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风、风……我、我、我……”他紧咬着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蹦,同时大口倒吸着凉气,发出毒蛇吐芯一样的咝咝声。
    卡库的情况比红小鬼略好一些,但那支机枪一直在颤抖着发出“喀喀、喀喀喀喀”的动静。他仍旧叉着双腿站着,只是裤脚像是风中枯叶一般抖个不停。
    前面的石壁散发着淡淡的白光,一直延伸向远方。目光能看清的范围之内,全都是绿色的蛇,每一条的粗细程度都超过成年人的胳膊,翻滚纠缠在一起。我很清楚地看到,所有蛇的“七寸”位置,都长着一对近乎透明的翅膀。
    从蛇阵的平面到我们车子所在的平台,垂直高度大约在十米左右,短时间内,它们还不会爬到平台上来,从而穿过我们身后的黑暗通道,直接威胁到顾倾城那些人。
    我在自己左胸前的口袋里摸到一盒绿箭口香糖,努力保持着笑容:“大家不要紧张,这时候来一块口香糖,有助于放松身心,能够更清醒地面对困境。”
    卡库伸出手来,枯瘦的手指捏住了两条口香糖,拿起两次,却又颤抖着跌落了两次。他太紧张了,两腮上肌肉虬结痉挛着,额头上也被汗水冲得尽是纵横的灰尘道道。
    我剥开两条口香糖,分别送进红小鬼和卡库嘴里,冷静地微笑着,看他们木然咀嚼了二三十次,脸上绷紧的线条逐渐放松下来。
    “刚才,好像是在东非战场上第一次开枪杀人时的感觉,不好意思。”卡库抹掉了汗珠。还好,如此紧张的状况下,并没有引发他的癫痫症,事情总算没有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美国心理学家的研究成果表明,咀嚼口香糖能最大限度地释放人类的紧张,所以烽火连天的战场上,每一名美军最不能缺的两种东西,排在第一位的是口香糖,其次才是枪械武器。
    “你怎么样?”我拍着红小鬼的肩膀。
    “我想吐,刚刚差一点就忍不住——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毕竟在任何一家动物园里,都不可能看到这么多缠在一起的蛇。我怀疑,这里是一个大型的蛇类饲养馆,不管是属于军方还是民用的,你们看呢?”
    红小鬼恢复了笑嘻嘻的神情,终于让我放下心来。
    记得小燕曾经很认真地告诉过我,要成为一名超级黑客,心理素质一定要过关,任何危急状况下都不能烦躁、暴怒、失态,必须冷静得像一块冬夜里的石头。
    从某种意义上说,卡库与红小鬼倒是有几分相像之处,都是善于潜伏隐藏的攻击者,只不过一个擅长在互联网上长途奔袭、一剑封喉,另一个则是在现实环境中瞬间狙杀敌人于千米之外。
    大概目测,前面的空间宽度约四十米,高度在超过二十米,深度一眼望不到边。
    蛇身上泛着绿光,如同一片长满了海藻的浅滩,令人时不时产生头晕目眩的感觉。
    “看那边,嘿,那是什么?”红小鬼怪叫起来,脸色惨白地向远处指着。
    最先映入视线的,是一堆灰色的东西,仔细辨别之后,看得出那是一个直立的骷髅,正在蛇海里摇摇晃晃地靠近。
    几秒钟后,骷髅停在大约五十步之外的位置,在它身下,隐约看到吉普车顶的探照灯支架。
    “噢,那是……失踪的吉普车和队员?被毒蛇……被毒蛇咬成了骷髅?”红小鬼的牙齿在不停地格格打颤,坚持着讲完这几句话,脸上的冷汗已经沿着鼻凹处直淌下来。
    卡库摘下瞄具,举在眼前,只看了两秒钟,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我其实应该阻止他的,某些恐怖的事越是细看越会对人的神经造成结果难测的摧残。
    红小鬼从他手里抢过瞄具,还没来得及用,已经被我一把夺了下来。
    “回车里去,咱们不是来看恐怖电影的。”我冷静地下了命令。那些恐怖场景是不适合未成年人观看的,而且就算看得再仔细都于事无补。
    红小鬼的喉结艰难跳动着:“风,其实我已经看清了,吉普车上盘踞着蛇——”
    “到车里去,系好安全带。”我低声重复着。
    红小鬼蹒跚着后退,抓住车门把手,艰难地爬到座位上,胸口猛烈地起伏着。
    空气开始变得凝固了,不知是因为毒蛇喷出的毒雾所致,还是巨大的精神压力令肺部的工作状况陡然下降,我感到一阵难挨的气闷。暗无天日的山腹下竟然藏着这么庞大的一个蛇窟,实在出乎我的预料。
    西南边陲,历来就是一个神秘事件层出不穷的地方,但典籍资料里却没有关于“超级蛇窟”的先例记载。
