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官脸色苍白地伏在床头,只冷笑一声道:“总是死不了的!”
    连公公淡淡地道:“咱家不是吩咐过你不要去招惹千岁王妃,如今你落得这般下场,亦不必怪谁,心中常有事,伤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好!”
    芳官闭了闭眼,用帕子抹掉头上的汗水,冷冰冰地道:“是我咎由自取,若是公公是来教训芳官的,那么芳官已经受教了,不必您这般辛苦!”
    连公公倒也不因为他的话语而懊恼,只淡漠地道:“你养好伤以后,就不要再呆在宫里了,事情了结,咱家自会把你送出去!”
    芳官陡然睁开眼,目光森冷地盯着连公公:“怎么,你家主子这就是打算狡兔死,走狗烹么!”
    连公公细长的眸子一眯,睨着他,拖长了声音道:“芳官,别不识抬举,人得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什么叫自知之明!”
    芳官听了,最初是面无表情,随后却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讥讽:“怎么,我那位表哥是为了不让表嫂生气,所以要送走我么,看来表哥还是没有告诉我那表嫂,芳官到底是在为谁办事,嗯,既然他那么疼爱我那表嫂,何不将任由她将我打杀了就是!”
    连公公慢条斯理地一甩拂尘道:“千岁爷不是你,没那么多空闲,也不可能什么小事都顾及到,你若是想死,咱家也不是不可以送你一程!”
    想他连安培纵横宫廷几十年,从小小黄门到今日的总管大太监,什么人没有见过,最是不喜这般不识抬举的人了,真把自己当成什么玩意儿了。
    爷没跟夫人提,不过是因为他根本不值得一提,只如今这么处理,已经算是对得起他了。
    这句话一下子让芳官呆愣住了,许久,他仿佛平静了下来:“我想见千岁爷。”
    连公公看了他一眼:“怎么,西狄那边又要折腾什么幺蛾子了?”
    芳官没有回答,只是坚持道:“我要见表哥,否则我不走!”
    连公公看着他的模样,沉吟了一会儿:“行,咱家会告诉千岁爷,但是千岁爷见不见你,那就是两说了。”
    随后,他看向芳官,因为那张与百里青颇为相似的面容,难得生出多说几句话的心思,只淡淡地道:“如今这金太后已经是个不中用了的,她淫荡的名声传遍了宫中朝野,以后也难翻出什么幺蛾子,但是你若一直留在宫中,千岁爷也不好向朝野和内宫交代,所以你若不想千岁也为难,便只能走。”
    说罢,也不管他什么表情,连公公只径自起身离开了他养伤之处。
    芳官看着他的背影,一向冷傲矜淡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茫然虚弱来,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一种诡异而渺然的哀伤:“原来我在你的眼里都是不入眼的玩意么……呵呵……你和她都这么觉得是吧……。”
    空气里那种沉闷的血腥与腐败的气息沉重得几乎让芳官觉得无法呼吸,他忽然把脸死死地埋在了被子里,发出一种诡异的近乎狼嚎一样的饮泣声。不过是
    ……
    且说这一头,连公公一路回到了太极殿,却见暖阁之外跪了一地的人,除了宫人之外,还有不少打算进殿禀报的官员,但是居然连小胜子也在外头跪着,他不由一愣,看了眼小胜子。
    小胜子苦着脸朝连公公打了几个手势,但是连公公看了半天还是没明白,小胜子只好东张西望了一会,确定自家那位爷还在房间里,方才用用传音入密的功夫道:“血婆婆回来了,老医正也回来了,都在里头,千岁爷发了大脾气,爷许久不曾发那么大的脾气了,吓死个人了!”
    连公公闻言,颦眉,也微微动了下唇,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回道:“这样的话,那咱家还是晚点再进去寻爷好些,你且在这里看着吧!”
    说罢,他转身就走了。
    爷发脾气,那还是不要进去自找没趣的好。
    小胜子眼睛瞪得跟个铜铃似的大:“喂……喂,就指望着你回来,能劝上一劝,我在这里可是跪了一个时辰了,还有其他人啊!”
    连公公摇摇头,轻描淡写地道:“小胜子,你也不是第一天伺候爷了,就这么呆一会子呗,等着爷心情好了,你自然就没事了!”
    他可不想没事招跪!
    说罢,连公公便飘然而去,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供小胜子暗中大骂——不讲义气!
    等着连公公在自己的屋子里打了个盹,方才被伺候自己的小太监给唤醒。
    “大总管,千岁爷召见您呢!”
    连公公嗯了一声,抬头看看天,天色还早,便又收拾一会子,出门去见自家主子去了。
    这一次百里青难得有心情,或者说想出来散散心,所以是在御花园里召见连公公的。
    连公公刚刚走到浣碧湖,就听见湖心飘来若有若无的琴声,他一愣,这代表爷是心情好,还是不好?
