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说了一些话,祈热一字一句都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正午看了一眼表,随后站了起来,“叔叔得回酒店了,今天太忙,都没来得及跟你喝酒。”
    “要是还有机会,等过几天咱们在家下棋的时候喝两杯。”
    祈热始终没有动,她看着陆正午踏着沉稳的步子走到车旁,开门上车,然后缓缓将车倒出院子,转个方向绝尘而去。
    抠着板凳的手隐隐发痛,祈热将手抬起来按在了胸口。
    她觉得呼吸困难,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明明没了力气,却想起先前和徐云柯说的“定时炸.弹”理论。
    她错了,每一个知道的人,包括季来烟和陆时樾,通通都错了。
    大错特错。
    他们以为的“定时炸.弹”,柳佩君,不过是起着烟.雾弹作用的麦格芬,而真正的“隐形炸.弹”另有其人,威力强了千倍万倍,一招致命,却偏偏被所有人忽略。
    让被击中的人毫无防备,即刻就千疮百孔。
    祈热捂着心口,痛苦地埋下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dl 2个;容奉、了解一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夜好梦 30瓶;李弯弯、  dl、木易羊 10瓶;加点甜 9瓶;琴棋书画 6瓶;荲荲荲 5瓶;
    第99章
    生日酒宴结束, 送走所有宴客,两家人才一块离开。
    两辆车子先后开进院子, 柳佩君喊住从另一侧下车的陆时迦, “迦迦,你去喊你祈热姐晚上过来吃饭。”
    季来烟要开口, 被开门下车来的陆正午抢先,“时樾你去吧,迦迦你过来帮爸爸看看电脑。”
    几个人一齐看向了陆正午, 陆正午则朝陆时迦招了招手,“你上次给爸爸安装的win8好像有点问题,也得帮忙把刚才拍的照片导进电脑。”
    说起照片,柳佩君看向季来烟,“热热也是, 提前走也没说一声, 咱们照片都没一起拍成。”
    季来烟去开家门, “晚上吃饭的时候再一起拍也不迟,”再朝台阶下陆时樾示意,“时樾不用喊热热了, 我上去看看。”
    她进门便往楼上去,到祈热门口敲门, “热热?”
    又敲几下, 仍旧没回应,她便拧门进去,看一圈, 里头没人。
    再拨通电话,那边立即给挂断了,随即发过来一条消息——
    “花老师临时找,今晚住学校,不回去了。”
    季来烟鲜少地皱了眉,看着短信陷入沉思。
    晚上是柳佩君下厨,一起吃饭是陆正午提出来的,本来中午已经吃了一餐没有必要再聚,他说难得都在,大家也就没拒绝,只当是一顿家常便饭。
    “这都腊月二十五,热热怎么又去学校了?”厨房里柳佩君正把食材倒下锅,看了看旁边的季来烟。
    季来烟择着菜,“估计是有什么项目,要帮老师忙。”
    柳佩君想起什么,笑了笑说:“热热翻译的那本外文书,之前迦迦给带回来两本,我多的是时间就翻了翻,太深了,看不太懂。”
    季来烟心思散了些,听着回过神来,“我在甜品店里也放了几本,大家翻翻也就放回去了。”
    “他们年轻人看的、玩的东西我们都搞不懂了,”柳佩君快速翻炒着锅里的笋干,“不过迦迦说她这书是今年要参赛的,必须专业深奥。”她说着又笑了起来。
    季来烟跟着笑了声,想着借这个机会再试探一回,她敛眉看着盆里已经洗了很久的几头青菜,暗暗叹口气,将菜捞起来后还是没说话。
    开着空调的客厅里,陆正午和祈畔正面对面坐着下棋,两人旁边各有一人站着观战,时不时帮两个爸爸添一杯热茶。
    陆正午这一局又战败,他嘴上连连哀声几句,又抬头看向陆时樾,“时樾啊,你帮爸把那瓶白酒拿过来。”
    下棋配白酒,他们鲜少这么搭配过。
    祈畔伸手拦了拦,“别别别,待会儿饭桌上再喝。”
    陆正午却坚持,伸手推了推陆时樾,“去拿来,我这一直输,得喝点酒醒醒精神。”
    又使唤陆时迦,“迦迦你去洗两个杯子来。”
    陆时迦也觉得喝酒有些奇怪,想不明白便先照着做,迈开步子去厨房拿出来两个杯子。
    一口白酒入喉,陆正午心里没觉得多舒坦,反而愈发难受了。
