去之后,李俨先是沉默了一阵,脸色不怎么好看,目光闪过上官倾城的时候,忽然想起李晔的奏折,连忙翻开来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原来李晔在奏折里,也写得很清楚,那就是怀疑李昌言与释门勾结,意图不轨,建议李俨在上官倾城赶到之后,就让狼牙都护卫在侧,并且停止赶路,等他进来接应。
    如果李昌言向神策军发动进攻,让李俨不要惊慌,也不要后撤进蜀中,一定要等到他到来。在奏折里,李晔还告诉李俨,刘大正已经率领三万平卢军精锐,在赶来的路上。
    刘大正与上官倾城相继出动,只是三万步骑大军行军稍慢,赶不上三千狼牙都的速度,不过也不会耽误太久,让李俨一定稳住。
    李俨看罢李晔的信,心中已是惊涛骇浪,脸上更是阵青阵白。李俨虽然不是明君,但他并不傻,只是不愿意打理江山,喜欢享受和寻欢作乐,李晔是什么样的性子,李俨一清二楚。
    既然李晔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么李昌言造反的事,就八九不离十,再联合方才田令孜的禀报,可想而知,眼下的局面已经如何。
    事实不出所料,传令的宦官回来后,就跟李俨汇报,“李昌言说,他偶感风寒,卧床不起,不能来觐见陛下。他还说......”
    李俨呼吸急促:“他还说什么?!”
    宦官战战兢兢:“李昌言还说,陛下从成都归来,一路舟车劳顿,请陛下移驾到凤翔府暂歇,他必会尽心竭力服侍陛下。”
    至此形势已经大明,李俨气得浑身发抖:“朕要是不去呢?”
    宦官忐忑不安:“李昌言说,凤翔军会护卫陛下去。”
    李俨气得一脚踹在宦官身上,大怒咆哮:“李昌言他敢?!他竟然敢挟持天子,跟黄巢那狗贼一样造反?!他怎么敢?!他就不怕安王带领大军杀到,灭了他的凤翔,灭了他的九族?!”
    李俨怒不可遏,在原地怒吼了好一阵,又将身后宦官手中端着的酒杯酒壶,全都掀翻,这才勉强按下怒气。
    黄巢攻进关中,始料未及,李俨被迫西奔成都,一路提心吊胆,舟车劳顿,好不容易到了成都,日日盼着黄巢覆灭,他好归朝回京。
    如今,黄巢好不容易被平定,长安也被李晔克复,李晔大喜之情可想而知。这回怀揣着喜悦之情一路归来,准备回长安好生享受生活,却不料到了凤翔,却碰到李昌言这档子事。
    李俨又不傻,天下大乱他焉能不知。只是前脚被黄巢乱军驱赶,后脚又被节度使挟持,李俨就算是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眼下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下令给田令孜:“李昌言敢做逆臣贼子,朕就能让他灰飞烟灭,传令神策军,进击凤翔叛军!”
    田令孜脸色大变,这如何使得,神策军虽有十万将士,可凤翔军也不比神策军少,而且那是历经大战的精锐,个个都是如狼似虎的猛士。
    他的神策军除了当中的一万左右将士,稍有战力外,其余的就是新兵。别说上战场,就连操练都还没操练好,如何是凤翔军的对手?让他们去进攻凤翔军,就跟送死一样。
    田令孜连忙劝李俨息怒,好说歹说,终于让李俨消停下来。
    最后李俨传下敕令,让诸道兵马都来凤翔,剿灭李昌言,接应他归朝。
    传敕令的人很快行动起来,只是在凤翔军的封锁下,那些传敕令的人,能否走出陈仓就不得而知了。
    李昌言自然是没有卧床不起的,此刻他就在凤翔军中,身边跟着李茂贞、王建等人。
    须臾,一骑飞奔而至,向李昌言复命:“军帅,各部将士皆已就位,随时可以行动。”
    骑兵所说的行动,自然就是挟持李俨到凤翔。李俨身边再怎么都有十万神策军,不可能因为李昌言一句话,就乖乖就范,所以这一仗不可避免。
    李昌言高居马背,眼神睥睨,闻言点点头,该说的话都已经对将士们说过,这时候也无需做动员了,他直接下令:“迎天子到凤翔!”
    众将领命,各自散去,赶去自己部曲所在的方位。李茂贞与王建相视一眼,也同时离开。他俩的嫡系部曲,距离很近,所以两人是结伴而行。
    行至半途,李茂贞寒声对王建道:“今日,果真要做乱臣贼子?”
    王建不动声色:“大势所趋,我能奈何?”
    李茂贞不再说话。
    王建嘿然笑了一声:“狼牙都已经来了,就看安王什么时候到。”
    李茂贞眼前一亮,随即目光几次闪烁,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略微点头,然后就和王建分开,去了自己的位置。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凤翔军向神策军发动围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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