    但还是乘着小船上了湖心岛,再紧走十数步到了正在木制长廊小亭子里弹琴的百里青身边,恭恭敬敬地福了福:“千岁爷万福。”
    爷今儿心情很不好,他还是行礼行全套。
    百里青一身淡青色长衫,坐在亭子里,正有一下,每一下地拨自己手上的琴弦,那一抹青色越发地衬托得他肤光剔透如青玉。
    “你这个老小子倒是越发的奸猾了。”
    如此没头没脑的一句,连公公却仿佛完全知道他在说什么,却也不怕,只笑道:“千岁爷,奴才只是不想让您心情更不快而已。”
    百里青挑起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眸光幽冷似一潭深不见底,却潜藏着危险的深水潭:“是么,那本座是不是该赞你一片忠心。”
    连公公倒是一点也不忌讳地笑道:“那老奴就先谢过千岁爷的恩赏了,只是不知道千岁也要赏赐奴才什么?”
    百里青手上的琴音一顿,看着他,那种规矩幽冷的目光看得连公公身子都有些发冷,但最终百里青还是微微勾起了唇角:“也就是小连子你这个老小子敢这么跟本座说话了。”
    听着百里青声音里仿佛多了一点子温意,连公公才松了一口气,暗自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只觉得背脊都有点潮湿:“爷,今日奴才去了芳官那里,说了要将他送走的意思,但是他并不愿意离开。”
    百里青冷冷地道:“那就杀掉好了,反正冷宫后面的乱葬岗的食尸野狗也缺食物许久了。”
    他最讨厌与他讨价还价,却又不识趣的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所谓表弟。
    连公公一顿,他完全猜测得到百里青的反应,便微微一笑道:“那人不识趣,不值当爷为了他恼火。”
    他顿了顿,又道:“是了,那人希望能见爷一面。”
    百里青挑眉,阴魅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悦:“见本座作甚,当初他找上本座,本座已经算是给他格外凯恩了!”
    连公公犹豫道:“如今金太后也已经在咱们的拿捏之中,是不中用了,就她那样的名声,谁也不会自讨没趣地黏上去和她合作,只会惹来一身骚,顺帝没了母亲,还不是爷手里的一只兔子,能不能活,怎么活也是看爷的心情,或许还是西狄那里有什么事儿需要向您禀报?”
    百里青垂下眸子,修长的指尖在琴上轻捻出一个音:“有什么需要禀报的,让他跟你说就是了。”
    他顿了顿有道:“若是他还真舍不得这虚荣浮华的宫里日子,就让他继续回到太平那丫头的身边呆着。”
    连公公啄磨着,这让芳官回太平大长公主身边的意思,是让芳官继续去监视太平大长公主么?但是若夫人回来了看见当死之人没有死,只怕心头会不高兴。
    毕竟按照夫人的性子,她要么不轻易取人性命,若是动了杀心,瞅着还真没有谁能活下来。
    果然百里青迟疑了片刻,指尖按在琴弦上,淡淡道:“丫头那里……她是个看着软和,实际上倔得很的性子,也不知为何她如此不喜芳官,还是不必告诉她了详细了,只说芳官是投了咱们的一颗棋,她总能明白的,只不要让芳官在她面前再出现就是了。”
    连公公也点点头:“许是芳官行事我行我素,对夫人曾有过不敬,所以这才惹了夫人憎厌。”
    百里青有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又慢悠悠地拨弄起琴弦来。
    连公公看着自家爷心思明显不在弹琴上头,便迟疑着问:“爷,您快马加班地将血婆婆给请了回来,如今您这‘病情’是不是有什么反复?”
    莫非是情形不大好,会一辈子……呃……真成了和他一样的人?
    那所有人估计日子都要完蛋了。
    百里青只是淡淡地摇头:“不是。”
    但是没有再说什么。
    连公公闻言的,倒是放下了点心,爷从来不打妄语,既说了不是就不是,看样子是另有原因。
    他看着百里青心情又不太好,便乖觉地没有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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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正文宦妻第七十三章索道魔魇
    章节名:宦妻第七十三章索道魔魇
    连公公离开的时候,吩咐了让所有人离远点,不要吵着百里青,很快湖心岛上便再没有了人声。
    百里青静静地坐在湖边,指尖在琴弦上轻拨慢捻,日头渐渐偏西,橙红的阳光渐渐染红了天空,也将满湖碧水染成血一般的颜色,倒影在他黝黑深邃的眸子里,有一种奇异的契合,仿佛黝黑的冥河水面上绽开的彼岸花。
    又仿佛幽暗的水中,落进了腥红血色,张牙舞爪地绽开成夺魂的花。
    他忽然停了指尖的动作,定定地望着那一湖碧水,波光粼粼的嫣红仿佛也倒映在他眉目之间,百里青的神色从沉静渐渐地印出一丝狰狞来,指尖不自觉地慢慢扣紧了手上的琴弦。
    “甑!”
