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本田发电机组工作时发出的噪声非常低,不用心倾听的话,根本可以忽略不计。
    “苏伦,要不要我帮忙?”我再次追问,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但勉强抬头笑着:“没事,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发掘工作有点……有点冒失……似乎应该再做更多的准备才可以动手。风哥哥,你说呢?”
    她在近处的椅子上坐下来,双手捧着纸杯,让纯净水的热气直扑在两颊上。
    这时候提这种问题,似乎有“马后炮”之嫌了。
    我在心里偷偷自问:“更多的准备?”
    对于汤博士提出的马上展开发掘工作的论调,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古墓已经存在了几千年,早一天晚一天,甚至早一年晚一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倒是觉得,早一些打开通道,似乎对找寻藤迦小姐更有好处。当然,那是建立在“她真的进入了古墓”的基础上的。
    确信苏伦没事后,我把目光重新投向监视器。
    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那台钻机正在无声无息地工作。在钻机尾部的一个弯向地面的出口位置,不断有灰色的粉末流淌下来。就算我这样的外行都看得出,那是钻机在高速掘进的瞬间,将挖掘下来的石壁碎块粉碎为尘末传送出来。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最普通的平台钻机而已!”耶兰不满地嘀咕着。这样的工作,并不比横向隧道的挖掘工作更富技术挑战性,他大概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胜任。
    十分钟后,隧道里的粉末已经堆积了接近一个立方的体积。
    耶兰在一张信笺上急促地划了几下,列出几个等式,自言自语着:“钻头最粗的地方直径五十厘米,掘进四米之后,可以获得的空间约为一立方,如果没有意外,应该马上就能掘通了……”
    我们都不自觉地摒住呼吸,期待孔洞完成的伟大时刻的到来,相信隧道里的每个人,都跟我们是同样的心情。
    时间到达十五分钟后,耶兰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一会儿俯身去看那图纸,一会儿又把眼睛贴到监视器屏幕上,看着那面再清晰不过的黝黑石壁,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时而仰面祈祷,时而又咬牙切齿地狠狠诅咒。
    接下来,时间变得万分难熬,每一秒钟都变得无限漫长似的,指针终于到达了第二十分钟。
    苏伦的脸色更是白得惊人,靠近我的身边,低声说:“风哥哥,我出去一下,去看看萨罕长老那边的情况。”
    我已经不知说什么好,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只说了一句:“当心,随时保持联络。”我可不想让她也像藤迦、班察一样神秘消失。
    第二十五分钟,耶兰终于忍不住了,狠狠地把手里的铅笔掷向显示屏,用埃及的土语大骂了一句,随即,源源不断的恶狠狠的诅咒夹杂在乱七八糟的埃及土语里奔流出来。
    钻机仍在工作,那些传送出来的粉末已经堆积了超过两个立方,完全超过了四米厚的石壁所能产生的矿渣数量。
    其实,这里还有一个更诡异的现象,如果按照钻头的直径计算,产生两立方矿渣之后,钻头进入石壁的长度至少要达到八米到十米。现在,钻机位置根本没有发生移动,钻头推进的极限长度,绝对应该不超过五米才对。
    我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帐篷里犹然冷汗乱冒,那么井下的十几个人身临其境,心里的怪异、惊骇就可想而知了。
    我真的很庆幸自己没有选择第一批进入隧道里去——
    钻机停了下来,监视器里所有的动作都静止了,以至于让人怀疑画面是不是突然都定格掉了?
    终于,谷野的声音响起来:“风、风……你在吗?这个情况……这个情况……”
    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清晰地从墙上挂着的喇叭里传出来,我当然在,而且一点不漏地看到了整个掘进过程。
    我凑近麦克风,先调整了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然后才开口:“谷野先生,我觉得射线探测到的石壁厚度结果值得商榷,你说呢?”
