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始终没有正眼看自己一次,甚至连斜眼都没有。
    从自己换回了原来的名字开始,她就应该不会再与自己说话了。
    裴诗只顾着颜胜娇,却未留意adonis已不知不觉脱离记者,走了过来。当裴诗留意到他靠近的时候,一个迟到的记者忽然从她身侧冲过,把她重重撞到一边!
    她脚下一个踉跄,眼见就要当场失态地扑倒在地——
    忽然,一双男性的手及时伸过来,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腕。
    裴诗有些惊错地站直身子,没料到动作却很自然地靠入了身后男人的怀里。然后,一股非常熟悉的古龙水味,混着他自身淡淡的体香,飘了过来。
    这独特的味道曾经盛夏某位女员工说成是“极致的女性催情药”,裴诗当时听了差点吐出来。可大半年过去再闻到它,她真有一种微微晕眩的感觉。
    不知道是否太久没见了……
    裴诗立即调整站姿,有些不自然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夏先生。”
    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原本以为夏承司的开场白会是“你到底是谁”,或者“你来盛夏究竟有什么目的”,却没料到他一开口居然如此不戏剧性,全是来自上司的责备:
    “病假九个月,一回来不到公司报道,反而跑来演出,你这秘书是怎么当的?”
    尽管手掌炽热,体香诱人,他的声音却瞬间把人拉到了深冬之夜的海底。
    裴诗刚想开口解释,adonis就闪了过来,站在了离夏承司很近的位置:“夏二公子,我们也好久没见了,最近都在忙什么业务呢?”
    他说话和以往电视采访略显傲慢的态度不一样,反倒轻声细语,有一种近似于女性的柔和。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业务的事请联系我的助理。”夏承司眼睛盯着裴诗,径直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对知名的小提琴家竟然如此无礼,裴诗都有些讶异,怀疑adonis当场会翻脸走人。
    谁知adonis不但没甩他脸色,反而,反而……
    让波斯猫爬到自己背上,再用双手握住了夏承司的手!
    “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冷冰冰的样子,太霸气、太迷人了!”
    裴诗大惊,嘴角抽了一下。
    adonis眨了眨眼,声音变得更嗲更柔了:“honey,你什么时候才忙完工作啊?我下个月有音乐会,给你编码00001的票,你一定要来啊。”
    adonis音乐会头号vip的票——别说是他那以万计量的疯狂粉丝,就连裴诗听了都有些心动,不由看了一眼夏承司。
    夏承司却完全无视了adonis,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裴诗:“明天来公司报到,你最好想个合理的说法,跟我解释一个小小的骨折翘班九个月的原因。”
    裴诗还没来得及说话,adonis就已插嘴道:“阿姨,你居然敢翘我家honey的班九个月?想被炒鱿鱼吗?”
    裴诗耳朵顿时立了起来,扬了扬眉:“阿姨?”
    “是啊,阿姨,我从我干哥哥那里知道你的事迹了。你也不用担心,虽然你学琴晚,但你可比我老多了,时间也比我长,不用害怕以后会没法出头。”
    五岁学琴晚,一般人听了绝对都觉得是笑话。但这话从adonis口中说出来,绝非一点点刺耳。
    尽管被如此挑衅,裴诗还是不以为然地抱着双臂,平静地说道:
    “李建国先生,即便叫人阿姨可以让你感觉年轻一些,但你的年纪还是一样大到不能再被称作‘神童’,别伤心了。”
    adonis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叫他的真名。这一点从采访时记者叫他真名时他抽搐的脸可以看出来。而且,性取向不明的人,往往对年龄特别敏感。
    所以,裴诗的话每一个字都刺中了他的致命伤。
    adonis气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还没有时间反击,颜胜娇就派人来让他过去了。他吊梢的单眼皮眯成一条细缝,看了裴诗一眼:“我非常讨厌你的演奏方式,你成不了气候的。”
    “承蒙夸奖。”裴诗轻笑着目送他离去。
    待他走远以后,裴诗又掉头叫住了刚转身的夏承司:“夏先生,请稍等。”
    “什么事?”
    裴诗斟酌着措辞,把一早就准备好客套话说了出来:
    “我这一回离职的时间确实太长了,几乎花了一年时间,现在回来可能要花更多时间再去适应。在你这里我学到了不少东西,不过我确实能力不足,无法胜任您的私人秘书。所以,我想提交辞呈。”
    “适应期可以等,能力可以锻炼,都不是问题。”夏承司回答得十分模式化,“想解除十年长约也可以,先赔偿解约金。我不接受和平解约。”
    裴诗愣住。
    解约金……那笔数额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辈子都赚不回的天价。
    她开始为难了:“……夏先生,我是mori推荐的小提琴手,以后有很大机会与你们合作。我兼顾小提琴的同时肯定会耽搁工作,即便是这样,你也打算继续用我?”