    “风先生,我不行了……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喘不过气来……”卡库靠在车头上,额头上青筋暴跳。枪仍在他臂弯里,但他的战斗意志却被汹涌的蛇阵击溃了,以至于耻辱地发出了求救信号,这是作为一个狙击手而言最大的失败。
    “卡库,那些都是幻觉。从十字丝里看到的一切,都可以被枪弹瞬间毁灭。你的老师想必无数次教导过你,狙击枪下,一切都将灰飞烟灭,无论美女还是野兽,都将变成我们的枪下亡魂。”
    我从他手边取过长枪,熟练地卡好瞄具,调整标尺的刻度。关键时刻,即使是卡库这种天才狙击手都是无法倚靠的,任何事都要靠自己。
    “可是……当自己的同伴变成骷髅,十几分钟前,他们还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卡库举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没有勇气再向前看。
    无疑,他是一个合格的狙击手,具有天生的射击敏感,也能够按照上司的命令,准确完成任务,但他却不是一个高明的探险家,没办法调整心态,适应随时可能出现的诡谲变化。正因如此,他才会被卫叔收归麾下,只做兵卒而不可能成为统帅别人的将军。
    一生无法出人头地,是他们这种人与生俱来的宿命。
    “人先自救,然后才能得到别人的拯救,你看着,只要一个扣动扳机的动作,那些幻觉都会烟消云散——”我迅速举枪,以左臂肘弯为支架,瞄准、射击,两个动作一气呵成。
    枪响了,短暂而沙哑的一声响,弹壳退出来,在地上弹了两下,发出单调的“叮当”声。
    我只向瞄具里望了一眼,但那种诡谲恐怖的情景已然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具骷髅靠在机枪上,被一条蛇束着,所以才会矗立不倒。蛇身犹如一条鼓足了气的消防水龙带,从骷髅的胸腔里直穿过去,在骷髅颈骨上绕了两圈,蛇头与人头并排挺立着。
    我有种奇怪的直觉,这些蛇与陆地上常见的蛇类有本质的不同,它们之间的差异不仅仅在那对翅膀上。
    在如此浩荡的蛇海里,六个活人化为骷髅的时间最长不会超过五分钟。我的子弹打碎了骷髅,也击爆了那条狰狞的绿蛇,总算为死难的队员做了一些什么。
    蛇群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自动分开一条道路,露出了那辆失去联系的吉普车。车子已经熄火,但却被许多条蛇簇拥着前进,驾驶室里坐着的,是五具形状古怪的骷髅。每一具骷髅的胸腔里,都有一条蛇穿过,仿佛要与灰色的骷髅紧密地融为一体似的。
    那些蛇仿佛是有灵性的,把吉普车一直推向我们脚下的斜坡。
    “风,给你手雷——”红小鬼还算镇定,双手各握着两颗手雷,高高地站在座位上。他年纪虽轻,却比已经身经百战的卡库更有定力。
    我摇摇头,走到车厢旁边,从帆布下拖出了一个黑色的塑料汽油桶。这是每一辆吉普车上都会有的备用燃料,容量为十公升。
    手雷对蛇群的杀伤力有限,如果大量投掷手雷的话,引发的连环爆炸只怕会破坏山腹结构,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我旋开油桶盖子,撕下了一条帆布,塞住桶口,它立刻变成了一只简易的汽油弹。
    卡库艰难地喘息着:“可惜……汽油太少了,要全部消灭它们是不可能的。”
    我取出打火机,苦笑了一声:“对,不要说是十公升汽油,就算是一辆大型油罐车直接开进来,也不会奏效,杯水车薪而已。而且,这个汽油弹投掷下去,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谁也无法预料。”
    对讲机又响了,顾倾城的声音缓慢而冷静:“风,你们遇到了什么?老虎要我转告你,千万不能躁进。”
    红小鬼大笑起来:“躁进?我们能躁得起来吗?前面大概有几万条毒蛇,地上铺得满满的。”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丢下手雷,左手探进怀里,取出一架索尼数码相机,向蛇阵里“咔嚓咔嚓”地拍个不停。
    “风,我是老虎。”顾倾城的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老虎颓废的声音。
    我伸出手,红小鬼会意地把对讲机抛给我。
    “风,小心说过,正确的路只有一条,这个五角星芒大阵处处充满危险,所以,你最好能退回来,咱们沿上一次我和小心走过的路线前进。你其实也知道,那本《碧落黄泉经》上的内容全都是无法理喻的天机,只能照着执行,完全没必要去探究为什么,不是吗?”