    我的话还没说完,汤博士已经高声叫起来:“fuckyou风!你懂什么?什么探测不探测的?我的钻机就是最好的探测器!这些尘末就是最好的证明,你们中国人……”
    我讨厌一切涉及侮辱中国人的言辞,在他还没有把滔滔不绝的抱怨说出来之前,陡然大喝:“汤,fuckyou!还有你那台破烂机器……”
    蓦的,我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因为我发现自己的情绪正在迅速失控。现在绝对不是发火斗嘴的时候,如果为大局考虑,我得充分理解身处隧道深处的他们此刻的混乱心情。
    “sorry!汤博士,请检查你的钻机。”我降低了声调。
    技术人员迅速将钻机后撤,我看到那黑黝黝的平坦石壁上,已经多了个直径五十厘米的黑洞。我浑身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因为那个洞不偏不倚,就在石壁的中心位置,像是凭空多了一只邪恶的怪眼,或者说是在一个具有生命力的物体上,残忍地开了一个大洞。
    负责观察的几个技术人员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推开椅子向后撤,同时用埃及土语低声恐惧地叫着:“眼!眼……”
    只有耶兰,醉汉一样扶着桌子生硬地挺立着。
    任何语言不足以恰当地描述出我看到那黑洞时的感受,只是有一种强烈的不详的预感。
    切尼蹲下身子,抓起一把深灰色的粉末在鼻子下闻了闻,再伸出舌头舔了舔,木讷地点了点头:“岩石的成分构成,与胡夫金字塔的岩石具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
    汤已经取了一支强力电筒,趴在那个黑洞上向里照,并且用力扒着洞口,似乎要爬进去的样子。这时,那洞口给我的“大嘴”的感觉,更加强烈,而汤此时的动作,更像是要把自己硬塞进怪兽的“嘴”里去。
    第2卷 地底惊魂  第21章 疯狂想法
    我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不要,汤博士,不要轻举妄动—— ”
    急切间,我一掌击在桌面上,麦克风都被我震落在地,桌子上的各种记录本、铅笔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耶兰脸色铁青,同时吼叫起来:“那是死神之口,别做傻事!”
    按照隧道里此时的形势,汤博士的动作并没有值得奇怪之处,他的本意只是想看清楚那挖到一半的洞里到底有什么。手电筒的强光射进黑洞后,他头顶的摄像头也清晰地把那个直径五十厘米的洞口情况反映到我们面前的监视器上。
    其实并没有特别奇异之处,到处是被钻头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弧形表面,颜色无一例外地是一种死气沉沉的深灰色。
    汤扫兴地缩回头,不满地挥动着手臂:“不要指挥我该怎么做!”后面的脏话变成了小声的咕哝,随即跟他的十个助手低声交流着。
    照明系统散发出来的刺眼白光,将隧道尽头所有的情况照的一清二楚。
    耶兰忽然声调古怪地低声叫着:“风先生,你有没有感觉到这样的场景有些怪异?”他迅速退了三大步,把双掌遮在眼眶上,做成筒状,远远地向监视器望着。
    “怪异?”我学着他的样子退后,用那种姿势观察屏幕,只有一秒钟不到的时间,突然降临的恐惧感,让我后背冷汗涔涔。犹如电影镜头的“拉长”动作,我们的观察角度后退之后,画面上所有的人物映像都变得出奇地遥远。
    那个黑洞突兀地暴露在屏幕上,像是——
    “像是法老王头顶王冠上的蛇眼,对不对?”耶兰的声音剧烈颤抖着。
    历代法老王的王冠之上,总会嵌着一条凶残巨大的黑色眼镜蛇。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那条蛇的头是侧着指向斜前方的,所以任何人看到王冠时,只能看到向外的那一只黑色眼睛。
    眼镜蛇做为法老王“严厉、酷虐、残暴”的象征,几乎贯穿了所有法老王墓穴的发掘考古历史。
    耶兰放下手,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在抽泣地呜咽着:“法老王的……诅咒……诅咒……”
    古埃及的法典上,曾经有如此记载:犯了罪的臣民,被带到一个名为“万蛇之窟”的巨大的枯井旁边。枯井里,放满了饥饿之极的黑色眼镜蛇。罪犯被推下去,由这些蛇来定他们的罪。如果可以在万蛇之窟里安然无恙地存活下来,则证明他自己是清白的,可以得到神的赦免。
    所以,眼镜蛇这种动物在古埃及的传说里,又被定名为“惩戒之神”。
    这些传说,对于谷野这个级别的盗墓专家而言,肯定毫无威慑力,否则他焉敢兴致勃勃地跑到埃及这片广袤的大沙漠里来?