    “你音乐的工作与在盛夏的工作无关。做不好秘书就扣工资,扣到零为止。”夏承司没有丝毫同情心,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用冷冰冰的命令口吻说道,“明天按时来上班。”
    第17章 第十六乐章(上)
    之所以变成天使,是因为我没有能力变回魔鬼。
    *********
    无月之夜。
    艾希亚大酒店中,柯泽和夏娜的订婚宴上,宾客几乎都到齐了。宴会现场主色调为淡紫和雪白:椅子是雪白,椅背上的蝴蝶结是淡紫;桌布是雪白,桌上花瓶里的薰衣草是淡紫;地毯是雪白,照亮整个正厅的灯光是淡紫;未来新娘的裙子是雪白,胸前的山茶花是淡紫……
    会场角落里坐着小型古典乐队,从安勃罗西奥的《抒情小曲》,演奏到了丹克拉的《第四变奏曲》,来访的人却不光是音乐家,还有与盛夏合作的各大企业重量级人物、豪门子弟、社交名媛、国际超模、着名作家兼导演、国宝级画家,甚至连足球明星都有。整个订婚晚宴不论是从音乐到布景,从氛围到来人,都奢华到浮夸。
    因为森川岛治也交代过,在mori与盛夏集团的产品正式上市之间,不允许森川光出席任何与盛夏有关的公开活动,所以森川光只把裴诗送到订婚宴现场就离开了。
    刚一进入订婚现场,第一个进入裴诗眼帘的,居然不是今天订婚的两个主人,而是站在人群中一对外国男女如梦似幻的背影。之所以确定是外国人,是因为女方的金色大卷发系着公主头,身材也是九头身比例。她穿着一身感染春天气息的淡绿色长裙,背着的限量牛皮链子包却布满了野性的迷彩。
    这样一个真人版芭比娃娃,往往是含蓄的亚洲男性很难驾驭的。可是她身边的男人,却把她显得温婉多情又小鸟依人。
    男人穿着与她相配墨绿色翻领西服,胸前的领巾只露出了细细的一条边,却也是画龙点睛的迷彩印花。在芭比娃娃身上的野性,到他这里就变成了时髦与硬朗。
    他端着一杯葡萄酒,左耳上小小的黄水晶耳钉在灯光中轻微闪烁,浓密的黑发刘海微微上翻,原本挺直的鼻梁更加立体,让裴诗立刻有了一种“难怪外国人接吻总要狠狠地扭脑袋,这种鼻子接吻很不方便吧”的想法。可是那男人一转过头,就发现他根本不是外国人。
    ——那是夏承司。
    传言说克丽奥佩托拉七世长了空前绝后的完美鼻子,所以凯撒大帝和安东尼才会因她而死。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说:“如果她的鼻子稍微短一些,世界的历史大概就要重写了。”
    日本杂志曾经这样描述夏承司:“如果夏承司变成女人,那一定会变成克丽奥佩托拉七世。”
    看见夏承司的45度角侧脸,裴诗立刻想到了这句话。
    不过,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这身装束直接搬到伦敦fashion week的t台上走一圈都可以了!
    不过再一看他身边的瑞典女模特,她忽然明白了:夏承司最近一直在杂志上卖弄美色,这一身也还是在给时装品牌做代言——他还真的很适合当模特,而且是国际超模。因为模特越是超级,要的就越是那种无需任何知性、气质、性感、微笑来点缀的空洞式完美。只有当他们没有个人特色的时候,才能成为展示服装特色的衣架子。
    裴诗观察了他大概几分钟,他和十多个不同类型的客人说过话,居然只笑过两次——如果嘴角不带感情地扬一下、眼睛没露出过半点笑意也算是笑的话。
    连自己妹妹订婚都顶着这种仿佛肉毒杆菌打过量的脸,真不知道大脑回路是不是真的被跳动的股票和酒店楼盘数据格式化了。
    夏承司带着女模特在人群中周旋了一会儿,忽然和自己父亲对上了。他对夏明诚态度和对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夏明诚没戴眼镜,表情也比上次裴诗在他家看到时温和多了。他穿着经典的黑色三件套格纹套装,那好看的脸型和优雅的谈吐,简直就是夏承司二十年后的成熟版本。同时,他翩翩有礼又不失男人气概,像是个风趣的英国绅士,随口几句话就把女模特逗得微微笑弯了腰。
    和第一次见面时的苛刻相比,这一天的夏明诚让裴诗略微讶异,却令夏承司有些反感地皱了眉。夏承司低头对瑞典女模特说了两句话,又指了指别处示意她和自己一起离开,谁知女模特竟有些挑衅地看了他一眼,笑着摇摇手。夏承司瞥了一眼夏明诚,看着其他方向轻微地吐了一口气,放下酒杯离开了。
    裴诗愕然地看着这一幕。
    这算什么……
    夏二公子的魅力指数居然没有拼过自己老爸?
