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薄薄绸缎下面不该是冰肌玉骨吗?何故……何故伤痕累累!几至不忍触目!——她肋下一道三寸长的伤疤狰狞如蛇!腰际一抹血色线痕宛如切腹!腿上更是长疤贯膝!……就不要说那些一点一片的小块伤痕了!
    他知她不易!知她是东极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半死鬼!可是……眼前所见不似旧疤,分明新伤!他惊得四体僵硬,眼眶潮湿!便也不管不顾,又扳住她肩将她翻转过来,查看背上……
    不若不看!真真是心若刀剜!平生再难也不曾这样痛过!面前所见当真是女子身躯?她莫不是受万仞罚身之刑!?
    “谁……是谁!?”擎远颤抖着嘴唇,牙齿都在打颤,声音低哑到几乎惟他自己可闻,“是谁——把你伤成这样!?是谁!”他跪在她身前忽又嘶声咆哮,怒目圆睁,如同发威的猛兽!
    青袖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状况,她以为最多也就是被他嫌弃!被他嗤之以鼻,草草了事!可是——他满目惊恐,一脸泪水又算甚么!?堂堂男儿还不曾见过几回伤疤吗?还是怜她残躯一具再不可能“相夫教子”!
    她坐起身,即羞且怒,拢了拢身上被他扯得凌乱的衣衫,冷笑一声,实不想看见他一个男儿抹泪,尤其是如他这般的壮汉,此样看去委实可笑!“擎大哥……是不是很失望……不曾看到你想要的肤若凝脂……”
    “凝他娘的鬼!”擎远忿忿挥手,猛然又将她推倒,“我他娘的问你这是谁干得!王宫里那个蠢女人她可知道!都他娘的……都他娘的不把人当人!老子要灭他全家!”
    他稀里糊涂也不知是骂谁,青袖立时警醒,重又坐起,扯他衣袖劝告,“擎大哥不可乱说!我的伤……长公主并不知情!我是……我是……自行其事……”
    擎远抹一把自己眼前迷蒙,与她四目相对,倒似第一次认识这女子——世间怎会有比他还艰难的人!且还是个女子!蠢丫头!他忽然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伏在她肩上饮泣不止。
    一切都并非青袖料想!她陷在他宽厚温热的怀里,先是困惑,继而茫然,忽而又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曾经的满心戒备,一身孤冷,若寒冰遭遇骄阳一般,瞬间融化了!
    他的泪滚烫灼热,落在她背上如温泉抚过肌肤,湿润而温柔;他的胸口因为哭泣而强烈起伏,摇得她昏昏欲睡!——那是平生从未有过的困意啊!
    “擎大哥……我想……你要是不要我了……好不好容我睡一下……”她悄悄握住他衣角——最好是能睡在他怀里——如果他不厌弃她狰狞丑陋的身体!
    那就睡一下罢!擎远也自觉眼睛干涩疼痛,胸口如受重锤,身上虚脱无力,听她这样说,便径自拥了她躺下,仍旧紧紧拥她在怀,一想到她曾经受过的那些切肤割骨之痛,他就觉五脏痉挛,百骨生痛!
    就睡一下罢!青袖也自觉昏昏沉沉,面上灼烫,心口蹿火,四体百骨若焚烧一般涌过层层热浪。许是雪地里站得久了……许是这些日子就不曾合眼……许是这些年就不曾安枕……那黑暗里的血光,那响在耳畔的厮杀……忽然间,都消散了!
    她慢慢合上眼睛,终觉四周都寂静了,没有寒冷,没有恐惧,没有刀剑凌身的疼痛,没有彷徨无助的绝望……如同魂归故里,如同又入小楼,是她闺阁里的小轩窗,诗书堆案,女红满席,有小婢女一旁打趣:何不绣一副“晴川向海,碧浪沧沧”!
    是啊!晴川向海,碧浪沧沧!他家族姓寒,他名唤寒川!是父亲亲自出面为她说定的亲事!听闻是有诗礼传承的耕读之家,又是位颇懂礼极聪慧的俊朗少年!喜欢仗剑游江湖!
    听闻他在兄长的引领下曾悄悄来看过自己,还留下许多从江湖上带回来的小玩意,新奇而有趣,哄她开怀了好一阵子!要不是那场浩劫……他们原该在转年来的春天里,行礼完婚的……
    一切戛然而止!恍若大梦惊醒,旧事旧人了无痕迹!有时怔怔呆坐,才恍觉还是一场噩梦!
    可是这些年里,不要说梦,一个深切的困觉都未有过!她惶惶终日,最怕黑夜降临!常常是一盏孤灯,坐等天明!
    然而就在今夜,黑幕如常,她却睡得浑然无觉。
    均匀的呼吸,低垂的羽睫,安若的神色,蜷缩若猫的娇小身躯……擎远瞪眼看着,又是心颤,又是心疼。女子原该是这样宁静温柔啊!可偏偏她醒时总是那般冰甲寒盔,满身戒备!
    他横臂在她颈下,任由她抓握枕躺,透过她衣领,正看见她背上伤痕交错,又是一阵心绞。
    倒底是谁人伤她?定要将那人捉来千刀万剐!世间成败从来都是男儿之争,他们何故残害一个女子!都是些无耻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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