    汤和他的助手们检测了钻机的状况,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难言的茫然。
    钻机当然没有坏,更没有失控,真正出状况的,是那面石壁的厚度。不过,在土裂汗金字塔被搬上全球盗墓者的私人议事日程上来之后,对它的射线探测,几乎每年都会或明或暗地进行几百次。相信手术刀在打它的主意之前,探测工作早就做到家了。
    “四米厚度”这个数据是不会错的,所以汤博士的钻机有效控制距离才定在四米到五米之间。
    五位专家沉默了一会儿,几乎同时取出手机,快速地在上面拨着号。
    与此同时,我也拨通了手术刀的秘密电话。电话一接通,听筒里传出至少四五个人的吆喝声,大声叫嚷着。
    “风,别惊讶,是谷野他们五个,同时打电话进来,而且是五个不同的号码。我知道营地里的一切情况,稍后咱们再联络。”手术刀苦笑着。
    我挂了电话,突然感到深深的疲惫—— “所有的进入发掘营地的高手,都是手术刀的朋友或者合作伙伴。我并没有什么特权可言,手术刀对我的温和照顾,只是看在大哥杨天托付的面子上。将来怎么办?我要依靠手术刀一辈子?一辈子要人家来照看我,像照顾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
    一刹那,关于家、关于亲人的某个金字塔在我心里轰然崩塌——
    “这么多年,我一直把手术刀当成自己的亲人,其实只是一厢情愿。我仍旧是孤儿,大哥失踪之后,我像宇宙间的任何一个星球一样,都是孤立存在的,除了自强自立、靠自己拯救自己,谁都别想指望!”
    我的脸色一定相当难看,以至于耶兰看我时候的眼神,无比可怜哀悯。
    我在桌前坐下,取了纸和铅笔,略一沉思,便在纸上唰唰几笔画下了竖井、隧道的立体剖面图。在隧道尽头,我加上了一面四米后的墙壁,把它涂成浅浅的灰色。
    现在,大家都在石壁这一面,与里面的神秘世界只有一墙之隔。
    我犹豫着,在石壁另一面画了一张围棋棋盘,实际是在模拟金字塔内部的墓室分布。当我的笔点落在棋盘最中央位置时,陡然间心里一动:“在这样的平面结构里,中央这一点代表了什么?”
    金字塔的尖角结构,注定了上小下大的面积分布。所以每一层的总面积是向下依次递减的,如果墓室的总数量不变,则每一间的单独面积会依次减少。这就暴露了一个“重力支撑”的关键问题—— 上层墓室如果脱离了竖向承重墙的支撑,在地球重力作用下,会不会发生难以预测的连锁坍塌?
    我把最中间的位置使劲涂成黑色,因为假定土裂汗金字塔的墓室是一张围棋盘,那么最重要的“点”就是在“天元”的位置,那是所有面积的中心交汇处。
    我用力挠着头皮,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画面里,其中四个人已经收起电话,只留切尼一个人与手术刀沟通。
    他是金字塔建筑研究的高手中的高手,对这些奇怪的墓室结构最有发言权。我听到他用苏格兰风格的鼻音浓重的英语急促地叙述着:“我敢打赌对于石壁的射线透视肯定有问题,这些石壁的构造,与其它几十座金字塔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所以,我需要你的探测队伍,重新对金字塔进行地毯式穿透测量,从头到尾,不要放过暴露在沙漠里的哪怕是一平方厘米的地方!”
    他的“从头到脚”的话启发了我,我猛地一摔铅笔跳起来,吼叫着:“对!从头到脚!从头到脚!”