    他持续输棋,是心里头搁着事儿,没法集中注意力。好在习惯了心不过脸,教人看不出来。
    从昨晚上到今天,他始终心绪难安,起因则是柳佩君昨晚睡前提起的,陆时迦和祈热在谈恋爱的事情。
    柳佩君说是误会,但他知道,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他闭上眼装作睡着,一面是因为太震惊,一面则是在追溯与这事儿有关的线索。
    柳佩君能轻易就被几句解释说服,相信这是误会,是因为她不知道陆时迦在谈恋爱,但陆正午清楚,还是听陆时迦亲口说的。
    那次是祈凉成年生日,祈凉那时也还不知道祈热已经和陆时迦在一起,他听虞梦蝶在车上说了一句“520”,后来在厨房里便提起这三个数字,开玩笑似的跟陆正午说,“陆时迦好像谈恋爱了。”
    而“好像”两个字,是被陆时迦自己抹去的。
    陆正午借着更新电脑系统把陆时迦喊回了家,他当时是想关心小儿子几句,没想到陆时迦自己坦白了,至于跟谁在谈恋爱,他说等高考后再告诉他。
    陆时迦当时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先从他爸这里入手,是因为以他对他爸的了解,知道他爸肯定会惊讶,但他向来开明,铁定没柳佩君那么难说通,所以他说一半留一半,当是打了一枚预防针。
    但是倘若他知道他爸对这件事情持反对意见,当初肯定不会跟他坦白。
    他以为走对了的那一步,现在反倒成了陆正午进行判断的“有力证据”。
    单是知道陆时迦在谈恋爱这个事实,和一个让人觉得很普通的、情侣间喜欢用的数字“520”,陆正午是判断不出的。
    除此之外,陆时迦在跟他坦白之后还说过一句:“可能到时候告诉了您,您也不会支持我。”
    他已经选择跟他坦白,却又添上这么一句,当时陆正午就已经持了些怀疑的态度,但也没有多虑,只猜跟他谈恋爱的女孩子有不少缺点。
    现在看来,这句话实在意味深长。
    另外是在上一年陆时迦生日的时候,在家门外的那条路上,他,陆时迦和祈热三个人的对话,或者说陆时迦和祈热的对话里头,暗藏了多少寓意,陆正午现在才品了出来。
    那次是陆时迦第一次跟陆正午坦白自己有喜欢的人,说完后又不太确定地说了一句:“可是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
    看似是在跟陆正午抱怨,实则是在问祈热。
    当时还没其他想法的陆正午不知道怎么回答,便开玩笑问祈热的意见。祈热说她也不清楚,那时候陆正午以为她是深思之后得出的结论,其实不过是单纯的言辞闪烁罢了。
    她说不知道,陆时迦却又说:“她明明知道!”
    当时陆正午以为他在耍脾气故意为难祈热,或者是因为实在太苦恼乱耍性子。现在回头想,不是的。
    那会儿两个人暗里波涛汹涌的对话,一句句皆是现在陆正午能够将事情板上钉钉的“证词”。
    而那一次的对话,是以他看见陆时迦把手放在祈热口袋里,这样亲昵的动作为开始的。
    到这里,也可以推断“520”不止是因为它的含义,还因为它是祈热的生日。
    在陆时迦坦言自己谈恋爱之后,陆正午说过:“只要你们互相喜欢,不犯错,爸爸都会接受。”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眼皮子底下,他想也不敢想的人。
    邻家姐弟,相差了近十岁,一个看着另一个长大,任谁也不会轻易猜测两人是情侣关系,任何亲密的对话和动作,只会让人认为两人关系很亲,弟弟爱粘着姐姐罢了。
    在这之前,陆正午也确实认为是陆时迦爱黏着祈热。他小时候内向,脸上没什么笑容,往后倒越来越开朗活泼,甚至会跟家里撒娇。饭桌上几个大人就常讨论,说他性格的变化多少跟祈热有些关系。
    柳佩君也说,大儿子陆时樾因为工作很少回家,是这个小儿子周末回家陪着,才不至于让她那么孤独。
    她也说陆时迦绝对受了祈热的影响,有时候听陆时迦说话,她差点以为说话的人是祈热。
    陆正午还颇有些得意地和柳佩君说:“我早就说了,热热这性格讨喜,是你对她有偏见。”
    柳佩君也爽快地承认,是她之前太古板了。
    陆正午和祈畔是大学校友,两人一个理科一个文科,是参加同一个校园活动认识的,同是梅城人,性格也十分合得来,从成家后住到一起,到现在当了快三十年的邻居。
