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奕站在西城门下再望一眼越都城楼,想想初来时节的各样纷乱,今日将去又是百般萧索,此回东越之行远比与南召战事还要损兵折将。一切祸源又从何算起呢?九犀山伏杀公子夜兰?南国寻亲得赠白露马?那赠马之人竟是帝姬侍卫?自己竟与帝姬走了一个擦肩……
    盛奕晃头,只觉当下所有都不可理喻!说到底祸之源头还是自家公子的痴心妄念!他转头看一眼车旁肃立的布衣书生,这位廖先生早已料到此样结局却还各样怂恿非要公子去争明明不可得之物,当真可恨!
    廖痕瞥见他目光扫来,亦同他一样举目望向高高的城阙,漠然言道,“将军此去不知何年何月再来这繁华锦城,还真当好好看看!我听闻西琅使臣入城那日便不顺当,将军与诸位都险些葬身在青门女子剑下,可有此事?”
    此事一提,覃禄最是愤慨,凑上前来叫道,“先生不知,那青门女子当真凶悍!不只割断盛将军掌心,还挑了我的手筋,此仇不报,我覃姓倒写!”
    盛奕厌恶地觑他一眼,冷哼道,“你凌辱越安宫宫女一节怎就不讲!冒犯越安女君你也忘了?当时情形青姑娘纵然一剑杀了你,我琅国上下也全无话说!还要给东越赔礼致歉!”
    “盛将军最会长别人威风!”覃禄嚷道,“东越女子个个凶悍!我迟早让公子把这城拿下,按个教训她们!”
    盛奕瞪他一眼,实懒怠与此样蠢物言说,多看一眼都是不屑,举头又望西天月影。
    残宵将尽,月影泛白,东方已微露晨曦。此一去当真不知何时来归,那冷冽的青门女子现下如何?将来如何?懵懂之年遭遇家破人亡,芳华之岁又要撑立门户,她一腔恨意,一身孤冷,可要如何安度此生?
    忍不得又是一声重重叹息,忽闻身后长街响起清脆马蹄声,转头望去,蒙蒙晨光里看见马上端坐的正是自家那混打混闹的蛮公子!与他并驾齐驰的是凌霄君的那位冷面侍卫——萧雪。
    如此是真要放他们归去了?盛奕仍是将信将疑,忙同众人上前来与夜玄各样参礼问候,碍于萧雪在场,谁人也不好胡乱多言。
    夜玄点数部将,见诸人都在,又有廖家兄妹,心下便也安若,与大家稍言安好,待鸡鸣三遍城门大开,便领众人出了城去。
    萧雪一直送出城外十里,方才与夜玄作辞,“玄公子依此路线南行,便可入召国。辅有盛将军相助,但愿早日完成殿下托付,惟盼与公子初冬时分于帝都再会。”
    夜玄亦朗言答他,“萧侍卫清雅爽利之风,夜玄甚爱!他年萧侍卫若来我西琅,我当奉卿为上上宾,旌旗夹道,红毯铺地,鼓瑟宴之,美人兴之!”
    萧雪淡然一笑,“上宾之礼惟国君可设,玄公子莫不是已志存高远?萧雪拭目以待!”
    “哈哈哈!”夜玄大笑,“尔等受那位殿下熏陶,都是这般机警!很是有趣!我这便去了,此去谨记萧侍卫所言——繁华从来一瞬,君当念念相惜!”言罢催马向前,众部将亦扬鞭跟上,连带廖氏兄妹乘坐的马车,稀落落向远道驰去。
    待行出离城三十余里,夜玄终是体力不支,摇晃着险些跌下马来,幸被盛奕扶住扶进车内,待脱尽衣物,众人才见他背上一道道血痕狰狞,若毒蛇乱舞,缠得脊背几无完肤。
    大家看得又惊又骇,一个个又骂又叫,廖锦书更是饮泣声声,“公子可怎么受得?”
    夜玄呵住众人,骂了几声都给驱出车外,只留盛奕与廖家兄妹。廖锦书又取清水重新为他清洗伤口瘀血,盛奕叹息连连也不知该与他如何言说,惟是廖痕,注目看着这位咬牙抵痛的重伤公子,似乎在等他开言。
    夜玄暗暗调息良久,才算撑过一阵阵撕皮扯肉的剧痛,转头看见廖痕殷切目光,开言即问,“不争天下争王权,先生以为可为否?”
    盛奕听得愕然,却又听廖痕毅然回说,“凡欲成事者,先有其志,再定其心,全心以赴,其志必成!”
    “好!”夜玄猛一拍臂下靠枕,振得背上又是一阵裂痛,锦书红着眼急劝,“公子少动些罢,这样争闹伤口几时愈合?越长公主上回送公子的顶好的金疮药,这回可都拿出来用罢,否则这暑天热气的,伤口最易溃烂……”
    夜玄摆手,嘱她不要啰嗦,又向廖痕问道,“还有一事,我心有犹疑。那位殿下挟了兰弟为质子,命我去寻找他的皇妹玉熙,我若依他旨令,则顾不上与召国战事,只怕边关有失;我若不依他旨令,则兰弟于帝都霜华宫内撑不过冬时腊月必损性命。先生以为当如何?”
    廖痕眸色大放异彩,“皇妹玉熙?玉氏皇族惟一的公主?”
    盛奕也惊,“就凭一只白露马我们如何能寻到帝姬?她又不是在原地等着我们去找!我自南国归来都快一个月了……”
    “凡事总有办法。”廖痕打断盛奕,另外言说,“公子可读史书?可知玉氏是如何得这天下?”
    夜玄哼笑,“伏白帝立朝,惟有两女传世,长女嫁将族青门之子,幼女嫁智师玉氏之子,伏白帝欲传位长女之婿,青子辞之,则玉家承袭帝位。”
    “故而——”廖痕按捺不住欣喜之意,“边关之失是为琅王之失,而若失帝姬却是公子之失!公子可明白?”
    夜玄紧锁眉头,谁也不知他是为伤痛,还是为心忧,停了半晌又问,“那个玉熙……有助夺嫡?”
    “何止夺嫡?夺天下都可以啊!”廖痕未料世事演变至此,他苦求急等数日都未能得玉氏皇子赏识,却不想半路得了玉氏公主的消息,此非天助也!?但可凭此大展抱负,“公子迎帝姬为妻,就当志在天下!”
    “廖痕!”盛奕惊诧怎会与此样狂人同车。
    “哥哥?”锦书也惊他所言,“此是大逆不道……”
    “无妨!”夜玄却是简言置评,“本公子不禁人言,谁有大志都可畅谈!”尔后又说,“先生,只是这天下太大,玄取一国足矣。”或是说十万精兵足矣!岂有不踏平他南召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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