    我说的“头”是指土裂汗金字塔的尖顶,在短暂失忆的时候,我曾经感觉塔顶是可以用脚踩得动的,甚至设想着用力跺脚,就会从那个位置进入塔的内部。
    那么,我们完全可以彻底放弃从隧道进入内部的原定计划,直接异想天开地从金字塔顶端开口进入。
    我被自己疯狂的新想法震撼住了,一时间楞楞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生怕这一点灵感会突然消失,再也无法追索。
    监视器上,汤正在指挥着助手调整钻机的工作高度,准备在那个洞口的左下方再进行一次钻探。他的“气体炸药”理论并没有得到恰如其分的表现,因为石壁根本就没有出现“柔性障碍”的迹象。
    我向耶兰僵直地笑了笑,招呼那几个技术人员重新进入工作岗位。
    这个时候,每个人都要冷静,要比井下的专家们更冷静才对,随时做好应对突发事件的准备。
    我向帐篷门口走去时,耶兰也跟了过来,急促而气急败坏地请求着:“风先生,我希望能下井去,对地下钻探的工作,我也算是整个埃及境内的最高权威,我或许能够—— ”
    我打断他,拍着他的肩膀:“耶兰,回到你的工作岗位上去,现在是由我来主持营地的工作。相信他们、相信专家们的力量和见识,要远远高出普通人。”
    他变得无比失望,眼神空洞而迷惘地望着外面已经昏黄的暮色,喃喃自语:“你不知道,法老王的咒语只会降临在外邦人的身上,而我则可以对这些难以估量的惩罚免疫……万蛇之窟的门已经打开,每一个触犯法老王威严的外邦人,都将受到‘惩戒之神’的遴选……”
    我对这些神秘的古怪咒语并不感兴趣,若论咒语之恶毒残忍、动人心魄,首选中美洲丛林的巫术部族或者是中国历代流传下来的帮会戒律,法老王的符咒经过欧洲侵略者们的优美传译后,已经变得诗化,带着优雅的音节旋律,可怕程度早就大大削弱了。
    我郑重其事地向耶兰命令着:“回到你的岗位上去,耶兰先生,你管的太宽了!”
    不管他下井的目的是出于“拯救无辜生命”的好意,还是妄图在古墓财宝里大大地分一杯羹,我都不希望被他打乱了谷野最初制定的发掘计划。
    暮色已经笼罩了营地,但是在几百盏照明灯的作用下,整个营地像是狂欢节之夜一样灯火通明。不过,营地里很静,没有人高声谈论或者做出任何产生噪音的动作,围绕在井架边的三十几个人,保持着双手下垂、身体僵直的动作,无声无息地肃穆而立。
    我做了十几次悠长的深呼吸之后,再扭扭腰和腿,把紧张无比的神经放松下来。任何人只有在身体放松时,思想才能自由奔放地工作。
    刚才我那个疯狂的想法,值得进一步细细推敲,而唯一能跟我做良好沟通的,应该就是苏伦。
    第2卷 地底惊魂  第22章 古怪对局
    我知道,按照隧道尽头五位专家的工作习惯,至少也要在石壁上尝试三次才会罢手,所以这段时间,我可以先去找苏伦谈谈。
    她此刻就在萨罕长老的帐篷门口,站在那块绣花地毯的旁边,位置是在萨罕长老的侧前方。萨罕与幽莲的动作保持不变,仍旧是一个盘坐向西,一个垂头捧着陶碗。
    “那样的仪式,怎么会引起苏伦如此大的兴趣?”我一边向前走,一边无意识地扫了唐心的帐篷一眼。那边的门帘低垂着,毫无声息。这三个人倒是乐得清静,一直躲在帐篷里,对外面的大事小事一概不闻不问。
    想像着老虎与宋九下棋的专注模样,只怕那盘棋落子速度慢过乌龟爬行,一盘棋就得下个三天五天的。
    围棋一道,博大精深,在亚洲的第二围棋之国日本,以前的本因坊大赛,经常有一局棋下十日、百日的情况。
    记忆里,古人早就说过:业精于勤而荒于嬉。
    我一直认为若是把大好的生命浪费在日复一日的下棋这种“游戏”中,简直是对人类生存的无形谋杀。或许中国古人就是因为整日无所事事才发明了围棋这种东西,于是变得更加无所事事,才被欧美列强的坚船利炮……
    算了,那些黑暗的历史不想再提,这一次,我一定要给中国人争光,为自己正名。
    走到距离苏伦还有十步开外时,她垂在背后的手掌突然摆了摆,示意我不要靠近。
    我愣了一下,不知她的用意,但仍旧顺从地假作打了个哈欠,悄悄改变前进的方向,转向唐心的帐篷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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