    他们都把彼此的孩子当自家的疼,陆时樾性子冷,后头两个弟弟话也不多,只有祈热一个女孩子风风火火,两家人一旦坐在一起,她铁定是负责制造气氛的。大人们白日上了一天班回来,都愿意听她滔滔不绝地讲三两件趣事见闻。
    陆家两个都是儿子,陆正午一直都想要个女儿,私下里也常对着祈畔表示自己的歆羡,开玩笑说不如让祈热也做他的女儿。内里意思不言而喻,是要祈热当他的儿媳妇。
    他也是真的把祈热当自己女儿疼,在外头看见什么东西都要买一对,一样给陆时樾,一样给她。陆时樾沉默寡言,他在外头听说了什么事都是说给祈热听,她也向来捧场,总能让说话的他乐呵呵。
    可是以前他有多疼她,现在就有多无措。
    九岁,不是一个小的数字,也不只是数字。
    祈热已经工作了两三年,而陆时迦是一个还没有参加高考的高中生,再过两三年,祈热到了三十,陆时迦甚至还没有大学毕业,两人在社会阅历上相差太大,陆正午太清楚视野与眼界的不同,对两人造成的分歧会有多大。
    再者,都说陆时迦受了祈热的影响,两人关系很好,陆时迦在一定程度上肯定对祈热有依赖,这份依赖很可能被他误认为是喜欢。加上祈热比她周边的女孩子更成熟,他会认为祈热是与众不同的,会对她产生别样的倾慕,但是这样的情感很难说是爱情。
    他太年轻,还没有到外头看看,等他认识了其他人,或许就会知道自己在对爱情的认识上有偏差。
    陆正午思来想去都觉得此刻的陆时迦可能是头脑一热,而祈热一直以来都我行我素、没有拘束惯了。即便在学校当老师,也是一直处在单纯的环境里,想法天真浪漫了些。或许只是认为跟弟弟在一起比较新鲜,等新鲜劲儿一过两人分手,到时候的处境肯定会比现在他反对的局面更加尴尬。
    陆正午在黑暗中默默叹了口气,归根结底,他是对在他眼里都还只是孩子的两个人没有信心。
    感情从一而终,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现在又恰是陆时迦的关键时期,若是发生任何差错,对他现在,对以后的路甚至是往后一生都会有影响,而这种影响是隐性的、让人难以察觉的。无论是谁,都没法为这种没法预见的后果承担责任,包括祈热,也包括陆时迦自己。
    他是做爸爸的,既然知道了,就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拿他自己的未来冒险。
    这个赌注太大,即便见惯了商场上的腥风血雨,陆正午依旧不敢赌下去。
    再者是更加现实的想法,爱情起初是两个人的事,可等以后谈婚论嫁,则是两个家庭的大事。
    大儿子陆时樾对祈热的感情陆正午是从小就看在眼里的,他鼓励他去争取,也从来没有逼他相亲,是对两人走在一起还带着些希冀。后来希冀被打破,合则来不合则去,他也欣然接受了。
    可若是祈热和陆时迦在一起,对陆时樾来说,是喜欢的人成为自己的弟媳,作为一个父亲来看,这件事太过残忍。
    他是商人,从来都擅长对比与衡量利弊,做出的决定也自然是从自己、从自己的孩子和家庭出发。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对于他们两人在一起,陆正午可以肯定地认为,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虽然当下拆散两人很无情冷血,但从长远来看,他认为他做的决定对两个孩子来说都是正确的。
    “当断则断,不受其乱。当断不断,必受其难。”当初祈热衣服上少一颗羊角扣,祈畔尚且能用这句话给她讲道理,那现在是堵上未来的事情,他更应该果断一些。
    陆正午不喜欢回头,对一件事有了论断就不会再颠三倒四地再做无用的猜想。他身上拥有许多成功商人具备的素质,雷厉风行,做事果断,也敢于冒险。
    可这次是个例外,他几乎一夜没睡,做下的决定没变,可却因为这样的决定备受折磨。
    他担心自己的两个亲儿子,却同样发现心里对祈热的痛并不比自己儿子少。他与祈热除了在血缘上没有最亲近的父女关系,在其他地方,又何尝比自己对亲儿子的爱少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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