    老虎的话音里听不出愤怒或者焦虑,只有心如死灰的平静叙述。
    我沉稳地笑了,他说得对,没有人能解释这里为什么会存在蛇阵。假如没有足够的食物,蛇群会因饥饿而自相残杀,大批大批地死亡,绝不会兴盛到如此地步。
    “我明白,我们马上就会撤离。”我简单明了地回答他。
    “那就好,我等你。”对讲机里陷入了沉默。
    我把长枪抛给卡库,做了个射击的手势:“打穿油箱,但不要引起爆炸。我们需要给这些家伙来个火葬,免得它们认为人类天生就该是蛇类的食物。”
    卡库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子弹,向我亮了亮:“弹药减去三分之二,弹头涂满特种凡士林,足以达到你要的效果。”他的脸上满是惭愧,大概也偷偷地为自己刚刚的失态而脸红了。
    他装上了那颗子弹,瞄向底下那辆吉普车的油箱,一声单调的枪响过后,浓烈的汽油味扑面而来。
    红小鬼过足了拍照的瘾,发动引擎,把车子缓缓地后撤,调转车头,随时准备高速离开。
    “嚓”的一声,我打着了火机。火苗不安地跃动着,像是一首交响乐的微弱序章。
    帆布被点燃了,我毫不费力地轻轻一抛,油桶准确地落在吉普车下面,立刻点燃了满地流淌的汽油,一股刺鼻的灼烧皮肉的怪味冲天而起,蛇阵发出的“咝咝”声骤然加强了十倍,伴随着脂肪被点燃后的嗞啦声。
    “轰、轰”两声,油桶和油箱接连爆炸,大片大片的火焰溅射开来,波及更远处的蛇群。此刻,蛇阵里竟然出现了更加怪异的现象,靠着火堆最近的蛇直飞起来,身上的翅膀全部伸直,如同无数只笨拙的怪鸟。
    卡库惊骇地吐出了舌头:“风先生,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凌空飞翔的大蛇?”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们是向远处逃去的,而不是向平台上的我们展开袭击,否则,我们三个的处境便相当危险了。
    一直到火焰熄灭,所有的蛇完全没有冲向平台的意思,我怀疑它们是受到了某种奇怪的禁制,只能在平台下面活动,也即是说只会生存在另外一个散发着白光的五角星芒大阵里,永远不会越界。
    很可惜,第二辆吉普车没有我们这么幸运,直冲进去,成了光荣而愚蠢的探路石。
    我带着卡库回到车上,由红小鬼开车,迅速沿原路返回。
    “刚才的一切,像不像一场立体恐怖电影?”红小鬼仍有心情开玩笑。
    卡库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明显地表露出对红小鬼的不满。当他看见自己的同伴化为毒蛇缠绕下的骷髅时,从心理到生理,一定受到了极为强烈的震撼,所以,绝不希望别人拿这件事来开玩笑。
    “前面明明是铺天盖地的毒蛇,他们怎么会直冲进去,难道是精神极度错乱了吗?”红小鬼提出了自己的怀疑。
    我和卡库都没有心情回答他,事实摆在面前,惨剧已经酿成,再去追本溯源,有什么意义吗?其实,我心里是有答案的,他们冲过垭口时,或许前面什么都没有,直到进入第二个五角星芒大阵之后,身边的一切才突然发生了变化。
    既然我们亲历过石柱消失、活人陷入青色的岩浆、地下出现古城这种匪夷所思的情节,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不可相信的呢?只是闯入蛇阵的人都已经魂归西天,也就没有人能阐述那个骇人听闻的事件变化了。
    “风先生,我相信,如果家师面对刚才的蛇阵,也会……也会失态的,希望你不要把刚才的事说给别人听。”卡库嗫嚅着,搂着长枪,神情沮丧。
    “哈哈——”红小鬼冷笑起来。