    他走掉没几分钟,那女模特笑得更加花枝乱颤了,甚至激动得眼角都微微泛出泪水。夏明诚却一直是一副谦恭礼貌的模样,在女模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后,迅速把自己的名片递给她。女模特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尽管美得灿烂却也嫩得青涩,并没有什么端着的矜持,当场就拿出手机给他打了个未接来电。
    这时裴诗才想起,夏承司有四个工作号码和一个私人号码,印在名片上的号码没有一个是他会直接接听的。对照刚才女模特对夏承司那种挑衅的目光,应该是他的高姿态又惹恼了一位美人。
    刚进场就看见如此精彩的一幕,裴诗差点忘记要拿起邀请函去登记。夏娜确实很重视这次订婚宴,甚至连邀请函也是与主题搭配的紫白色。
    当她走到服务台的时候,却正好撞上了同时也在登记的韩悦悦。
    “悦悦。”裴诗眼中有了一丝喜悦,“我打了你的手机一天,一直都没人接,还以为你在忙别的。没想到你也来了。”
    “啊,是啊,可能是我没听到。”韩悦悦朝她尴尬地笑了笑,动作很不自然地拍拍手袋上装手机的地方。
    “刚好我想和你谈谈,待会儿你有空么?”
    韩悦悦立刻看了一眼夏娜的方向:“那,那一会儿再说吧,我有点事要过去一下。”
    她几乎像是逃亡一样加快脚步走掉了。
    裴诗并没有去挽留。她心里清楚,韩悦悦心里肯定有很多不满。毕竟自己一声不吭就去了日本,只让小曲给她发了消息,把她需要练习的曲目和方式都交代清楚,也不告诉她自己的行踪。
    不是不愿意说,只是但凡与森川氏扯上关系的人或事,多少都有些不安全。既然老爷子看得严,她还是和韩悦悦保持距离比较好。
    她一个人走向小型的白色舞台,却只看见了公主一般的夏娜,完全不见柯泽的影子。
    柯泽在隔壁的小包间里,看着自己母亲对着窗口的背影。
    夜尚未深沈,艾希亚大酒店外沿有无数蹲点的记者。来来往往的行人经过酒店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多往里面看几眼。然而,冰冷的玻璃窗像是一道永远不会敞开的大门,把里面的盛宴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开,让两边的人都以为彼此的世界是沈默而黑暗的。
    颜胜娇穿着米色的希腊式长裙,盘起的发蓬松而柔软,露出了仿佛不会老去的年轻颈部。这一身打扮让她的背影看上去只有三十岁。
    然而,她的容颜倒映在玻璃上,眼神冷酷到接近无彩:
    “所以,这就是你想要跟我说的话。”
    柯泽握紧双拳,对着自己一向害怕的母亲,终于鼓足勇气,挺直了背脊:
    “对。现在我来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已经做了这个决定,而不是征询你的意见。”
    他刚想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颜胜娇却冷不丁地说道:
    “六年了。”
    柯泽站住了脚:“什么意思?”
    “六年了。”颜胜娇垂头看了看手表,“人生短暂,变数太多,哪怕是一分钟,都可以让一个人彻底改变成连他爸妈都认不出的样子。六年,你认为这女孩还是当年那个柯诗么?”
    “……在我眼中,她和当年没有区别。”
    颜胜娇徐徐转过身,细长的眼眸扫向自己的儿子:“如果你真有底气了,根本不会告诉我。”
    “我只是尊重你。所以,希望你也祝福我们。”
    “如果你真有底气,就不会告诉我。”颜胜娇只是机械地重复道,“就像你母亲我,如果决定做什么事,从来不会告诉别人自己下一步会怎么走。”
    她抬眼看他,连转眼的动作都十分缓慢:“去吧,做你想做的事……只要你不后悔。”
    订婚宴大厅。
    看见两位主持人走上台,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男主持人推了推黑框眼镜,拿着话筒,朝大家澎湃地说道:“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参加8月25日晚,柯泽先生和夏娜小姐的订婚典礼!”待女主持人把他的话翻译成英文后,他又继续说道:“首先,有请我们的两位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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