    “甑、甑、甑、!”
    不断有琴弦受不住百里青指尖过大的力道而断掉,琴弦断裂的时候割裂了他指尖上精心保养的肌肤,破开点点的血色,洒在琴上,仿佛坠下的血色落樱,触目惊心。
    若是此间有人经过,必定以为自己看见了黄昏之时,天地间魔界与人间的通道经由血色的湖面打开,有异界的魔由此而出,狰狞暴虐之气凛然四散,让百丈之内皆是死地!
    直到……
    一双同样修长白皙的手抚上他的手,然后对方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捧了起来,放在自己嘴边轻轻地吹,一边吹,一边呢喃:“不疼了,呼呼就不疼了!”
    那魔的眸子对上面前的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容时,先是一僵,随后在对方那一声声的轻喃:“不疼了,呼呼……。”的声音之中渐渐变的平静下来。
    百里青终于平静下来,看着对方澄净的眸子,他冷淡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谁让你上来的!”
    百里洛看着他的模样,仿佛松了一口气般,有些怯怯地笑了笑:“青儿不生气了,青儿生气的样子好可怜,让我很心疼呢!”
    好可怜?
    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看见他的怒气之后,会感觉可怜这样的说法。
    但百里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眼里的那种猩红已经渐渐淹没在他黑暗深沉的眸子里,恢复了平常时日里的平静淡漠,他勾了下唇角:“你这个笨蛋,除了会可怜人,还会做什么,天下人都可怜,你能可怜得过来么?”
    百里洛从怀里掏出一块雪白的绣青兰花的帕子,他看了看,仿佛有些不舍得,但还是拿出来,当做了绷带将百里青受伤的手指给包上,一边包一边低喃:“洛儿不是千里眼,顺风耳,那洛儿就可怜自己能看到的吧,就像青儿,你的手指流血了呢,好可怜!”
    百里青因为百里洛那稚嫩可笑的言语,脸上的神色也稍微多了一丝温意,嘴上却依旧嗤笑道:“你这个笨蛋才可怜,怎么,又去哪里偷了女人绣的丑帕子,还不舍得还回去?”
    这帕子一看就是女子的,而且这个女子绣工很差,虽然看着勉强算工整,但是在他眼里简直丑得可怕,完全不符合他的欣赏品味。
    百里洛头也没抬起来,只一边帮他包扎,一边道:“这是翎姐姐给我的,我平日里都不舍用,回去上药了,你可要洗干净还给我哦!”
    百里青瞬间眯起阴魅的眼:“翎姐姐?”
    蓝翎死了好些日子,又多年不曾见过百里洛,怎么会给他帕子,而且蓝翎的绣工是极不错的,莫非……。
    百里洛好无城府地点点头:“嗯哪,翎姐姐都不肯绣帕子给我,我缠了姐姐好久,姐姐才绣的呢!”
    百里青神色瞬间有点不豫,眼底仿佛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一闪而逝,但是最后还是恶声恶气地道:“行了,以后洗干净就给你,谁稀罕,丑死了!”
    西凉茉这个臭丫头,居然还有这一手!
    百里洛在他凶狠的神色下,哼哼了一会,像个被欺负的小猫儿似的瑟缩着脖子,但还是帮百里青把手指包扎了起来。
    百里青这才注意到百里洛头发乱糟糟的,还沾着几片叶子和枯草,最可笑的是,他上好的云纹锦长衫的衣襟歪过了一边,里面居然还躺了只翅膀受伤的一对儿麻雀,两只麻雀探出脑袋来,瑟瑟发抖地瞪着黑豆眼畏惧地望着面前的大魔头。
    它们的小脑袋大约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神仙会和魔头有一模一样的脸。
    百里青眯起眼睨着那对儿麻雀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挑了下眉:“你最近经常上湖心岛?”
    他记得小胜子似乎曾经告诉过他这么回事。
    百里洛一下子忘了自己才被百里青凶完了,扬起漂亮纯真的脸蛋笑眯眯地道:“翎姐姐说这里有好多小动物,我可以和他们做朋友,他们不会欺负洛儿!”
    百里青闻言,阴魅的眼底闪过厉色:“怎么,平日里竟然有人敢欺负你?”
    百里洛赶紧摇摇头,有些茫然地道:“不是啦,但是小太监他们总是笑眯眯的陪洛儿玩,但是洛儿觉得他们笑得好累,洛儿也不开心,所以翎姐姐说和小鸟儿、小浣熊他们玩,洛儿会更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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