    “放心,刚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打碎了同伴的骷髅,也射杀了一条毒蛇,等于为他们报了仇。红小鬼,你也亲眼看到那一幕了,对不对?”我在红小鬼肩膀上用力拍了一掌,以免他口无遮拦,继续伤害卡库的自尊心。
    目前我们这支队伍最需要的是团结,谁对谁错、谁射杀了毒蛇、谁英雄谁狗熊都不重要。
    红小鬼“哼”了一声:“当然,卡库先生神乎其神的狙击技术,让我深感钦佩,五体投地。”
    卡库不停地用双手扯着长枪上的背带,现出一丝忸怩:“谢谢两位,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但不能给师父丢人。当然,我知道自己其实并不适合做一名杀人不眨眼的枪手,否则也不会甘心远离战场了。”
    蛇窟被我们远远地抛在身后,一种无言的颓唐让三个人之间充满了难以沟通的尴尬。
    重归车队之后,所有人看我们三个的表情,都是既惊诧又敬佩。
    “风,那边什么情况?”老虎跌坐在座位上,满脸都是忐忑不安。
    “没什么,继续上路吧,看来只有遵照你的引导前进了。”我望着老虎,觉得他变得无比陌生。
    “回来就好,风,我真怕你会出什么事,大家马上就群龙无首了——”老虎的话,让顾倾城、卫叔同时变色,不过碍着我的面子,没有马上发作 。
    第五部 逾距之刀 第五章 最后一个五角星芒的顶点
    我缓缓摇头:“老虎,你错了,顾小姐才是真正的队伍指挥者,没有她的大力增援,我们连进洞的机会都没有。”时至今日,苏伦邀来作为援手的飞鹰那队人马几乎全军覆没,只有飞月幸运地活了下来。顾倾城的加盟,的确让我感激不尽,无论她怀着什么样的真实目的。
    在一波三折、诡谲万变的复杂情况下,队伍中唯一没有失态的,只有我和顾倾城。我能感觉到,她静静地望着我时,目光中充满了洞察一切的淡定。
    红小鬼放弃了切割黑色石壁的念头,立刻回到卫叔的车上。经历了方才的恐怖事件,他变得老实多了,安静地蜷缩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车子进入了老虎指定的通道,三挡中速前进,很快便切近了一个熟悉的垭口。
    “再向里面去,石壁会自动发光,能够照亮一切。”他显得胸有成竹,但卡库和红小鬼的神经又一次高度紧张,生怕噩梦再次重演。
    “老虎先生,垭口那边有什么?会不会也是无边无际的蛇阵?”红小鬼心惊胆寒地问。
    老虎摸着胡楂大笑:“蛇?没有没有,一条都没有,只是平坦大道,然后通向第三个五角星芒大阵。”
    红小鬼低头想了想,忽然自作聪明地拍手叫起来:“噢,我懂了,我懂了,所有的蛇之所以全部集中在刚刚的山洞里,或许是听从了某个人的号令。这个人一声令下,蛇群便乖乖集合,其他地方当然不会有蛇出现了。”
    这个解释没得到任何人的回应,红小鬼讪讪地笑了几声,重新归于沉默。
    车子越过垭口,果然进入了一个四壁发光的通道,形状与刚刚我们面对的那个蛇窟基本相同,但却干净空旷,一条蛇都没有。
    顾倾城立即下令:“车子全速前进,所有队员保持随时战斗状态。”
    她的脸色并不好看,苍白阴沉,紧抿着嘴角,双眼中没有一丝笑意。
    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没有更好的意见贡献出来,只能听任司机猛踩油门,把时速控制在八十公里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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